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
摘 ? ?要: 《馴悍婦》是莎士比亞早期創(chuàng)作的喜劇作品,劇中的“嵌套”結構值得關注。與其他莎劇不同,該劇包含三重“戲中戲”,使其敘述層次格外復雜。在層次劃分上,既要遵循記錄性敘述的“時間辨別法”,又要參考演示性敘述的“框架原則”,將劇中敘述層次的真實形態(tài)展現出來。
關鍵詞: 《馴悍婦》 ? ?敘述層次 ? ?層次劃分
一、敘述層次的定義及劃分方式
敘述層次通常又稱敘述分層,由于分層是一個動詞,描述出層次的生成[1](264),包含了層次劃分之含義,被更多的學人使用。敘述層次的概念源于1962年法國結構主義者熱奈特的著作《敘事話語》,當時他并未在書中下一個明確的定義,只是對這一敘述現象作了描述[2](31-32)。不過這一概念的提出并未引起學界的重視,后人較少涉入。國內學者中對此頗為關注的是趙毅衡,他給出的解釋被很多人采用:“高敘述層次的任務是為低一個層次提供敘述者,高敘述層次中的人物是低敘述層次的敘述者?!盵3](63)這是對層次現象的描述。為便于理解,筆者以《天方夜譚》為例:作品中講述了阿拉伯國王和王后山魯佐德的故事,王后又多次給國王講述故事。前“故事”與后“故事”不在一個層次,并且前“故事”位于后“故事”之上。
一旦涉及敘述,就必然存在層次,因為任何敘述行為,實際上都隱指一個高敘述層次的存在[3](80)。在各類文本中,敘述層次通常都有兩個甚至多個。其劃分是相對而言的,假定一部敘述作品有三個層次,如果稱中間這層次為主敘述,那么上一敘述層次就是超敘述,下一層次就是次敘述[3](64)??梢娫诜謱訂栴}上,先確定主敘述層次便是首要之事。至于確定的方式,最常見的便是依據篇幅。篇幅最多的可以設定為主敘述層次,再依次推出次敘述和超敘述層次,以及更低或更高的層次,以此類推。以《天方夜譚》為例,文中篇幅最多的無疑是王后山魯佐德給國王所講的故事,可定為主敘述;故事中人物陳述過去便構成次敘述;至于國王和王后之間的故事便是超敘述。敘述的分層還遵循一個時間先后的原則,稱為“時間辨別法”。趙毅衡舉過很形象的例子:分層就像建塔蓋樓,越高的層,在時間上出現越晚[1](265)。只要弄清楚分層的方式,把握住分層的原則,著手任何一部作品就有了分析的依據和基礎。
二、《馴悍婦》敘述層次的獨特性
《馴悍婦》是莎士比亞早期的喜劇作品,此作在莎士比亞眾多戲劇中,不論成就還是關注度并不算高,讀者可能容易被故事里的“馴服”和“追逐”情節(jié)等內在內容所吸引,容易忽視該劇作所具有的外在結構。在筆者看來,正是這一外在構成造就了此劇在眾多莎士比亞戲劇中呈現出別具一格的風貌。
關于莎士比亞戲劇的敘述層次問題,筆者之前已有過探討:可參見拙文《戲劇作品中的敘述分層——以莎士比亞戲劇為例》。其文對莎劇敘述層次問題所作出的較為全面和完整的概括,其具體分析在此不作贅述。但需要說明的是,筆者并未把《馴悍婦》納入分析的范圍,其原因不是出現遺漏,也不是該作不值得解說,而是因為此劇在敘述層次方面較之其他莎劇,帶有獨一無二的特征。這意味著該作應該值得作為一個獨特的例子專門研究。如果和其他莎劇混在一起說,就會出現陳述的繁雜,造成不必要的混淆,不利于把層次問題理清楚,道明白。
之所以會出現如此局面,主要緣于《馴悍婦》一劇包含“框架故事結構”。這類結構在一些文學作品中有所體現,如問世較早的《五卷書》《天方夜譚》《十日談》等作品。這類作品都采用“嵌套”的方式,引出諸多故事情節(jié)。在莎士比亞戲劇中,少數幾部存在開場白和收場白有劇本敘述者或者故事外敘述者解釋劇情、調侃受眾。但這個環(huán)節(jié)并不能算是獨立的一場戲,只能是戲中故事之外的附帶因素。因此,在整部劇作中,由“故事引出故事”的結構只有《馴悍婦》才具有。該劇由兩部分構成:第一部分是敘述補鍋匠克利斯陶佛斯賴被人捉弄,在他人的“引導”下,相信自己是一名貴族,并和家人一起看戲。第二部分才是劇中的主要內容:關于“馴服悍妻”和“三男逐女”的故事。從劇中可見,是由第一部分引出第二部分,屬于“戲中戲”的模式。如果再細看,就能發(fā)現第一部分還嵌套著另一個“戲中戲”,也就是說,第一部分中已經包含“戲中戲”,加之第二部分的“戲中戲”,就構成三個層面的“戲中戲”。至于具體如何呈現,如何對敘述層次的劃分產生影響,筆者將在下文中詳述。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多重嵌套的出現,使該劇的敘述層次顯得更加復雜,超過其他任何一部莎劇。
三、《馴悍婦》的敘述層次劃分
《馴悍婦》的敘述層次因多重嵌套而顯現出其獨特的存在,依筆者之見,該劇可以劃分出六個敘述層次,這在各類文本中數量偏多。通常而論,敘述是不太可能超過三個層次,再多的話,往往是著意復雜化的布局[1](266)。
首先要確定該劇的主敘述層次。由于戲劇體裁的主要組成是人物的言語,因此確定較為容易。在劇中,按篇幅而論,講述得最詳盡的無疑是圍繞“馴妻”為中心的愛情、婚姻故事。其中,對白占據了絕大部分篇幅。另有極少的獨白,例如第四幕第一景中,皮圖秋表示自己的馴妻計劃在順利實施,不能讓妻子吃飽、睡好,這樣就能克制對方的壞脾氣。此外,有的屬于人物的行為和動作。劇中這類表述文字都很短小,最常見的是“某人物上(下)”;有的是描述陳設,如第五幕第二景開頭,“點心擺在桌上”[4](520)。需要指出,上述對白、獨白、行為、動作、陳設限于第一幕至第五幕的范圍。同屬該層次的還有序幕中補鍋匠克利斯陶佛斯賴等人講述的內容。如補鍋匠醒來后,講述自己的出身、從業(yè);眾仆訴說主人的瘋癲導致過去夫人的難過,仆人的垂頭喪氣,親友的不肯上門;夫人提到多年來因丈夫的病情而未與之同枕。
在定下主敘述層次之后,劇中的次敘述層次就相對容易判斷。圍繞第一幕至第五幕人物的言語,找出人物所講述的故事。這些故事理應在人物講之前就已經發(fā)生,通過講述實現“回溯”。其“回溯”的內容主要分為兩種:一是對人物的情況作介紹。如第一幕第二景,皮圖秋說到了自己為何來到帕度亞:因父親去世,故出來闖蕩,出來見見世面。并告訴朋友:他們追逐的小女兒,其父親嚴加看管,不準任何人與女兒接觸,在姐姐出嫁之前,不肯把小女兒嫁給任何人,姐姐嫁出去,妹妹才可以談婚姻。在文中,無論是皮圖秋談自己的情況,還是紳士女兒的情況,都屬于過去,故歸于次敘述。二是對發(fā)生之事做回顧。如第三幕第二景,參加婚宴的人講述皮圖秋來求親時的情形:他身著奇裝異服,騎著充滿病態(tài)的馬趕到現場。當牧師問他是否愿意娶新娘時,他聲音很大,以致牧師手中的圣經落到地上,后給了牧師一拳,并跺腳大罵對方。這些婚宴上發(fā)生的事并非現場同步展現,而是通過參加者后來講述出來的,屬于回溯過去。
接下來是高于主敘述的超敘述層次。按照層次劃分的原則,高層次敘述行為時間要比低層次的晚。這適用于記錄式敘述媒介,比如文字敘述的莎士比亞劇本。就戲劇而言,它也可以作為演示類敘述媒介,畢竟戲劇也屬于表演藝術。記錄式媒介在分層時要遵循“時間辨別法”,演示類敘述遵循“敘述框架”,即通過隔離效果來標志敘述框架的開始與結束,由此能隔出一個新的敘述層次,落在其中的是一個被演示出來的世界[1](266-267)。筆者認為,在分析該劇時,一方面出于文字記錄的原因要承認其劇本屬性,另一方面劇情的開展不可避免地帶有演示的性質:在觀摩文字的同時,劇中場景自然展開,仿佛就發(fā)生在眼前一般,這是觀劇的直觀感受。因此,在對該劇分層時,可以根據實際情況,把兩種分層的原則結合起來,靈活考慮,作出判斷。
在《馴悍婦》開頭,有一個“貴族帶領眾仆從扮戲”的情節(jié),即序幕第二景,地點在貴族家中。如果結合之前發(fā)生的故事,就會發(fā)現進入第二景即進入“框架”,一個“被演示的世界”:眾人都扮演著補鍋匠的“家人”角色,他們服侍著補鍋匠(“老爺”),彼此配合著讓“老爺”恢復記憶,讓他意識到自己曾是一名貴人,只是因為發(fā)病,失去了記憶。在“眾仆”的勸慰下,這位“老爺”相信了眼前的一切,心安理得地成為一名“真正的貴人”,并認同了自己“妻室”的存在。之后,便是“眾仆”陪同“老爺”一起看戲。在這個過程中,那名貴族帶領仆人從事了扮戲,雖然補鍋匠一開始并不是馬上就認同自己被賦予的角色(他一開始還沒入戲),但是他逐漸實現了從“戲外”到“戲內”的轉換,這是可以通過他的言語判讀出來的。不管怎樣,這就是一出有意扮演的戲,“戲中戲”的確存在著。另外,序幕第一景,補鍋匠指出家人不是流氓,是跟著征服者利查一同來的;貴族回憶一演員過去曾扮演過一個角色,評價對方演得好。同理,均屬于追溯過去之事,應當歸于超敘述層次。
然后是超超敘述層次。處于該層次的是序幕第一景中講述的兩件事:一是因補鍋匠打碎了杯子被女店主糾纏,要求賠償。他耍起了賴,臥在地上入睡;二是外出打獵的貴族發(fā)現了入睡的補鍋匠,便計劃和同伴扮戲作弄對方,后接待了一幫戲子,安排戲子們演一場戲(“馴妻”的故事)。
再者是超超超敘述層次。同樣依據“敘述框架”原理,處于這一層次的是整部劇序幕之前的部分,即舞臺背景。當中介紹了劇中序幕里的人物和“馴妻”故事里的人物,并附帶劇中故事發(fā)生的地點。
最后是超超超超敘述層次。歸于這一層次的是劇本敘述者。他躲在幕后,未曾在劇中露面,始終處于“隱身”狀態(tài),是一個無形的、抽象的存在,處于“最高的”位置,整部劇中的內容都是由他敘述出來的。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對《馴悍婦》一劇進行了分層,其敘述層次如下所示:
超超超超敘述層次:劇本敘述者的敘述。
超超超敘述層次:舞臺說明。
超超敘述層次:補鍋匠耍賴;貴族及同伴計劃捉弄補鍋匠。
超敘述層次:“眾仆”勸慰補鍋匠,使他相信自己是貴族,并賞戲。
主敘述層次:“馴妻”的故事;“三男逐女”的故事。
次敘述層次:“馴妻”“三男逐女”故事里的人物追溯過去。
四、結語
戲劇文本由于體裁形式所限,因此在敘述層次的劃分上容易造成簡單且套路化的處理,但莎士比亞戲劇以高超的藝術性,在戲劇領域成就頗高,影響深遠。在層次的劃分上,不少莎劇呈現出獨特的形態(tài)。特別是《馴悍婦》,經過以上分析,會發(fā)現劇中別具一格的“嵌套”結構造就了敘述層次的紛繁復雜。因此,在戲劇文本中分析層次的劃分,不能拘泥于過去的固有觀念和看法。同時,要結合戲劇既是文學創(chuàng)作又是表演藝術的雙重特性,靈活選擇可以采用的方法和原則,作出更合理的判斷。
參考文獻:
[1]趙毅衡.廣義敘述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
[2]方小莉.敘述分層——一個旅行的概念[J].江西社會科學,2011(11).
[3]趙毅衡.當說者被說的時候[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
[4]威廉·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上)[M].梁實秋,譯.海拉爾: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
基金項目: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資助項目“敘述學視野下的莎劇研究”(SCWY15-22)系列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