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宏
(天津音樂學院民樂系,天津 300171)
琵琶發(fā)展到今天,無論在音律上還是在制作工藝上都極盡追求完美,所以,對其演奏技法的研討與提高,是目前推進琵琶藝術發(fā)展的最佳途徑之一。琵琶隸屬彈撥樂器,用手指點狀演奏構成音響,其歌唱性的表現(xiàn)有一定的難度,無論是單元節(jié)拍的連線還是樂句與樂段,都需要演奏者具有嫻熟的演奏技巧和敏銳的音樂感知力。本文將對琵琶演奏中的歌唱性進行探索,來尋求琵琶演奏技法中對音樂的理解與技巧的運用。
歌唱性是音樂表達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是音樂語言中情感表達的最高藝術形式。因歌唱性的本源即人聲的歌唱,所以要了解琵琶演奏中的歌唱性,首先要明白人聲與樂器即聲樂與器樂的關系。器樂發(fā)端于聲樂,聲樂與器樂雖說是兩個獨立的體系,但二者仍是相輔相成的。聲樂運用更綿長的器樂化氣息進行歌唱,同時音域上追求器樂般的廣闊;器樂則將接近于人聲的發(fā)音標榜為至高點,細致入微的擬人化旋律處理,顯示出二者的相融性,貝多芬與馬勒用聲樂與交響的合奏來表現(xiàn)人性的輝煌燦爛便是力證。
聲樂藝術,作為一種情感表達的藝術,它的關鍵所在就是歌唱者通過對作品內(nèi)容的理解與情感體驗,運用動聽的聲音和清晰的語言恰如其分地把歌曲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傳達給觀眾,使觀眾也體會到這種情感與心境,從而產(chǎn)生心理上的共鳴與反響。[1]琵琶亦如此,只是在表達的方式上,它并不是通過嗓音,而是通過將自己領會到的作品情感融于高超的技巧之中,產(chǎn)生音符細膩的變化,從而打動觀眾。歌唱性在任何作品、任何形式(器樂、聲樂)中都是不可或缺的。點狀的短促音符,綿延的悠長樂音,在它們形式多變的組合中,才有了音樂的抑揚頓挫,才形成了音樂的歌唱性。
雖然聲樂沒有器樂廣泛的音域,絢爛多變的聲音,繽紛復雜的技巧;但器樂同樣沒有聲樂細致入微的表現(xiàn)力。觀其二者的共同點在于:同樣以樂音的音高為基礎,同樣以音樂為載體傳播與表達信息,這樣相同的準則框架使二者具有了相互依靠的依據(jù)。故歌唱性是人聲的本源,器樂又是從人聲中而來,所以歌唱性對于器樂同樣至關重要。
雖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但無論是“竹”是“肉”,在情感表達上無非兩種。用聲樂來舉例:一種是平鋪直敘無音調(diào)感的“宣敘調(diào)”,一種則是表達內(nèi)心波瀾起伏的旋律性音樂“詠嘆調(diào)”。用器樂來說:一種是無音高概念的短促擊奏型音符,一種則是有著優(yōu)美旋法線條的歌唱性旋律。雖說這兩種音樂表達方式缺一不可,但從對二者的訓練強度與重視程度就可以看出,“詠嘆調(diào)”的地位明顯高于“宣敘調(diào)”,所以歌唱性的重要性也突顯出來。
對延綿悠揚的旋律線條的雕刻,是中國傳統(tǒng)音樂亙古不變的追求。琵琶歌唱性的演奏作為一種表現(xiàn)手法,說到底是一種情感表達的藝術。故琵琶的歌唱性演奏作為藝術再創(chuàng)造中的精華,它不僅是演奏者嫻熟演奏技巧的展現(xiàn),是音樂感受與表現(xiàn)力的體現(xiàn),也是演奏者音樂審美觀的感知與反映。外在表現(xiàn)是內(nèi)在積蓄的噴發(fā),所以從歌唱性技術的表現(xiàn)中,就可以判斷出一位演奏者對作品理解層次的深淺,技巧掌握精湛與否,甚至是個人藝術修養(yǎng)的高低。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生活習俗構成了不同的文化,因此,中國音樂也具有豐富的地域性風格。音樂來源于生活,各地方的方言聲調(diào)體現(xiàn)在音調(diào)上,韻味的處理也就尤其豐富,在琵琶演奏的歌唱性中也有所體現(xiàn)。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在演奏中所發(fā)出的音響必須符合相關的語言特點和規(guī)律,以《春雨》為例:江南的語言發(fā)音位置比較靠前,聽起來綿軟,缺少棱角。譜面上只標有音的高低、長短、力度表情等符號,卻不能精確標注出怎樣表現(xiàn)吳語的柔媚與吳地的婉約。因此,需要我們透過音符表面體會其背后的音樂語言,把握好分寸。在推拉弦的運用上,多采用二度或小三度,且速度為慢速,力道不是直角型的圓潤力度。
陜西音樂的風格則粗獷,極富棱角,與江南地區(qū)的韻味有很大的不同。以《渭水情》為例:左手的演奏中多使用大幅度的吟弦技法,多采用大距離音程之間的跳進,充分體現(xiàn)西北人的陽剛個性。
由此可見,器樂與聲樂一樣,對歌唱性的把握都是其發(fā)展的根本。而就琵琶而言,歌唱性的重要不僅表現(xiàn)在它是音樂發(fā)展的本源,更表現(xiàn)在通過歌唱性的表達程度,可以看出一個演奏者的藝術修養(yǎng)與內(nèi)涵,以及對作品深度的把握。
琵琶作為點狀發(fā)音的彈撥樂器,因其特殊的音響效果與發(fā)音方式,從眾多民族民間樂器中脫穎而出。它以顆粒分明的點狀發(fā)音方式為基礎,“以點連線”是其在做歌唱性演奏時最主要的特色,因此需要認真推敲“點”“線”拆分與結合的方式方法。
琵琶以“點”為基礎,“點”時而清脆亮麗,時而頓挫鏗鏘;可溫婉如珠,亦可銀瓶乍迸。演奏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要做到弱而不虛,強而不噪,堅實中肯,在不變中求得萬變。“點”作為琵琶發(fā)音的基礎,要做到顆粒均勻而分明,這樣連出來的“線”才能鏈條如一,均衡清晰。
雖然“點”是基礎,但線性思維才是琵琶演奏最終的歸宿。所以在“點”到“線”的質(zhì)的飛躍中,二者的關聯(lián)是其要點所在。在量變的過程中,“線”有了良好的“點”作基礎,但也有其自身要求。其線性思維不似其他樂器的直接敘述,而是先通過點的發(fā)音轉而二度連接成線。其“線”可如泣如訴,可慷慨激昂;時而短小飄渺,時而冗長深沉。這千萬變化中演奏的最基本要求即“線”中有“點”,“點”連成“線”,二者相輔相成。
“線”中的“點”,雖是各自獨立的音符,但因其現(xiàn)在有了統(tǒng)一的歸宿,就像合唱中的每位成員一樣,要做到每顆音都圓潤飽滿,又不能過于突出個體而破壞了整體感。對于顆粒的清晰性,即要求分明與干凈,但又不能過于清晰,過分的清晰會失去“線”的粘連性,而使樂句產(chǎn)生斷裂感。所以,顆粒要均勻地包含于線性的旋律當中。這就好似一串珍珠項鏈,顆顆珠子大小統(tǒng)一,光澤一致,晶瑩圓潤的緊緊挨在一起,形成一組和諧景象才是人們對審美的追求。相反,如果有幾粒珠子過于突出,而且突出的沒有章法可言,且排列凌亂,這樣的珍珠項鏈就是絕對的敗筆。
在技巧上,歌唱性的演奏中必須要用到輪指、搖指、雙飛與滾奏等技法,對指尖力度的把握有一定要求。即要做到鮮明的顆粒性特點,又要力度均勻,時值飽滿。如劉德海先生的《春蠶》,引子部分的右手輪指,其開始力度為mf,隨后在pp的力度下,輪指轉速稍快,輕柔而均勻的輪指中好似看到荒漠之中一輪艷陽亙古不變的升起。這里的輪指以“點”連“線”做的輕柔而不失力度,顆粒分明的同時弱而不虛,每一顆音或快或慢都做到時值飽滿,這樣連出來的“線”才悠揚而舒暢。
另外,亦要注意適當表現(xiàn)“線”中的“點”。上文已提到“點”做成“線”時不可棱角太過分明,否則會產(chǎn)生“點”與“點”之間的縫隙,從而失掉“線”的連貫性?!包c”連成“線”時要注意另一種極端,即“點”的粘連性過強而失去了自身的顆粒性,弄的好似一鍋粥般一塌糊涂。琵琶演奏的“點”要飽滿圓潤、明亮堅實、弱而不虛、強而不噪、力度均勻且音色統(tǒng)一,但顆粒性與連貫性始終要和諧發(fā)展。“點”的顆粒分明是要適中的,并且對其有規(guī)律、合邏輯的重點突出與強調(diào)也是必要與必須的。如對小節(jié)重音的加強,對描寫特定場面時顆粒性的要求等等。
綜上所述,“點”與“線”的結合是歌唱性的重點,也是難點,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就好比聲樂的歌唱中字與氣的關系。即要咬清每個字的音韻,又要注意保持氣息通暢,二者結合,音脈暢通才能歌唱出優(yōu)美的旋律,琵琶的“點”“線”也是如此,既要做到“點”的分明均勻,又要強調(diào)“線”的流暢自然,個中把握與拿捏是每個優(yōu)秀演奏者必經(jīng)的歷練過程。
技術層面上“點”“線”結合是歌唱性的關鍵所在,但光有技術是不夠的,因為歌唱性演奏本身就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正如前文所說,歌唱性的難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曲目的深度。所以更深層次上要在精神領域?qū)Ω璩赃M行培養(yǎng),并激發(fā)演奏者的潛能,使其通過內(nèi)心沉淀與積累更好的進行表達。
首先,要充分做好案頭的準備工作。這里的準備工作分兩種:一種深入細致的理解樂曲,它的時代背景,它的作者生平,它的主題內(nèi)容,它的思想感情,甚至是曲式結構、和聲規(guī)律、織體形態(tài)等創(chuàng)作手法。這是能否演奏好樂曲的基礎,也是最容易被演奏者忽略的。切勿問聲不循意,索音不探情。
其次,平時對其他學科知識的積累。一個好的演奏者不能只局限于眼前的專業(yè)知識,要開拓視野,廣開思路,對文學、歷史、哲學、政治等都要有所涉獵。文學知識可以幫助我們積淀演奏時的情感,哲學可以使我們更深層次的思考音樂,史學則是理解一首樂曲必備的知識,所以各個學科對演奏都有其各自的益處,缺一不可。音樂是現(xiàn)實生活的藝術反映,是社會生活的精神產(chǎn)物。所以一定要深入生活,了解生活,積累豐富的生活知識,從生活中獲取真切的感情,這樣才能使演奏具有無限的生命力。[2]
在激發(fā)演奏者上,客觀來說,還是要刻苦磨練藝術技巧。因為有了嫻熟的藝術技巧才能準確表現(xiàn)音樂形象,出色的演奏家對藝術技巧的磨練總是精益求精、持之以恒的。過硬的技巧結合知識的沉淀,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從而激發(fā)演奏者的表現(xiàn)欲望。在技術與理解的結合中就要求理論與實踐相結合,言之有物,不可憑空想象。如唐建平先生所作的《春秋》。這是一首近代大型琵琶協(xié)奏曲,是較深思想內(nèi)涵與高超技巧完美融合的產(chǎn)物。如何把握好作品旋律的情感走向?在做歌唱性的演奏時對其音樂的處理要以何為憑證?這都需要演奏者扎實把握技巧的同時結合所查資料及平時積累,有理有據(jù)的充分發(fā)揮自己的現(xiàn)象力,演奏出春秋爭霸的氣勢與時代變遷的宏大氣魄。
要做到歌唱性的連貫與表情的到位,在表達時要注意樂句與樂句之間的連貫性和目的性,做到有邏輯可言。這是演奏近現(xiàn)代作品的難點,因為它們不易被理解,演奏者常常只抓住音符的走向,這是枯燥而無用的。理解一首樂曲就要明了其樂句的前后因果關系,陳述內(nèi)容的邏輯進程。大到曲式結構,小到樂句、樂段中的起止音(多數(shù)作品對樂句、樂曲的起止音都有不同的要求,因為它們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所以要有意識地對待每一個音,演奏時左手按音的力度、速度,右手的演奏等使音產(chǎn)生不同的藝術效果,來達到音樂語氣的恰當交代。音樂的旋律進行有內(nèi)心的期待和語氣感,體現(xiàn)在對音樂的理性理解之中。
綜上所述,對歌唱性演奏的培養(yǎng)、激發(fā)與表達要通過多方面的積累,做持久的準備與訓練,融會貫通才能達到理想的境界。
提高歌唱性演奏的修養(yǎng)與審美能力,樹立正確的審美觀念是琵琶演奏更深層次的要求。歌唱性演奏審美能力的提高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民族民間音樂修養(yǎng)的加強,一方面是對雅俗共賞的審美特征的融合。
在審美層面上,音樂各個基本要素要符合民族音樂的審美習慣,體現(xiàn)出民族風格特點。因此要提高歌唱性演奏的審美能力,就要增強民族民間音樂修養(yǎng)。
琵琶以其豐富的演奏技巧,樂曲題材的廣泛多樣和其獨特的韻味與藝術風格成為民族樂器的一枝獨秀。琵琶音樂蘊涵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歷經(jīng)了兩千余年的歲月,承載著太多的人類音樂文化、音樂家們的智慧與思想。經(jīng)過多少年來音樂家對琵琶音樂所傾注的心血,流傳下來許多優(yōu)秀的琵琶樂曲,這些樂曲成為我國民族音樂藝術寶庫中的重要文化遺產(chǎn)。
隋唐時期,琵琶盛行于世,無論是宮中儀事,或是民間習俗都有琵琶相伴,并有了文武曲和流派之分。到現(xiàn)今,琵琶音樂形成了多種藝術風格和流派,各具特色,但都牢牢跟緊民族音樂的審美習慣與風格特點。因為只有抓住本民族的特色和根源才能根深葉茂,所以對民族民間音樂修養(yǎng)的加強是歌唱性演奏的堅實后盾。
民族民間音樂的修養(yǎng)又可分為三點來強化。一是,增加民族民間音樂聽辨作品的數(shù)量。對于聽辨作品數(shù)量上的增加還包括時間和思維上的延伸,即對于作品年代的選擇要更加寬泛,對于作品內(nèi)容與形式可以涉獵更加廣泛。二是,對其他民族民間樂器進行了解和分析,這樣可以觸類旁通的幫助我們從另一個側面提高修養(yǎng)。三是,更廣泛的進行學科的延伸性學習。不僅可以豐富知識儲備量,同時可以提高我們的文化涵養(yǎng)。
自古以來,文人對琵琶音樂的喜愛與重視,使琵琶音樂烙印上文人音樂的文化屬性。琵琶在民間的普及與流傳,使琵琶音樂又具備了世俗音樂的特征,因此,琵琶成為雅俗共賞,具有多重屬性的樂器。無論是市井還是宮廷,琵琶都以其雅俗兼顧的特殊性,征服了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
到了近代,琵琶經(jīng)過改良和發(fā)展,在作品的形式與內(nèi)容上也有了很大的發(fā)展與變革,其結果就是使大雅與大俗更好的融合在了一起。比如《霸王卸甲》這首大型琵琶獨奏曲,屬于篇幅較大的傳統(tǒng)武曲,作曲技法嚴謹,從其類型與創(chuàng)作技法看,應歸類于大雅。但又因其具有歷史的承接性,使得外行人聽了也浹髓淪膚。所以從其題材的大眾性,樸實的旋律,宜于抒情等特點來看,又是大俗接受的范圍。所以,大俗與大雅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當今琵琶雅俗共賞的審美特征,并且隨著曲目的繁衍,這種雅俗的融合性還在增強,終有一天,將不再是兩極分化的并列,而是切切實實的共融。
琵琶是我國古老而又優(yōu)秀的民族樂器,它以豐富的演奏技巧和音樂表現(xiàn)力,展示出無窮的藝術魅力,同時蘊涵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琵琶音樂是我國民族音樂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歌唱性作為其演奏中最主要的追求,承載了不可忽視的歷史重任。對于琵琶歌唱性在技術層面與思想層面上的把握,需要演奏者自身的刻苦訓練與不斷鉆研;從審美層面來看,需要加強民族民間音樂的修養(yǎng)同雅與俗的共融性,從而達到對歌唱性更深層次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