● /文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以來,檢察機關圍繞建立完善“訴訟以審判為中心,審判以庭審為中心,庭審以證據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新格局,開展了一系列探索和實踐。其中,捕訴一體辦案模式就是檢察機關在偵防部門轉隸的新形勢下,為更加聚焦法律監(jiān)督主責主業(yè),實現(xiàn)檢察權的有效整合,對內部職權分工所作的重新配置。在這一背景下,有必要對檢察機關引導取證給予更多研究和運用。
檢察機關引導取證,是指檢察機關為指控、證實犯罪,保證偵查活動的合法進行,就偵查方向的選定、偵查措施的選取和刑事犯罪證據的收集向偵查機關提出建議,發(fā)揮對刑事偵查的引導、監(jiān)督作用。[1]捕訴一體賦予了檢察引導取證更新的內涵,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公訴人角色前移。
實踐中,公安機關常對捕后案件放松取證意識,認為捕了就肯定沒問題,導致很多案件批捕什么樣,起訴上來除了增加一份終審筆錄證據沒有任何變化,客觀上也增加了案件在起訴階段被再次退回補充偵查的概率。所以批捕后及時引導取證,是檢察引導偵查的前移,有利于解決公安機關對于逮捕案件怠于補查的弊病。捕訴一體后,這一要求更為迫切,因為一旦捕了,代表著承辦人對事實證據已經做出表態(tài),此時承辦人角色已經提前變成公訴人,不需要等到再過兩個月甚至幾次延長將近半年后受理起訴時再關注此案,而就應該按照庭審的要求督促公安機關補充偵查,越早達到起訴、審判的證據要求,訴訟就越穩(wěn)定,案件質量效率就越高。雖然可能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審查逮捕階段的工作量,但是為后續(xù)審查起訴和出庭支持公訴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正如張軍檢察長在調研各地工作時曾指出:“捕訴一體后,如果退補的案件數(shù)量還和以前一樣高,那就要反思審查逮捕時是否引導到位,是否開列了詳盡的補充偵查提綱,是否隨時跟蹤案件辦理情況等等。如果這些做到了,偵查階段就可能辦得很扎實,移送審查起訴時退補的量自然就少了?!?/p>
捕訴一體背景下,用何種標準引導取證尤顯迫切。一般認為,刑事案件在偵查終結、審查逮捕、提起公訴、法庭審判階段的證明程度客觀上是有差別要求的,適用無差別的證明標準也不利于繁簡分流。但不可否認的是,司法實踐中捕、訴證明標準有趨同傾向。一方面是2016年“兩高三部”《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要求偵查機關、人民檢察院應當按照裁判的要求和標準收集、固定、審查、運用證據,對偵查階段的取證核證提出了更高要求;另一方面也有來自實踐中的隱憂,即同一名檢察官對同一案件在不同階段適用不同證據標準,是否會存在困擾和混淆,是否存在為盡量規(guī)避捕后不訴風險而人為拔高逮捕證明標準,或反之在起訴階段為將自己批捕的案件順利起訴而直接以逮捕證明標準提起公訴等問題。對于這些矛盾,筆者認為首先應當尊重事物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即刑事訴訟是一個用證據完成法律事實逐漸向過去事實靠攏的過程,因此逮捕案件證據標準與起訴、判決標準理應不同,應予差異化對待。但這種差異化并不否定訴訟制度改革所要傳導的證據裁判原則,從“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目標的遞進,恰恰是批捕后偵查的任務和方向,是要通過引導取證去填補和串聯(lián)的。要達到捕訴一體后分階段遞進證明要求,就需要堅持差異化的證明標準。
引導取證時運用差異化證明標準,可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2]:一是在事實證據的證明程度上,謹守“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和“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的差異,兩者在主要事實上不存在證據“質”的差別,但在證據“量”上存在差別。二是在不同階段的證明責任上,捕訴一體合的是人,是辦案組,而非工序,更非職責混同。審查逮捕側重復核和把關,而審查起訴時則更體現(xiàn)明顯的“大控方”立場,可以退回補偵,可以自行調查取證。三是在不同事項的證明內容上,除了主體、客觀行為、主觀要件、不作為犯罪處理的情形等事項的通用證據標準外,審查逮捕階段還特別需要關注證明案件發(fā)、立、破的基本證據標準以及社會危險性證據。社會危險性證據并不等同于起訴階段的量刑證據,堅持對此類證據的審查要求,將其逐項列明在證據收集和審查中需要注意的證據要點,是保證逮捕程序獨立價值尤其是捕訴一體后審前羈押的重要前提。四是對證據調查的規(guī)范性要求。無論哪個階段,都需要對證據的合法性等問題開展調查,其中非法證據一般應啟動專門的證據調查程序,嚴格適用排除規(guī)則。但對于瑕疵證據,審查逮捕階段的合法性采信過程應更強調訴訟效率,如上海市人民檢察院2017年《關于非法證據排瑕疵證據補正規(guī)定》中要求:“審查逮捕、審查起訴中要求偵查機關對發(fā)現(xiàn)的瑕疵證據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可采用當面說明、電話通知等方式及時告知偵查機關,并做好工作記錄;審查起訴階段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的,可要求偵查機關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一并作出說明?!睂嵺`中,可以采用查閱卷宗和電話詢問等較為寬松的方式來獲取可信性,比如經濟犯罪司法會計鑒定部門未出具正式意見僅為口頭結論時,經復核可以完成采信;又比如反映毒品聯(lián)系交易過程的手機截圖,盡管尚不符合電子數(shù)據的形式要件,但經復核能夠確信來源真實、內容關聯(lián)的,即可加以采信并要求在后續(xù)偵查中完成轉化。
從上述證明標準差異化視角出發(fā),檢察機關的引導取證主要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入手:
實踐中,從案件難易程度以及訴訟經濟角度,部分案件如故意殺人案,應當與普通的盜竊罪等常見多發(fā)性案件,在證明標準上有所區(qū)分,對前者在引導取證上應予嚴格要求。不僅是重大惡性案件,上級院指定管轄的案件、關乎民生和社會穩(wěn)定的案件,如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犯罪、非法集資犯罪等,由于偵查工作量巨大,且社會敏感度較高,引導取證有利于依法準確偵查案件。[3]此外,重大職務犯罪案件、黑惡勢力犯罪案件,由于案件性質敏感、社會關注度高,引導取證同樣應當前移且細化。比如與黑惡勢力犯罪密切關聯(lián)的“套路貸”案件,最初往往僅以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敲詐勒索、強迫交易、虛假訴訟等外在行為出現(xiàn)且只有一兩筆事實,難以覺察其背后勾連的深層次犯罪。如果偵查員未引起足夠重視,就需要承辦人有意識地引導補查后,促使案件從量變發(fā)生質變?!皟筛邇刹俊苯诔雠_的關于惡勢力以及“套路貸”案件等一系列規(guī)定里也對補偵工作提出了具體要求,可見在辦理特定案件時,引導取證工作的要求亦有不同。
相較以往,盡管捕訴一體突出了批捕階段全面審查的要求,但囿于辦案期限,逮捕階段往往只能遵循底線思維,不宜對承辦人作過多苛求。在引導取證時,應根據案件特點,采取“必選項”與“可選項”相結合的思路,比如涉及多節(jié)事實、關聯(lián)犯罪、上下游犯罪、同案犯、重要贓證或贓款流轉不明、犯罪嫌疑人存在明顯辯解、言詞證據之間存在明顯矛盾等情形的,應當納入引導取證視野。仍以“套路貸”犯罪為例,針對手法隱蔽、交易鏈拉長、口供突破較難等案件特點,可以引導偵查機關從被害人陳述著手,強化多名被害人對同一犯罪團伙、手法的相互印證。比如,圍繞手法特征,補充全部涉案人員的身份、過往履歷及關聯(lián)單位資料,調查所有涉案人員一段時間內在該地區(qū)的違法行為,判斷其行為關聯(lián);又比如,圍繞資金流向,補查錢款往來上何時開始“空轉”、有無簽訂租房協(xié)議、“陰陽合同”、委托買賣房產合同并公證、提起虛假訴訟等標志性手段,從而為犯罪手法畫像;再比如,圍繞分工協(xié)作,收集電子數(shù)據,完善團伙組織構架證據的收集,從而查明地位作用等等。
引導取證以法律監(jiān)督為理論基礎,因此建議偵查的內容也根據監(jiān)督分類,體現(xiàn)不同的補查重點。在形式監(jiān)督方面,重點是對證據予以轉化,對瑕疵證據做出合理說明,確保證據合法可采;在實體監(jiān)督方面,重點是及時補強和固定客觀性證據。當前公安機關的證據意識不斷增強,圖偵、網偵、大數(shù)據等技術手段都得以運用于偵破案件,但在固定證據時,大部分偵查人員仍然習慣“口供為王”,是因為客觀證據最具時效性,離原點越遠,真相越不容易復原,尤其是痕跡證據、視頻證據、電子數(shù)據等,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客觀情況的變化,有可能永久性滅失或無法提取、恢復。訴訟程序中,因審查逮捕階段距離案發(fā)時間更近,這一階段提出補證的意義實際比審查起訴階段補證更有條件。
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曾經做過一個調查,25%的警官認為檢察院的捕后引導偵查“補偵提綱制作過于簡單或者過于理論化,看不懂”[4]。誠然,檢察機關的大多數(shù)承辦人并不具備系統(tǒng)性的偵查學知識,但基于對庭審實質化的理解,舉證質證的要求就是引導續(xù)偵的要求,這種要求不同于偵查機關走訪調查、抓獲歸案、查扣凍結等手段性措施,更側重方向性的引導。因此引導取證的思路必須明確而具體,格式上應當包括建議補充的證據名稱和證明目的即待證事實,語言上簡明扼要。比如言詞證據方面,與其泛泛地要求加強審訊促使如實供述,倒不如指出沒有問到的細節(jié)明確追問要求,針對供述的其他涉案人員要求補充辨認筆錄,針對口供中的矛盾要求向犯罪嫌疑人核實并說明供述反復的原因等。
訴訟程序中,一個逮捕案件的補充偵查情況,除了移送起訴,有時還會以不同形式一次次出現(xiàn)在檢察官面前,比如存疑不捕后重報、同案犯報捕、延長羈押期限審查等,均可對補查予以連續(xù)引導并且逐步深入。筆者在辦理一起施某等40 多人文玩詐騙案中,通過“捕后引導——專案協(xié)調引導——捕后再次書面引導”的工作思路,將引導補偵工作落到實處。在受理審查第二次提請批準延長偵查羈押中,筆者發(fā)現(xiàn)偵查員在捕后偵查中尚未及時調整打擊重點、金額計算模糊等問題,書面發(fā)函要求在下一步偵查中重點做好的工作,幫助偵查機關調整后續(xù)偵查重心,確保后續(xù)訴訟取得較好辦案效果。
注釋:
[1]參見張智輝、吳孟栓:《2001年檢察理論研究綜述》,《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2年第2期。
[2]參見呂顥、周子簡:《捕訴合一背景下的證明差異化與類案證據標準探究》,《楚天法治》2018年第9期。
[3]參見沈德詠主編:《嚴格司法與訴訟制度改革》,法律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178 頁。
[4]參見劉倩:《以審判為中心視角下的捕后繼續(xù)偵查建議適用研究》,《法制博覽》2016年第10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