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70年來，伴隨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實踐進程，中國共產黨在不同發(fā)展時期作出了符合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民族復興”理論回答和話語建構?！懊褡鍙团d”話語經歷了從“物質指向”到“全面指向”，從“主體意識”到“共同體意識”，從“動員話語”到“制度話語”，從“本國經驗”到“世界意義”的演進?！懊褡鍙团d”實踐的推進、國家位勢變化、國家治理理性化精細化進程是其不斷向前演進的驅動力，這一演進對于保持中華民族歷史發(fā)展的延續(xù)性、促進中華民族復興宏偉目標的實現(xiàn)以及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新中國70年;“民族復興”;話語演進;內在機理

中圖分類號：D61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19）12-0004-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資助項目“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復興思潮研究（多卷本）”（18ZDA194）; 湖南農業(yè)大學教學改革項目“文化自信視域下湖湘文化融入高校思政課教學體系研究”（2017028）。

作者簡介：曹威偉（1980-），女，湖南衡東人，湖南農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湖南師范大學博士，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文化史;劉新春（1964-），男，湖南邵東人，湖南農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

“民族復興”話語作為在中國歷史傳承、文化傳統(tǒng)、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基礎上長期發(fā)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興起于近代中國，主要包含民族復興和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兩個層面。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各族人民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完成了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的任務，而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的訴求則推動著“民族復興”的話語持續(xù)向前演進。正如當代西方著名的批評話語分析學者諾曼·菲爾克拉夫所講到的：“話語不僅是表現(xiàn)世界的實踐，而且是在意義方面說明世界、組成世界、建構世界?！盵1]中國的“民族復興”歷程、中國社會的發(fā)展需要理論話語的革新，也伴隨著理論話語的革新，而“民族復興”理論話語革新及其強勢輸出，又進一步推動了“民族復興”的進程?；仡櫺轮袊闪?0年來中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演進的歷程，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總結“民族復興”話語建構和實踐推進的現(xiàn)實經驗、把握話語演進的內在規(guī)律，從而更好地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話語，服務于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事業(yè)。

目前國內對于“民族復興”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民國時期，新中國成立后“民族復興”的研究則聚焦于時代背景分析、內涵闡釋、不同時期表達比較、戰(zhàn)略設計闡述等內容上。從話語角度考察新中國成立后“民族復興”并以此為論題展開研究的學者有黃志高、李增添。黃志高梳理了近代以來“民族復興”的話語歷程，認為新中國成立前夕毛澤東肯定了“復興”的現(xiàn)實可能，改革開放以后“民族復興”話語重新出現(xiàn)并從中共十六大開始高頻使用，習近平最終將其發(fā)展構建為內容豐富的“民族復興中國夢”話語系統(tǒng)。李增添從民族復興的現(xiàn)實境遇、歷史任務、正確道路三個方面詮釋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的建構，認為20世紀中國三位偉人的政治遠見、中國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經濟成效、中國共產黨“三件大事”的歷史影響等為中國共產黨表述民族復興話語提供了文本支撐和事實依據。既往文獻為“民族復興”的話語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本文擬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之上，從話語分析的角度對新中國成立70年來中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演進的內在理路進行研究，在厘清演進路向的基礎上，探求話語革新的內在動力，闡明其演進的現(xiàn)實價值。

一、新中國成立70年來“民族復興”話語演進的路向

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中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不斷向前演進。1949年3月，毛澤東談到了“中國經濟復興”。1985年7月鄧小平在同李政道的談話中，重新啟用了“振興中華民族”的話語。1987年黨的十三大報告提出：“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是逐步擺脫貧窮、擺脫落后的階段……是全民奮起，艱苦創(chuàng)業(y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階段”，這是黨的正式文件中首次出現(xiàn)“民族復興”一詞。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兩次提到“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民族復興”開始在黨和國家的重要文獻及大眾媒體中頻繁出現(xiàn)。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我們黨擔負著團結帶領人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推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任?！彪S后習近平在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時指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敝链?，“民族復興”話語演化成為社會主流話語和基本共識。從演進路向來看，“民族復興”話語經歷了從“物質指向”到“全面指向”、從“主體意識”到“共同體意識”、從“動員話語”到“制度話語”、從“本國經驗”到“世界意義”的演進歷程。

（一）從“物質指向”話語到“全面指向”話語

薩義德認為，對觀念、文化和歷史的理解或研究必須同時研究貫穿其間的力量關系，東西方之間力量關系的模式影響著論說東方的話語模式，西方和東方之間在根本上存在著“一種權力關系，支配關系，霸權關系”[2]?；谛轮袊闪⒊跗诘膰楹团c西方之間的不平等權力結構，當時共產黨關于“民族復興”話語主要指向物質文明的“復興”，體現(xiàn)出打破帝國主義勢力的封鎖、發(fā)展社會主義經濟、初步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的訴求?？梢哉f，此時現(xiàn)代化話語是“民族復興”話語的主要內容。1949年3月，毛澤東在七屆二中全會上提出了“中國經濟復興”的思想，指出共和國建立以后，“中國經濟建設的速度將不是很慢而可能是相當?shù)乜斓模袊呐d盛是可以計日程功的。對于中國經濟復興的悲觀論點，沒有任何的根據?！盵3]基于經濟復興的需要，提出了“趕超”理論和“現(xiàn)代化”理論，并主要將鋼鐵等主要工業(yè)品的產量作為中國“趕超”西方的內容[4]。值得注意的是，毛澤東在注重現(xiàn)代化與“復興”事業(yè)的物質化指向時，對于中華民族精神文化充滿信心，認為在這方面中華民族遠勝于西方。在《唯心歷史觀的破產》（1949年9月）一文中他指出，“偉大的勝利的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和人民大革命，已經復興了并正在復興著偉大的中國人民的文化;這種中國人民的文化，就其精神方面來說，已經超過了整個資本主義的世界?！盵5]鄧小平繼承了毛澤東的“趕超”思想，其“民族復興”話語仍以物質為指向，提出“我們要堅持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作為興國之要”。但是，他不再將經濟建設局限于鋼鐵等單個生產力指標，而是首次采用國民生產總值和人均國民生產總值來作為“三步走”發(fā)展的衡量標準。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民族復興”話語也伴隨著發(fā)展格局的提升、發(fā)展軸心的變化，由物質文明指向的“復興”逐步向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等全面指向的“復興”拓展。鄧小平在1992年南巡時，已開始注意到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性，提出“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黨的十六大提出“不斷促進社會主義物質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協(xié)調發(fā)展，推進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三位一體”總體布局。十七大將社會建設納入到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總體布局，發(fā)展成為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的“四位一體”總體布局。十八大將“民族復興”的領域拓展到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領域，提出“我們要……繼續(xù)、協(xié)調推進‘四個全面戰(zhàn)略布局，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懈奮斗”[6]59。而且，“民族復興”也從單一的民族角度擴容為國家、民族、人民三個層面，強調“民族復興”是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展示出一種更加全面、協(xié)調與可持續(xù)的“復興”觀。

柳亦博認為，國家治理要經歷三個階段性演化，第一次邏輯轉向是疆域主義轉向生產主義，第二次則是由生產主義轉向制度主義，第三次則由制度主義向行動主義轉向[7]?！懊褡鍙团d”話語覆蓋面的拓展，反映出在從生產主義轉向制度主義、行動主義的邏輯下，共產黨對于“民族復興”的理解經歷了從物質訴求到全面合理性追求的轉變。

（二）從“主體意識”話語到“共同體意識”話語

民族“自我”在任何時候都是相對于“他者”而定義的?！懊褡鍙团d”的話語一直涉及“中華民族”與世界各民族關系，中華民族主體意識的確立、民族內部的情感或利益認同、共同體的塑造等。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基于主體地位受到威脅的現(xiàn)實，中華民族主體意識被激活，從自在走向了自覺。

1949年新中國的建立標志著中國在近代以來第一次實現(xiàn)了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毛澤東用“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作比喻，提出“獨立自主”“保障國家的獨立、自由和領土主權的完整” “支持民族獨立運動”“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政策和戰(zhàn)爭政策”“反對殖民主義”的理念，表達了在國際冷戰(zhàn)格局和殖民主義之下中華民族的主體性定位和認知。在全國政協(xié)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毛澤東談到：“我們的民族將再也不是一個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們已經站起來了”，“你們的勝利的戰(zhàn)斗，你們的嚴明的紀律，你們的高度的政治覺悟，你們的和廣大人民的親密聯(lián)系，已經奠定了中國人民民主事業(yè)的堅強基礎，已經提高了中外人民對于中華民族光明前途的信心”[8]，更多突出了民族尊嚴、民族獨立等民族主體意識。

冷戰(zhàn)結束之后，中國推行改革開放以及全球化進程的加速，中華民族與世界各民族的關系得到重塑。中國綜合國力持續(xù)快速地上升，國際地位和國際影響力達到新的高度，在“站起來”的邏輯中凸顯的民族“主體意識”逐步向“富起來”“強起來”邏輯下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演進。“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適用語境呈現(xiàn)出多樣性、復雜性、時代性的特征，概言之，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用在“統(tǒng)一大業(yè)”“一國兩制”情境之中，強調兩岸各民族共同的文化基因。二是用于中國境內各民族多元一體的情境之中，強調各民族的團結統(tǒng)一，形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三是用于描繪發(fā)展藍圖、宣誓政治目標的情境下，是社會動員、增強國家凝聚力的精神引領和戰(zhàn)略抓手。根據《人民日報》的檢索結果，首次出現(xiàn)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說法是在1996年3月28日刊發(fā)的《關于中央與地方關系的思考》一文中，文中提到，“我國是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中華民族是歷史上各民族經過若干次遷移與融合形成的偉大的命運共同體。”此后“命運共同體”多應用于兩岸關系和國際關系之中。2007年溫家寶在第二屆東亞峰會《合作共贏、攜手并進》的講話中論及東亞國家關系時以及胡錦濤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論及兩岸關系時，均提到“命運共同體”的概念。2009年“中華民族共同體”話語開始逐步應用于民族關系的情境①，在當年中央宣傳部編寫的《民族團結教育通俗讀本》和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的《中國的民族政策與各民族共同繁榮發(fā)展》，以及2011年兩岸和平發(fā)展論壇上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均有提及。十八大以后，習近平在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首提“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概念，并明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思想基礎、積極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等戰(zhàn)略構想，標志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概念首次得到黨和國家的認可和使用。隨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被寫入了黨的十九大報告和《黨章》，成為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增加族際共識和凝聚全民力量的重要理論話語和價值遵循。

作為民族共同體的表達，“中華民族”被塑造成記憶、利益、行動的共同體，“民族復興”被塑造成“歷史—現(xiàn)實—未來”“國家—民族—個人”“夢想—行動”的綰結點?！爸腥A民族并不是一個想象的共同體，而是一個有著共同歷史敘事、集體記憶和命運關聯(lián)的歷史命運共同體”[9]，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首先被塑造為記憶的共同體。習近平指出：“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華民族蒙受了百年的外族入侵和內部戰(zhàn)爭，中國人民遭遇了極大的災難和痛苦，真正是苦難深重、命運多舛”[10]，“中國夢是歷史的、現(xiàn)實的，也是未來的”，在話語形態(tài)上探尋“共同體”形成的時間和記憶維度。正因為每一個中國人都有共同的民族苦難記憶，所以民族復興成為中華兒女的共同利益：“歷史告訴我們，每個人的前途命運都與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國家好、民族好，大家才會好?！盵6]36中華民族共同體不僅是記憶和利益的共同體，更是行動的共同體——“民族復興”話語與社會主義事業(yè)建設的動員聯(lián)系在了一起。江澤民提出，“當代中國青年，則是在黨的領導下為實現(xiàn)祖國現(xiàn)代化的美好藍圖，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復興而奮斗。這又是一個偉大的歷史責任?！盵11]習近平指出：“現(xiàn)在，我國進一步發(fā)展面臨著一系列突出矛盾和挑戰(zhàn)”，“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更加緊密地團結起來，勿忘昨天的苦難輝煌，無愧今天的使命擔當，不負明天的偉大夢想，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道路上，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前進！”[12]

（三）從“動員話語”到“制度話語”

“民族復興”話語的創(chuàng)制與民族共同體的自覺凝聚是強敵侵奪下“亡國滅種”國家危機的直接結果，具備顯著的“建構”色彩[13]?！懊褡鍙团d”話語的建構、傳播與實踐既是一個宏大的政治整合工程，更是一個細致入微的社會一體化過程，在這個進程中，具有強大社會動員與政治整合能力的現(xiàn)代政黨起到了核心作用。美國學者卡爾·多伊奇提出，“社會動員實質是與國家現(xiàn)代化相互發(fā)生作用的過程，反映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社會成員思想方式、行為方式、價值認同等方面轉變的過程。”[14]在中國共產黨推進現(xiàn)代化建設和民族復興偉大事業(yè)的過程中，“民族復興”一直作為動員話語存在。

新中國成立初期，“民族復興”話語在一定程度上延續(xù)了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話語特征，通過發(fā)動群眾，依靠群眾，為實現(xiàn)“趕超”發(fā)展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毛澤東始終相信人的主觀能動性和人民群眾的力量和威力，“6億人口是一個決定的因素。人多議論多，熱情高，干勁大”，“我們黨同這6億人口結成了血肉聯(lián)系，依靠這個偉大的力量，凡是人類能夠做的事，我們都能做，……沒有什么事我們不能做的”[15]，認為依靠發(fā)揮億萬人民群眾的革命熱情就能迅速發(fā)展經濟，通過發(fā)動群眾、依靠群眾，為實現(xiàn)“趕超”發(fā)展、民族復興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這種主要依靠高度組織化與群眾運動相結合的動員方式，是毛澤東“民族復興”政治動員的重要特征，體現(xiàn)了“以情為核心”的話語結構和特征。

改革開放以后，“民族復興”話語雖然仍作為動員話語存在，但是其“非理性”的色彩日益淡化，并逐步與現(xiàn)代國家治理的制度形態(tài)形成緊密對接，“理性”成分得以凸顯，實現(xiàn)了從“動員話語”向“制度話語”的演進?！懊褡鍙团d”在國家制度形態(tài)的各領域，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均有體制機制、法律法規(guī)安排，形成了一整套緊密相連、相互協(xié)調的“民族復興”的制度體系。在法律法規(guī)的設置上，1982年第五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了“八二”憲法，確立了現(xiàn)代法治的基本原則，即“國家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tǒng)一和尊嚴。一切法律、行政法規(guī)和地方性法規(guī)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1999年第九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將“法治”正式寫入憲法。2018年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首次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寫入了憲法。在程序安排上，“復興”的時間表、路線圖也逐步走向精細化和科學化。黨的十二大提出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三步走”發(fā)展戰(zhàn)略，十四大對第三步作了“建黨一百周年”和“建國一百周年”的階段劃分，十五大提出了新的“三步走”戰(zhàn)略，十六大再次提出“21 世紀頭兩個十年以及再經過30年基本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新三步走”戰(zhàn)略，十九大提出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兩個十五年”。“民族復興”的時間表在各領域建設規(guī)劃中得到細化，如法治建設、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建設均有“兩個十五年”相配套的時間表?？梢哉f，隨著國家治理體系不斷走向完善，“民族復興”話語落實到了法制規(guī)章、戰(zhàn)略規(guī)劃、步驟設計、配套制度之中，獲得了制度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支撐。

（四）從“本國經驗”話語到“世界意義”話語

沃勒斯坦“世界體系”理論認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作為“一個基于不平衡發(fā)展、不平等交換和剩余價值占有的等級制體系”[16]，決定了“核心—半邊緣—邊緣”世界結構的產生，但不同歷史時期三個地帶是相互轉化的，那些處于邊緣的國家有可能轉化比較優(yōu)勢成為半邊緣國家甚至核心國家。伴隨著世界一體化的進程，近代以來，中國經歷了從邊緣國家到半邊緣國家，再到中心國家的歷程。與此相對應，中國共產黨對于“民族復興”的理論探索經歷了從擺脫西方中心論、尋求中國經驗到具備世界意義的轉變。

與早期國家社會建設相比，二戰(zhàn)后出現(xiàn)的新國家“處在完全不同的歷史條件和國際發(fā)展環(huán)境中”，“一個突出的特點是政治變革引起經濟變革，國家全力投入追趕型現(xiàn)代化、強制性工業(yè)化?！盵17]毛澤東的“民族復興”話語指向趕超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本質上是基于當時中國處于世界邊緣地位的事實，乃是一種改變民族落后面貌責任感的反映。

然而，“強勢與弱勢民族主義的關系是可以轉化的，當一個國家實力強大時，它的‘民族利益范圍往往就超越了它的國境，其民族主義也就具有了某種‘全球化的特點，反之亦然?！盵18]鄧小平提出，“現(xiàn)在的世界是開放的世界，……中國的發(fā)展離不開世界，要得到發(fā)展，必須堅持對外開放?！薄安婚_放不改革沒有出路，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沒有希望”[19]，鄧小平所倡導的“民族復興”當時已有了更多的世界色彩。江澤民在十六大報告中提到，“五年來的成就，是在改革開放特別是1989年十三屆四中全會以來的實踐基礎上取得的?！覀凕h和我國人民作出的艱辛努力和取得的偉大成就舉世矚目，必將載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輝史冊?！焙\濤在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大會上指出，“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抉擇，是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由之路”，將“現(xiàn)代化建設”“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等與“開放”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時代的變遷決定了中國話語應當與中國的國際方位、國際責任相一致。十八大以后，“民族復興”話語繼續(xù)增強開放性，朝著世界性話語邁進。習近平關于“民族復興”話語論述不再囿于中國問題，而是直面人類面臨的共同難題，積極為世界提供優(yōu)于西方民族復興的中國方案，成為世界共享經驗的“民族復興”。他認為，在全球視野下看待中國與世界，當中國“民族復興”已然成為改變世界格局的歷史性事件，將促進人類共同繁榮，帶動經濟全球化，并有利于建立國際新秩序。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僅將改變世界格局，還將為人類、為世界作出重要貢獻，“在五千多年的文明發(fā)展歷程中，中華民族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我們的責任就是“接過歷史的接力棒，繼續(xù)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努力奮斗，使中華民族更加堅強有力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為人類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中國夢意味著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價值體認和價值追求……意味著中華民族為人類和平與發(fā)展作出更大貢獻的真誠意愿?！盵6]161民族復興的中國模式，尤其對于后發(fā)國家乃至發(fā)達國家的發(fā)展與現(xiàn)代化具有借鑒意義，“中國夢既是中國人民追求幸福的夢，也同世界人民的夢想息息相通。中國將在實現(xiàn)中國夢的過程中，同世界各國一道，推動各國人民更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20]

二、新中國成立70年來“民族復興”話語演進的動力

批評話語分析法將語言的文本分析與社會實踐分析結合，考察社會變遷過程中語言扮演的角色，注重從社會制度和社會構成這一較高的層次來尋求解釋話語的原因，強調社會制度、社會變革與話語的互動關系與過程。要理解“民族復興”話語的傳承、發(fā)展，就必須考察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民族復興”的實踐。正是民族復興實踐的向前推進、國家位勢變化、國家治理理性化精細化進程，驅動了“民族復興”話語向前演進。

（一）民族復興實踐推進驅動“民族復興”話語向前演進

社會學家杰弗里·亞歷山大曾提出“科學思想連續(xù)統(tǒng)”的理念：“科學可以被看作這樣一個學術過程，它產生于兩種不同的環(huán)境脈絡之中：一是經驗觀察到的世界，另一個是非經驗的形而上學世界”， “任何科學的結論都是經驗環(huán)境與形而上學環(huán)境兩個層次之間交互作用的產物。”[21]兩端之間是一個連續(xù)分布的社會科學思想連續(xù)譜，科學研究既可以通過經驗邏輯向前推進，也可以通過理論邏輯向前推進。連續(xù)統(tǒng)概念為“民族復興”話語分析引入了新的觀察角度。將民族復興“理論”“實踐”置于兩端構成連續(xù)統(tǒng)，從“實踐”一端來看，中國人民一直走在“民族復興”實踐的連續(xù)統(tǒng)上，“建立中國共產黨、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推進改革開放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是五四運動以來我國發(fā)生的三大歷史性事件，是近代以來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三大里程碑”[22]，體現(xiàn)了各階段民族復興實踐的一致性與過程性。從“理論”一端來看，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建構的“民族復興”話語，延續(xù)、整合和重新詮釋了近代以來“復興中華民族”的話語，呈現(xiàn)出歷時性與當代性的統(tǒng)一、傳承性與創(chuàng)新性的統(tǒng)一。從“理論”和“實踐”兩端的關系來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的演進與民族復興實踐的進程密切相關，“民族復興”表述方式隨實踐的發(fā)展而發(fā)展，體現(xiàn)出與實踐的一種良性互動。

（二）國家發(fā)展位勢變化驅動“民族復興”話語向前演進

話語從本質上反映出主體在權力結構和利益結構中的地位。曼海姆認為，社會結構往往表現(xiàn)在論斷的結構之中，“主體構想事物的整個模式受到其歷史和社會環(huán)境的制約?！盵23]國情作為民族歷史與國家現(xiàn)實的綜合，規(guī)定了話語創(chuàng)新的內在根據和限度。新中國成立70年來，共產黨正是立足于我國發(fā)展的位勢變化，在“民族復興”話語創(chuàng)新中經歷了從“弱”話語到“強”話語的轉變。毛澤東在1962年1月指出：“中國的人口多、底子薄，經濟落后，要使生產力很大地發(fā)展起來，要趕上和超過世界上最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沒有一百多年的時間，我看是不行的?！盵24]改革開放以后，緊扣社會主義初期階段這一基本國情，鄧小平指出：“中國這樣的底子，人口這樣多，耕地這樣少，勞動生產率、財政收支、外貿進出口都不可能一下子大幅度提高，國民收入的增長速度不可能很快?！盵25]因此，作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改革開放與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三大轉向，助力于“民族復興”。站在世紀之交，江澤民指出，“無論是中國的面貌還是世界的經濟社會生活，同100年前比已發(fā)生了歷史性的巨變?！薄爱斀竦纳鐣髁x中國完全有條件、有能力去追趕世界科學技術發(fā)展的先進潮流，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更大發(fā)展”[26]，向全國人民發(fā)出了“在經濟上要趕上發(fā)達國家”“逐步縮短同發(fā)達國家的差距”的號召。2011年，胡錦濤指出：“孫中山先生振興中華的深切夙愿，辛亥革命先驅的美好憧憬，今天已經或正在成為現(xiàn)實，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已經成為不可逆轉、不可阻擋的發(fā)展趨勢”，要求全體中華兒女“更加緊密地攜起手來，匯聚在民族復興旗幟下，砥礪奮斗精神，共繪發(fā)展藍圖，共襄振興大業(yè)……”[27]2016年，習近平基于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事實，在紀念孫中山先生誕辰150周年大會上提出，“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應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因素，為他夢寐以求的振興中華而繼續(xù)奮斗”[12]?？梢哉f，話語自信是中國自信在中國話語體系上的表現(xiàn)，中國自信是中國位勢不斷向前提升的表現(xiàn)，正是中國位勢的提升、中國自信的增強，促進了“民族復興”每一次話語的更新。

（三）國家治理理性化、精細化進程驅動“民族復興”話語向前演進

國家治理發(fā)展的歷史，就是不斷地由混亂到有序、由粗放到精細的歷史，就是國家治理體系不斷實現(xiàn)結構合理化、運行程序化、功能區(qū)分化的過程。美國學者李侃如認為，中國的國家治理，從毛澤東到鄧小平，采用的是從革命到改革的國家治理模式[28]。鄭永年也提出，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治理國家方式經歷了從用革命方法到用行政方式再到用制度方法進行國家治理的三次轉變[29]。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提倡“趕超”式“復興”，國家治理多采用革命時期運動式、活動式、會議式等方式，缺乏程序、標準的支撐，使“民族復興”話語呈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行政化、強制性、隨意性色彩。隨著國家治理不斷地走向理性化和精細化，國家治理各領域、各層面法治化、標準化、程序化程度提高，作為實踐表達的“民族復興”話語也逐步從感性化走向理性化，從“以情為中心”走向了“以制度為中心”。

三、新中國成立70年來“民族復興”話語演進的現(xiàn)實價值

正如鄭大華在論述近代中華民族復興思潮時所提到的，民族復興思潮為我們今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留下了啟迪，“要實現(xiàn)民族復興，就必須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實現(xiàn)全國的大聯(lián)合、大團結?！盵30]“民族復興”話語的演進，在發(fā)揮價值導向作用、將這種價值取向轉化為實踐自覺、推進“民族復興”理念大眾化方面具有重要意義和價值。

（一） 傳承歷史：延續(xù)中華民族文化的脈絡

“民族復興”觀念的萌芽可以追溯到孫中山等在清末時所喊出的“振興中華”口號，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開始作為一種帶有現(xiàn)代民族意識的表述符號正式而大量地出現(xiàn)，逐漸成為近代最具廣泛影響力的社會思潮。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民族復興”話語的敘述，成功地接續(xù)上了由近代發(fā)展起來的“民族復興”話語傳統(tǒng)，把當代“民族復興”事業(yè)與中華文明聯(lián)系起來，與近代以來170多年中華民族的實踐探索聯(lián)系起來，從而使當代的“民族復興”事業(yè)有了強烈的縱深感和深厚的歷史淵源。習近平用“雄關漫道真如鐵”“人間正道是滄?！薄伴L風破浪會有時”三句詩，詮釋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深刻揭示出“民族復興”體系是一個承接歷史、與時俱進的話語體系，是繼承與創(chuàng)新、現(xiàn)實與未來相統(tǒng)一的話語體系。

（二）指向實踐：促進中華民族復興目標實現(xiàn)

“民族復興”實踐表明，只有形成民族復興的共識，并且轉化為共識性復興的動力，才能推動“民族復興”的歷史進程。弗朗西斯·福山認為，“國家建設的成功關鍵在于并行發(fā)生的民族建設……民族建設是創(chuàng)建民族認同……”[31]“民族復興”話語建構最終要回歸至社會及大眾化的客體，將理論合理性價值轉化為人民的實踐，借助現(xiàn)代性社會的成長及民族的進步來填補與篤實話語的內容，有效突破理論與實踐結合問題?；仡櫯c反思新中國成立70年來“民族復興”話語所指向的主導思想、實施內容及模式選擇等，可以為持續(xù)推動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事業(yè)提供豐富的思想資源以及科學的民族復興方案。更重要的是，以“民族復興”話語為引領，通過宣誓政治目標、描繪發(fā)展藍圖、開展社會動員等途徑，可以實現(xiàn)話語與社會結構的緊密結合，提高執(zhí)政黨與人民的契合度，增進民族復興事業(yè)的協(xié)調性、融合性。

（三）強化本體：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民族共同體意識是維系民族成員精神凝聚力的心理基礎，也是區(qū)分本民族和其他民族的重要精神載體，“民族復興”話語是鑄牢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關鍵要素。史密斯認為，民族認同是“對構成民族與眾不同遺產的價值觀、象征記憶、神話和傳統(tǒng)模式的持續(xù)復制和重新解釋，以及對帶著那種模式和遺產及其文化成分的個人身份的持續(xù)和重新解釋”[32]。中國共產黨通過持續(xù)復制和重新解釋“民族復興”這一話語符號，實現(xiàn)“民族復興”話語的現(xiàn)代轉換與演進，為中華兒女提供了一個強大的“歷史與命運共同體”，將人們從個人湮沒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營造出一種潛在的集體信仰教育情境。在這種教育情境之中，“民族復興”思想在最廣大人民那里得到價值內化和行為外化，不斷塑成中華民族在話語場域內的文化認同與身份認同，凝聚起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主體力量，使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成為“一種生機勃勃的有機體”[33]。

結語

縱觀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進程，尤其是近代以來大國崛起與復興的歷史，可以看出，大國的崛起并不僅僅是單純由客觀物質力量所推動的經濟發(fā)展過程，更內在蘊含著話語崛起與理論建構的張力。新中國成立70年來，中國共產黨建構的“民族復興”話語體系經歷了一個主題不斷深化、內涵不斷豐富、視域不斷拓展、結構不斷完善的發(fā)展過程，為記憶和塑造中華民族形象、建構國民認同與聚合國家向心力提供了重要載體。“民族復興”話語的歷史變遷，既是不斷生成、建構和完善“民族復興”思想話語表達的觀念圖景，也可視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進行“民族復興”、推進國家發(fā)展的歷史圖像反映?！懊褡鍙团d”話語仍將是一個持續(xù)發(fā)展的動態(tài)建構過程，隨著中國日益走進世界舞臺中央，隨著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進程的推進，“民族復興”話語將進一步更新演化，與中華民族復興實踐進程相互呼應，并為之提供更加強有力的支撐。

注釋：

① 2009年出版的《民族團結教育通俗讀本》中提到，“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夠浴血奮戰(zhàn)、浴火重生，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各民族在反對共同敵人的斗爭中形成了休戚與共、榮辱一體的命運共同體?！腥A民族從自在的聯(lián)合走向自覺的聯(lián)合，團結一致走上了通向偉大復興的嶄新征程?！蓖?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fā)布的《中國的民族政策與各民族共同繁榮發(fā)展》中提出，“在近代反侵略、反分裂的偉大斗爭中，各民族在歷史上形成的不可分離的關系變得更加牢固，各民族福禍與共、休戚相關的命運共同體的特征更加凸顯，各族人民作為中國歷史主人的責任感得到了進一步激發(fā)和增強，中國各民族共同的文化和心理特征更趨成熟。”2011年由兩岸和平發(fā)展論壇主辦的“面對兩岸關系和平發(fā)展新局，當前青年世代的展望與出路”研討會上，提出進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凝聚，是推動兩岸關系進一步走向和解與國家統(tǒng)一不可少的工作”，此后“中華民族共同體”概念開始得到學界和官方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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