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波,邵羿凌
(武漢大學 國家文化發(fā)展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截至2017年末,中國農村人口總數為57661萬人,占全國總人口的41.48%[1],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2],農村依然是中國公民從事生活生產的主要場所。統(tǒng)籌農村發(fā)展仍是國家未來的工作重點,《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意見》對鄉(xiāng)村振興作出了全面戰(zhàn)略部署。鄉(xiāng)村振興需要文化振興,農村文化建設作為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重要內容,對建構農村社會文化的和合性具有重要意義,而推動農村居民廣泛的參與文化、享受文化是農村公共文化建設的主旨所在。一些研究表明投入的增量在農民文化主體性薄弱、公共表達渠道不暢的背景下并沒有實現效用的遞增,居民文化參與率不高的問題依舊存在。本文認為農村居民對以“四館一站”為基礎的文化設施參與率不高是由于存在文化參與的機會損失,并基于調研數據,綜合運用機會成本與效用概念,分析農村居民對不同文化參與方式的經濟考量,提出優(yōu)化農村居民文化參與質量的建議。
文化參與是公民投入公共文化建設并享受文化成果的活動及其過程,它是公民文化參與權的實踐表達,文化參與權主要包括文化活動參與權、文化管理與決策參與權等權利[3]。學術界對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向:一是分析并解釋滿足居民不同層次文化參與偏好對國家穩(wěn)定、社會和諧、個人綜合發(fā)展的重要作用,并對居民文化參與權與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關系進行了研究;二是研究社會公眾對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的參與率,并分析導致參與率差異的內在因素,這些研究大多指出農村居民對現有文化設施的參與程度偏低,并從收入、閑暇時間、特定需求等不同角度解釋參與率偏低的原因,主要研究包括:
這類研究主要存在兩個研究方向,一是進行理論闡釋:王家新等人(2007)[4]認為當代農村文化建設模式是一種以保證農民群眾文化發(fā)展權為核心的公共發(fā)展模式。文化參與、文化享有和文化發(fā)展構成當代農村農民群眾完整的文化權利形態(tài)。一方面,政府保證農民的文化參與、文化享有是實現文化發(fā)展權的基礎 ;另一方面 ,文化發(fā)展權又寓于群眾文化參與和文化享有的過程中。當代農村文化建設的實現途徑 ,應以保障農民群眾的文化發(fā)展權為最終目標。張小莉、鄧佳斌(2015)[5]發(fā)展了王家新等人的觀點,她們認為公共文化參與是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完善以及社會主義文化戰(zhàn)略目標實現的前提條件,是公民文化權利得以落實的基礎性要素以及政府—公民在公共文化服務事業(yè)發(fā)展中的良性互動、合作得以實現的必要保障。二是對提升我國居民文化參與率做出路徑規(guī)劃,這一類研究均指出民間力量是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與提升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傅才武、余川(2011)[6]認為現階段我國農村公共文化建設正經歷一個由“送文化”模式向“種文化”模式轉折的時期,而以青菱文化藝術中心為代表的鄉(xiāng)村文化陣地自發(fā)組織的多元化文化活動可以使人民群眾慢慢養(yǎng)成文明習慣, 提高文明素養(yǎng), 極大促進當地社會風氣的改善。并由此建議要通過吸引民間力量的廣泛參與,建立起國有文化單位與民間文化組織的契約競爭關系,并由此形成一種供需之間的相互調適機制,從而實現“多主體生產”與“多元化供給”,符合農村居民公共文化需求的多樣性特征。張良(2012)[7]指出民眾是公共文化服務的享受主體,公民的文化參與不僅僅是參加一系列文化活動,也應是參與公共文化的共建。政府應該著力提供一種制度層面的公共文化服務即文化參與機制,這種文化參與機制由三個方面組成,一是建立公共文化服務供給過程中的民眾參與機制,二是引導民間文化資源參與公共文化服務建設,三是扶持民間文化團體,搭建文化參與的組織載體。
農村公共文化設施的效用問題愈發(fā)受到學界的關注。陳波等(2014)[8]通過調查發(fā)現農村居民和基層干部對農村“五大文化建設工程”沒有形成足夠的共識,部分國家文化工程與民眾日常的需求不盡一致,沒有發(fā)揮應有的作用。農村公共文化建設存在“格式化”傾向,政府應建立起農村文化的市場化運作機制,同時培育新型文化農民,壯大民間文化團體,形成“農村文化農民辦”的格局。傅才武等(2016)[9]將研究視角進一步細化到公共文化空間,認為公共文化空間是農村文化生發(fā)、傳承的重要載體,它不僅借助于民間性文化組織,提供了集體性的價值歸屬,實現了對分散個體的文化同化,進而保證了個體與家族、國家之間的文化同一性,也是農村居民一直以來重要的文化參與場域。在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率偏低的當下,要運用整體的眼光和全局的思路,對文化資源進行優(yōu)化整合,發(fā)揮農村公共文化空間的最大組合效應;關注群眾的文化參與,給居民賦權,將居民的文化選擇和文化偏好,作為文化政策的重要參考指標。吳理財、李世敏(2009)[10〗從生產力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提出農民私性文化生活有了長足發(fā)展,農民的公共文化生活總體趨向衰落,農村公共文化陷落是內核與外殼雙重缺失所導致的一種現象。認為農村公共文化建設應采取兩條腿走路的辦法:一是建設農民的公共理念和公共觀念;二是建設為廣大農民喜聞樂見的公共文化形式, 以此來重新恢復農村公共文化凝聚的內核和堅固的外殼。
對于農村公共文化設施參與率偏低的原因,鄭風田、劉璐琳(2008)[11]認為一個重要因素是農村文化發(fā)展中農民主體地位的缺失。要堅持以農民實際需求為導向,以傳統(tǒng)文化為平臺,以合作社文化為重要抓手,促進農村文化與現代文化的融合,加快農村文化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發(fā)展路徑。有學者以農民的社會經濟地位與生活方式選擇為觀察角度:陳旭峰(2012)[12]認為不管是在經濟地位上,還是在社會地位和文化地位上,上樓農民與居村農民之間都存在顯著的差異;而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和文化地位對文化參與的影響在上樓農民和居村農民身上有著不同的表現。他提出在提升農民的經濟地位、社會地位和文化地位時,要充分考慮農民群體內部的差異性,對不同的農民群體要有不同的側重點。另一部分學者從特定人群的社會特點入手,通過實證研究,認為制度缺失、制度沖突、制度曲行對農村殘疾人文化參與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制度困境是制約農村殘疾人文化參與的根本原因。要促進農村殘疾人的文化參與,一是要完善殘疾人教育制度;二是要建立殘疾人社區(qū)關懷機制;三是要健全民間組織管理制度;四是要推進無障礙設施建設。侯志陽、孫瓊如(2006)[13]認為影響新生代農民工文化參與頻度與質量的因素各不相同,月平均休息天數、企業(yè)、社區(qū)和共青團組織的文化活動供給程度是影響新生代農民工文化參與頻度的重要因素;年齡、文化程度、每天平均工作時間以及企業(yè)、社區(qū)、共青團組織的文化活動供給狀況則是影響他們文化參與質量的重要因素。姚華平、陶偉東(2006)[14]通過分析武漢市農民工社區(qū)的文化參與特點,發(fā)現農民工社區(qū)文化參與具有潛在性、低頻率、非自主性問題,認為應提高農民工社區(qū)文化設施的可獲得性和可靠性,提高農民工社區(qū)文化參與的組織化程度以提升他們的文化參與質量。
學界對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相關研究展現出當代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特點,存在哪些問題,并從多維度分析問題產生的原因,提出的一些政策建議兼具理論與實踐高度。但仍存在優(yōu)化的空間:一是在研究形式上,多聚焦于個體性案例的分析,缺乏學理層面的具備普遍指導意義的研究成果;二是在研究范式上,缺少交叉性研究,大多運用單一的社會學、政治學、歷史學等研究方法,基于經濟學、管理學、財政學等多學科交叉的研究方法較為少見;三是在研究方法上,盡管絕大多數研究都提出農村居民文化參與度低,但多是定性分析,缺少定量分析。農村居民的文化參與研究涉及定性與定量分析且兼具歷史性、前沿性,理應采取多學科融合的研究方法進行研究。本文立足于實地調研數據,從機會損失角度分析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狀況,得出農村居民不同文化參與偏好背后的經濟考量,以期解釋農村居民的文化參與狀況差異及其內在緣由,在此基礎上,為提升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率提供政策建議。
本文認為農村公共文化設施參與率偏低是由于機會損失的存在,而機會損失是由以下三個因素相互作用導致的:
一是從農村文化產品與服務市場發(fā)展層次上看,現階段,市場無法成為農村公共文化產品有效供給的長效機制。傳統(tǒng)市場理論認為最理想的市場形式是充分競爭市場,它是買賣雙方信息完全對稱、所有資源都能無障礙流通的市場,這個市場上有為數眾多的買者和賣者, 買者與賣者對市場價格都沒有絕對地控制力量,不存在壟斷的基礎,從而使得供需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能夠得到有效對接。從我國農村文化產品供給的實際看,農村文化產品市場發(fā)育程度處于較低水平,廣大農村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大多數用于滿足基本生活所需,文化消費能力不強,市場發(fā)育薄弱與有效需求不振使得以市場化的手段在農村提供文化服務與產品不能實現“產銷兩旺”的局面。農村居民無法通過完全市場獲得足夠的文化福利,但需要說明的是,這種不利局面并非是農村居民的自愿選擇,而是由農村文化市場發(fā)育初期的特點決定的。
二是從農村公益性公共文化服務供給實際效果上看,現有農村公益性文化服務與產品供給體系存在不足。為了保障農村居民應有的文化參與權利,我國農村文化供給往往以公益性模式存在,而相關研究成果表明政府主導的文化下鄉(xiāng)活動趨于均等化、標準化,命令式的文化供給體制缺乏鄉(xiāng)土文化的基礎,與農民的生活和需求不盡一致,不能有效引起共鳴,難以激發(fā)群眾參與文化建設的熱情,使這類活動往往陷入“看戲多,參與少”的困境。農村居民若選擇體制內文化福利活動而放棄傳統(tǒng)(或熱愛)的文化產品或活動(如下棋、打牌),則存在機會損失。
三是從農村居民自身評價體系的特征來看,農村居民在效用測度上存在“有限理性”傾向。一般而言,效用是一個需求側指標,是消費者通過消費或者享受閑暇等使自己的需求、欲望等得到的滿足的一個度量。而“有限理性”是經濟學經典假設—“理性人”假設的修正概念,由經濟學家赫伯特·西蒙首先提出,指的是決策者由于受到所掌握信息、知識、認知的內在約束和制度、倫理、社會環(huán)境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限制, 使得人的理性并非全智全能[15]。由于文化參與的選擇具有較強的沖動性與隨機性,在固有的行為方式、思維方式和心理定勢下,無論是農村居民或是城市居民,都會存在一個只屬于自身的“文化心理舒適區(qū)”,對農村居民有“知識”與“見識”增量的一些文化活動未必會受到他們的青睞,在一些農村居民看來,這些公益性活動的效用甚至不如打牌與聊天。
綜上所述,由于市場機制在現階段不能實現文化資源在農村的有效調配,政府主導性質的農村公益性文化服務成為保障農村居民文化參與權利的主要途徑,但是供需錯配、設施空轉的問題也逐漸顯現。在文化參與的選擇上,顯然每一個農村居民都會選擇對自己效用最大的文化活動,而在上文三個因素的共同影響下,一些農村居民會認為參與政府主導的公益文化活動潛在收益小于其機會成本,參與的最終收益值為負,從而產生了機會損失。
針對文化參與成本與收益不可直接進行比較的特殊性,本文認為對不同文化參與的選擇而言,既存在成本的差異,也存在效用的不同。要全面核算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機會損失,可以采取效用端與成本端的雙重衡量辦法,即總的方法論是,當個體在活動A與活動B中進行選擇時,他一方面要考慮A或B對自身的效用孰大孰小,此時無論選擇A或B,效用端機會損失的絕對值為I1=|RA-RB|,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在A或B上獲取最大效用時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孰輕孰重,此時成本端的機會損失絕對值為I2=|CA-CB|,綜上,個體必然會選擇主觀效用最大而成本最小的活動。假設個體最終選擇活動A,便可推出參加活動B相對于個體必然存在機會損失。本文認為,通過這種思路可以比較清晰的分析農村居民參與政府主導文化活動的機會損失情況。
1.效用端:由主觀感受導致的效用機會損失
不論農村居民選擇何種文化參與方式,其行為的目標都是在一定的約束條件下追求自身的最大效用。在農村居民看來,打牌、參與網絡小視頻錄制,亦或是釣魚、跳廣場舞,這類文化參與方式雖不甚正式,但與政府組織的公共文化活動相比更具便捷性、隨意性,基本不存在顯性或隱性成本,更重要的是,這類文化活動不僅存在潛在收益的預期,而且塑造了一個私性的小型空間,在這個小空間里大家可以暢聊家長里短與世風百態(tài)。以打牌為例,喜愛打牌的受訪者年齡群體跨度最大,從未成年人到老年都存在,他們表示由于村里經常宣傳賭博的危害,所以他們不會參加賭注金額偏大的牌局,大多是“小打小鬧”,“不求能賺錢,只求個開心”與“干完農活后還可以不費什么力氣賺包煙錢,我為什么要去文化站看那些我不懂的東西”是兩種代表性的心態(tài)。而在年輕群體中,以網絡小視頻為代表的即時視頻類APP越來越成為他們消磨時間、獲取滿足的重要渠道,更重要的是,觀看那些“接地氣”的視頻完全不用花費任何金錢,也不需要儀式感,他們認為參加政府組織的文化活動并不能獲取同等效用。那么可以推導出效用機會損失為I1=P1^Q1-P2^Q2,P1為參加其他文化活動所獲得的單位收益,Q1為總參與單位量。P2為參與政府組織公共文化活動或政府提供的公共文化設施服務所獲得的單位收益,Q2為總參與量。R(MCF)=P2^Q2,代表享用公共文化設施(Mass Culture Facility)所產生的收益。
圖1 效用機會損失示意圖
2.成本端:由時間成本導致的精力機會損失
時間成本首先是直接意義上的貨幣支出。目前,以事業(yè)單位為主體、基于命令指向型的計劃配送供給制仍是農村公共文化產品的主要供給模式,這種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農村居民基本的文化需求,但是在財權上移、事權下沉的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的資金保障體系不可避免呈現向上集中的趨勢,使大多數農村公共文化設施、文化人才、文化經費都集中在鄉(xiāng)鎮(zhèn)及以上,對于發(fā)達地區(qū)而言,多數鄉(xiāng)鎮(zhèn)一級的文化設施或許還能有效運作,但是對于發(fā)展程度中等的中部省份而言,一般的鄉(xiāng)鎮(zhèn)甚至也無法擁有較為完備的公共文化產品供給體系,基本上在縣及以上行政單位才會有功能較為齊全的公共文化服務。調查過程中,以青年群體為代表的農村居民表示有強烈的愿望去市里的文化設施參觀,但將這些服務深入到村莊的邊際成本高,也基本上超出了農民的日常生活圈,參與這些服務的困難大于農民的參與意愿。以參觀博物館與“2131工程(農村公益電影放映工程)”為例,我國博物館絕大多數建設在縣級及以上城市,農村居民要參與博物館舉辦的活動必須乘坐交通工具,若距離較遠無法當天往返還需在城市暫住一晚;農村公益電影放映同樣存在這一問題,即電影放映主要集中在村委會或較大的村落,邊遠村落居民需自行前往。這一困局顯示有效供給不足與部分供給“過?!蓖瑫r存在。那么農村居民要獲得與城市居民同等程度的公共文化服務就必須付出一定成本,首當其沖的便是交通費用,顯然,農村居民參與政府組織的文化活動最明顯的時間成本為通勤成本,除去通勤成本之外,對于平時不怎么進城的農村居民而言,一次進城只是去參觀博物館、圖書館、市民活動中心或參加大型文化活動太過奢侈,他們往往還承擔著采購物品、尋醫(yī)問藥的責任。于是可以推導出農村居民參與政府主導文化活動的貨幣成本為C1=2P1^Q1+O(E),P1為單程一人所需通勤費用,Q1為人數,O(E)為在城市所花費的飲食和其他支出。
時間成本的另一來源是間接意義上的欣賞(時間)成本,欣賞成本指的是個體在參與公共文化活動時為獲得更多滿足感與沉浸感而花費的學習時間成本。我國農村的現狀是大多數青壯年外出打工,留在農村的主體人群為老人與未成年人,而青壯年回村的時期基本僅限于春節(jié)假期,這就意味著素質相對較好、受教育水平較高的青壯年無法有效帶動留守農村的主要群體參加門檻較高的文化活動。對于這些留守群體來說,要充分體驗博物館質地精良的藏品、美術館的后現代主義繪畫或是公益書法活動需要耗費比看電視、聊天多得多的時間來“充電”,調查員從接受口頭采訪的村民中了解到的情況也證實了這點,普遍的反映是他們并不是不愿意去接受那些高大上的東西,但是他們就是不懂,他們只想娛樂、休閑,若是要學習審美鑒賞技巧與歷史知識,或是鉆研電腦技術,那么只會導致他們農閑的時候也“不得閑”,還不如在家里“睡一覺”,換言之,農村居民認為參加一些公共文化活動所付出的欣賞成本已經顯著高于參與其的收益。而基礎的文化、美學常識恰恰是基層文化設施能夠發(fā)揮作用的關鍵性主觀因素。欣賞成本可以用公式C2=C(T),其中C(T)是學習或者培訓的時間成本。
圖2 精力機會損失中時間成本示意圖
本文選取江西省作為本次實證分析的調查區(qū)域,調查對象的一部分為江西省480名農村居民,其中男性為262人,女性為217人,剩余2人未注明性別,以期歸納出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一般規(guī)律,并對江西省L市三個行政村的另一部分進行
入戶調查,力求測度農村居民可量化的機會損失,調查時間為六個月,調查內容圍繞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選擇與偏好展開。
針對480名被調查對象,問卷設計了16個文化休閑參與方式供村民選擇,主要包括兩個類型:一是與個體聯系緊密的聊天、打牌打麻將、聽廣播等;二是群體性的公眾活動如逛廟會、家族祭祀等,運用的方法是“五分制”打分法,5代表每天參加,4代表不時參加,3代表偶爾參加,2代表極少參加,1代表從不參加。在文化休閑參與方式的選擇上,江西省農民最愿意選擇看電視(68.8%)、上網(33.3%)、打牌(28.8%),最不愿意選擇的是到博物館美術館參觀(67.3%)、文藝體育培訓(69.1%)、上教堂禮拜(74.2%)。
從統(tǒng)計結果可以看出,在當代農村,以家庭為單位的帶有私人享受性質的文化活動更受農村居民歡迎,而除去宗教禮拜活動是由于農村歷史文化傳統(tǒng)基本不受農村居民青睞外,政府主導的文化活動和文化設施對農村居民的吸引力明顯偏低。
圖3 江西省農村居民最喜愛的文化休閑方式(前三位)
圖4 江西省農村居民最不喜愛的文化休閑方式(前三位)
為進一步獲取農村居民對以“四館一站”為基礎的文化福利與服務設施的了解程度與參與情況,本文繼續(xù)選取江西省L市三個行政村的90戶村民進行分析, 為盡可能地體現數據的代表性與廣泛性,調查者采取一戶抽取一人的方式進行調查,這樣可以有效避免年齡、愛好、職業(yè)的重復性。通過調查發(fā)現,男性為39人(占調查總人數的43%),女性為51人(占調查總人數的57%),女性明顯較多。在年齡分布上,17歲以下為7人,18-28歲為31人,29-40歲為21人,41-60歲為29人,61歲及以上為2人。顯示出在春節(jié)期間,農村人口結構以青壯年為主。
從年收入來看,沒有收入的為14人,1萬元以下為3人,1-3萬元為20人,3-5萬元為25人,5-10萬元為21人,10萬元以上為7人。從職業(yè)分布來看,學生有15人,公務員、事業(yè)單位職員有12人,企業(yè)員工有18人,農民有25人,個體工商戶有4人,自由職業(yè)者有16人,無離退休人員。農村職業(yè)分布的多樣性顯示新時代的農村發(fā)展渠道已經呈現多元化特點。
由村民反饋可知,個體性、隨意性的文化參與方式如聊天、打牌、打麻將、看電視等占據主流地位,而隨著農村網絡基礎設施建設的不斷完善,利用移動平臺獲取網上服務越來越成為農村年輕居民最主要的文化參與方式。其次調查員考察了村民對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提供的文化產品與文化設施的參與度,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在農村的具體表現形式主要是農村文化惠民工程,它主要包括“廣播電視村村通”工程、“文化信息共享”工程、“農村電影放映”工程、“農家書屋”工程、“送戲下鄉(xiāng)”工程等。在實地考察與問卷調研的過程中,三個行政村對這些工程的落實力度有較大差異,L鎮(zhèn)Y村對這些工程的重視程度最高,所有項目的建設完成度較高,而Z鎮(zhèn)S村因為青壯年大多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居民以老年人與兒童為主,僅農家書屋和廣播電視村村通工程完成情況較好。從文化惠民工程的參與度與參與質量來看,大部分居民對這些工程并不十分熟悉,得益于“家電下鄉(xiāng)”政策與網絡基礎設施在村級單位的不斷完善,“廣播電視村村通”工程獲得了最高的參與度,受訪的全部村民家中均可以收看電視與廣播,9人使用過農家書屋,10人參與過“送戲下鄉(xiāng)”工程與“文化信息共享”工程。經過更進一步的訪談調查,調查者發(fā)現只有25位村民參觀過市里或村里的文化設施或參加過市里及村里組織的公共文化活動,其余的村民均沒有相關的經歷或是實在沒有對這方面的記憶。
從上述數據可知,各項農村文化惠民工程的參與度均相對較低,更多的村民表示從未聽說過有這些文化惠民工程,顯示村級公共文化設施陷入設施空轉的困境。值得注意的是,在調研過程中,有20位村民表達了他們更愿意去市里的博物館、圖書館“長見識”,因為設在村中的文化設施看著既不“氣派”也時常關門。綜合調研數據與走訪談話的相關信息,可歸納出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四大參與傾向:一是參與政府提供的文化設施舉辦的相關活動、二是觀看虛擬空間形態(tài)的“網絡小視頻”、三是帶有私人空間性質的“看電視、聽廣播”、四是個性化的“釣魚、廣場舞等”。文化參與的特點是農村居民對參與政府主導的文化活動不甚熱情,個性化、自主化的文化參與方式受到更多居民青睞,由此可見,大樣本與小樣本的數據分析結果基本相同,顯示出農村居民的文化參與選擇具有較大程度的一致性。
圖5 收入分布
圖6 參與三大農村文化惠民工程人數示意圖
1.效用機會損失
此處仍采取L市三個行政村的數據用作實證研究。首先對效用的機會損失進行測量,因為效用程度無法用金錢量化,調查者便設計了效用的5種程度:0是沒有效用,1是偶爾才有效用,2是有時有效用,3是很多時候都有效用,4是非常有效用。具體情況如表1。
從統(tǒng)計表可以看出,對于打牌與打麻將,沒有一位受訪者表示沒有效用,80%的受訪者的效用程度均在3或3以上,體現出這一活動老少皆愿意參與;而觀看網絡小視頻APP的效用程度分布明顯有代際特點,即青年人對這一方式的接受程度明顯高于中年人;25位受訪者中只有1位受訪者表示參加政府組織的公共文化活動的效用程度大于其余三項活動,對于大多數農村居民而言,參加政府組織的文化活動帶來的效用損失始終大于或等于1個效用單位,作為理性人,由于存在效用的機會損失,他們參加此類活動的動力顯然不足,受訪者均表示他們更傾向于順便參加政府組織的公共文化活動,除非有他們特別感興趣的活動他們才會專程去參加。
2.精力機會損失
為保證樣本的同一性,還是選取上述25位受訪者作為實證研究對象。首先測度的是通勤成本。該市三個行政村都處于L市的管轄范圍,L市的主要公共文化設施均集中在新城區(qū),環(huán)市政府與市民廣場而建。經查,三個行政村的村民均不能通過公共交通工具到達目的地,若為了節(jié)省交通開支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那么S村的村民必須步行1.9公里然后乘坐公交車,4站后到達目的地,R村的村民需要步行2.6公里,并轉乘兩路公交車,才能到達目的地,Y村的村民也需要步行2.3公里,再乘坐公交車,16站后到達目的地。
表1 各不同項目效用測度表
圖7 S村、Y村、R村與公共文化設施群距離及相對位置示意圖
一般而言,農村居民會采取節(jié)省金錢但是需要花較多時間的出行策略,但是經過調查,90位村民中有62位認為一旦單程路程超過40分鐘,他們就寧愿不出門或者通過打車軟件叫車。調查者將出發(fā)地與目的地輸入目前市場占有率較大的叫車軟件中,發(fā)現從S村打車到目的地需要18元,R村需要22元,Y村需要28元。之所以打車會成為農村居民出行的重要選擇,是因為近年來政府對黑車打擊力度不斷加大,許多來往于城鄉(xiāng)之間的三輪“的士”大多被取締,而正規(guī)出租車很少會到村里招徠生意。具體的成本支出如表2。
可以看出在25位參觀過市里或村里的文化設施或參加過市里、村里組織的公共文化活動的受訪者中,Y村居民明顯偏多,占比48%,且花費的總成本明顯高于S村與R村居民,顯示出Y村的人均收入水平不低,事實上,根據對村委會的走訪,Y村人均收入是三個村落中最高的,特別是僅有的4位擁有小汽車的受訪者(分別為8號、9號與14號、25號)有3位都居住在Y村。從數據看,7位S村受訪者平均花費為112元,其中花費最高的受訪者5為青年,這是因為他每次進城都是情侶出行,所以花費顯著高于S村其他受訪者;12位Y村受訪者平均花費125元,受訪者8也為青年,故花費較高,而擁有小汽車的4位受訪者均選擇開車出行,所以他們的交通成本主要是來回油費;6位R村受訪者平均花費金額最低,為76.5元。25位受訪者人均年收入中位數大致為3.5—4萬元之間,年平均參與次數為1.64次,他們?yōu)閰⒓诱M織的公共文化活動所付出的貨幣成本在140—208元之間,相當于一戶農村家庭4—6天的伙食費。
表2 調查對象的貨幣支出測量
表3 三村居民貨幣支出分析表
最后是欣賞(時間)成本的測量,之所將其放在最后,是因為欣賞成本中的C(T)可以使用效用作為衡量工具,一般而言,個體的學習時間以小時為單位,所花費的時間成本等同于將這段時間花在對自己有正反饋事物上的收益,這一論斷也符合機會成本的定義。故C(T)=t^R2,那么欣賞成本C2就可以表達為C2=t^R2,而由上表可知,R2始終不為0,學習時間t也始終為正,那么就必然存在欣賞的(時間)成本。從而精力的機會損失為I2=(C1+C2)-Cothers,其中Cothers代表參加其他活動的成本,而由上文可知,這一成本與參加政府主導公共文化活動的時間成本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故精力的機會損失與效用的機會損失同時存在,二者共同造成了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率偏低的現狀。
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機會損失存在抑制了其參與熱情,不利于公共文化服務效用的整體提升,建議在服務思路、農村公共文化空間、鄉(xiāng)間藝人三個方面優(yōu)化相關的政策措施,消除農村居民的文化參與機會損失,提高參與率。
“農村文化惠民工程”在政策、技術和市場的多重推動下,已經基本形成“覆蓋廣泛、保障基本、體系齊全”的現有格局。但在調研過程中,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農村居民的文化需求呈現出“兩極化”的趨勢,即要么待在家中自娛自樂,要么跑到更“大氣”的地方尋求更多的文化獲得感,一些文化惠民工程特別是“農家書屋”工程在農村居民看來是給“文化人”準備的,和他們沒有什么關系,顯示出“形式化”的文化服務供給無法有效對接農村居民的真實文化需求。有效解決這一問題,要求政策制定與實施部門樹立“大文化”觀念,將投喂式的“送文化”轉變?yōu)檎鐣步ㄊ降摹胺N文化”,要充分認識到便于實現績效考核的物理實體性公共文化場域所產出的公共文化服務與產品并不必然是“應該”重視的文化,根植于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的祠堂、寺廟所自然生發(fā)的一系列祈福、集會、歌舞表演等活動同樣是農村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些在漫長歷史進程中生發(fā)出的、互為聯系的文化活動所能發(fā)揮的效能往往比單調的“送戲下鄉(xiāng)”、“送電影下鄉(xiāng)”活動效用更大,故應樹立“大文化”觀念,通過“點餐范式”的建立促進政府與農村社區(qū)之間的良性互動:在“點餐范式”下,消費者可以根據自己的偏好選擇各具特色的文化產品與服務,從“需求側”形成對“供給側”改革的倒逼,有利于構建差異化供給體系,符合當下公共文化需求的多元化特征,供需的有效對接比行政范式下的“按上級指示生產,攤大餅式分配”更具有對農村居民的吸引力,從而有效減少農村居民的效用機會損失。
農村公共文化空間即“農村社區(qū)內的人們可以自由進入并利用公共文化資源進行文化生活的公共場所,以及人們能夠參與其中享受文化福利的公共文化活動”[16]。它是農村居民參與公共文化生活的具體載體與物理表現形式,對于農民的物質與精神生活和農村社會的和合傳統(tǒng)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深刻影響著農村居民的思維方式、道德觀念,形成了集體性的價值歸屬,構建了文明型國家的根基。一個運轉優(yōu)良的農村公共文化空間對消除農村居民文化參與機會損失十分必要,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兼具私密性與公共性的文化氛圍,農村居民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不同類型的公共文化空間,更重要的是,根植于歷史與農村文化傳統(tǒng)的公共文化空間對農村居民而言具備天然的親和力與吸引力,能夠實現文化活動的“就地組織、就地參與”與文化需求的“就地滿足”,從而減少乃至消除農村居民的文化參與機會損失。當今農村傳統(tǒng)的公共文化空間經歷了政治斗爭與城鄉(xiāng)經濟發(fā)展不平衡的共同擠壓,逐漸喪失了其傳統(tǒng)功能,在新時代,為重塑傳統(tǒng)文化根植的土壤,重拾鄉(xiāng)愁,應以公共文化財政作為手段,再造農村公共文化空間,填補農村居民的“空間喪失感”,再現農村的“價值歸屬感”。具體來說,新型農村公共文化空間的建構應包括兩個部分:一是體制外部分,以集體活動為依托的農村公共文化空間為代表,這類公共文化空間大多擁有悠久的發(fā)展歷史與固定場域,例如寺廟、教堂等宗教場所,祠堂等家族祭祀場所,參與人數較多,文化氛圍濃厚。在這類公共文化空間開展以傳統(tǒng)節(jié)日和習俗為紐帶的公共文化活動能夠起到很好的正面宣傳與示范作用;二是體制內部分,即以滿足人民基本文化需要為基礎的公共文化空間,主要指政府提供的以“送戲下鄉(xiāng)”、“送電影下鄉(xiāng)”為代表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以空間聯系為紐帶,破除體制障礙,盡最大程度解決農村居民文化參與的“最后一公里”問題,從而大大緩解農村居民文化參與難的問題,同時也盡可能的減少過高的通勤成本,降低其時間成本。
鄉(xiāng)間藝人指居住在我國廣大農村的,具有某種特定文藝技能的職業(yè)或半職業(yè)藝人 ,他們個人或集體創(chuàng)作帶有濃厚鄉(xiāng)土氣息的文藝作品,通過在村頭地間的表演展示,使農村居民獲得精神享受[17]。扶持鄉(xiāng)間藝人對消除農村居民文化參與機會損失的作用在于:鄉(xiāng)間藝人大多數傳承了優(yōu)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他們的存在鞏固了農村自有的文化陣地,留住了不斷被城市化與工業(yè)化蠶食的鄉(xiāng)土氣息;在豐富農村文化生活的同時,他們以農民喜聞樂見的文藝表現方式為促進社會和諧、維護社會穩(wěn)定貢獻出了獨特的力量;且鄉(xiāng)間藝人團體與農村居民大多沾親帶故,能夠以低成本獲取真實的文化需求,最大限度地實現供給與需求的對接。同時鄉(xiāng)間藝人與依賴于國家財政撥款的公益性農村文化設施與服務不同的是,他們并非無償為農民服務,這一群體本身是具有造血功能的,他們在為農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做出了貢獻的同時也獲取了家用,那么通過公共文化財政政策將鄉(xiāng)間藝人納入農村文化事業(yè)之中,以適度的補貼機制改善鄉(xiāng)間藝人的生活水平,提高鄉(xiāng)間藝人的物質待遇,刺激他們生產更多更優(yōu)質的文化產品,能夠顯著優(yōu)化政府—農村社會的協作機制,為農村優(yōu)秀文化建設提供寶貴的本土性文化資源與文化人才,本土性文化人才隊伍的興旺能夠進一步推動農村文化產品供給的自洽性,使農村居民不需要花費過多的學習時間成本來適應,顯著地減少其精力的機會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