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地參差相望的山間,一條小船悠悠地從這邊的碼頭劃向那邊的碼頭。山中間這條寬闊寧靜的河叫酉水,彎曲地延伸著,和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影融為一處。這是我尚在媽媽肚子里時生活的地方,叫鳳灘。酉水順勢而下,匯入了沅水。在沅水中游有一座名叫沅陵的小縣城,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半歲時因為爸爸的工作調(diào)動,我們舉家搬到了常德。那時的我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很是討喜,手臂和腿上軟乎的肉擠得關節(jié)都凹了進去,如同蓮藕一般。一次媽媽用嬰兒車推著我去買菜,路過的老太太看見我,忍不住笑道:“這個兒水色幾多好!”我的圓臉和“蓮藕”配上銀手鐲腳環(huán)和長命鎖,看著一定是喜慶吉利得如同年畫娃娃。
當我足周歲,媽媽的產(chǎn)假也結(jié)束了,于是又帶著我回到了鳳灘的青山之中。山水的靈氣是真切流淌在空氣里的,也是真切滲透在山里人的骨血里的。雖兩年后再次離開,可對于青山綠水的親切感一直如影隨形。我做過最美的夢是在竹林的大霧里穿行。
在我懵懵懂懂地進了幼兒園后。爸媽琢磨著是時候培養(yǎng)我的藝術(shù)細胞了,將我送去學習電子琴?;蛟S是因為電子琴中人的氣息過重,我一直沒能真心喜歡上它,后來恰逢老師停課養(yǎng)胎,我的修習之路便無疾而終了。直到十歲轉(zhuǎn)學到長沙,機緣巧合之下看見了一張琵琶課招生的海報,只一眼便深深攫住了我。樹木、竹枝、動物骨、鋼絲,琵琶的一切都從自然中來,我似乎又看見夢中的青山了。
琵琶老師像是深山里的璞玉,含蓄、溫潤而寧靜。一張精巧的鵝蛋臉,皮膚白皙細膩,眼睛不算大,但配上高挺的鼻子,別有一番清冷脫塵之風。最妙的是那一雙手,有力而又柔軟靈活,腕間戴著碧綠的玉鐲,彈起琴來仿若明月青松交相輝映。
陪伴我數(shù)年,琵琶成為一個有獨立鮮活生命的知心人,我慢慢長大,而它在年歲的消磨中逐漸黯淡了光澤,或許是將那自然的靈氣大方贈予了我。每一次彈琴都是兩個靈魂的交匯,淌出的曲子即是那山頭靄靄白云,密密蒼竹。
隨著年紀的增長,故土對我的召喚也愈發(fā)強烈,以至于時常在日記中描繪一個世外桃源,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有蒼翠的竹林……
后來我不再滿足于文字表達,又買來一套做蘇繡手帕的材料,選了生機盎然、挺拔的青竹作圖樣,一針針慢慢繡,花費數(shù)月才完成。轉(zhuǎn)動手帕,竹葉上明暗交替,光澤流轉(zhuǎn),正是夢中的模樣,只差幾聲沙沙的輕響。
立在船艄的撐船人一下、一下地搖著擼,悠悠地,和那深青的山水融為一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