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
10年前,楊振寧先生出版了《曙光集》,今年,他和夫人翁帆編著的科學隨筆《晨曦集》出版發(fā)行。
關于書名,他寫道:“10年以前,在《曙光集》的前言里,我這樣解釋為什么取了這個書名:魯迅、王國維和陳寅恪的時代是中華民族史上一個長夜。我和聯(lián)大同學們就成長于這似無止盡的長夜中。幸運的,中華民族終于走完了這個長夜,看見了曙光。我今年85歲,看不到天大亮了。翁帆答應替我看到……當時覺得改革開放30年,看見了曙光,天大亮恐怕要再過30年,我自己看不到了。沒想到以后10年間,國內和世界都起了驚人巨變。今天雖然天還沒有大亮,但曙光已轉為晨曦,所以這本新書取名為《晨曦集》。而且,看樣子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自己都可能看到天大亮!”
楊先生今年96歲了,他都覺得在他活著的時候,可以看到天大亮。當然,他將看到的是東方之光。
還是在北大讀書的時候,我第一次聆聽了楊先生的學術報告,那年我大約18歲,楊先生應該是58歲。我清楚地記得他講中微子,數(shù)次提到泡利。當時,楊先生說,本來計劃是小范圍講,沒有想到來了這么多本科生,估計還有很多是文科生。
再以后,我決定進入所謂物理學大統(tǒng)一的研究,這基本完全和楊先生同行了。23歲那年,我去了意大利的迪里亞斯特國際理論物理中心,已經(jīng)開始研究弦論。在那個中心的圖書館,我拿到一本楊振寧的文集。所謂文集,基本上是他自己挑選出來的物理學論文。印象最深的是,那本書的第一頁用中英文引用了杜甫的兩句詩“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這兩句詩道出了楊先生內心的想法,那就是要寫留得下來的文章。毫無疑問,那個文集里至少有幾篇論文是留得下來的。一篇就是楊先生和李政道一起獲諾貝爾獎的論文,還有一篇是楊先生和米爾斯合作的關于規(guī)范場的論文。所以,楊先生身上是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烙印的,那就是做人要“立德立功立言”,至少,楊先生做到了立功和立言。
以后10 年間,國內和世界都起了驚人巨變。今天雖然天還沒有大亮, 但曙光已轉為晨曦。
這樣,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心目中的第一位英雄是愛因斯坦,第二位是海森堡,再數(shù)下來,就是楊振寧了。當然,過了50歲,我的英雄變了,連愛因斯坦都不再是我的英雄,因為我做不到了?,F(xiàn)在的英雄,變成卡爾·薩根和賈雷德·戴蒙德,一來這兩位也都是學者,二來他們跨界,我一不小心也許還能做到。
今年三月,霍金去世,有人問了一個經(jīng)常被提到的“哲學之問”:到底霍金更偉大還是楊振寧更偉大?我的回答是,作為物理學家,楊振寧的貢獻更大。經(jīng)常有人說霍金是繼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物理學家,這種說法不對?;艚鹗抢^愛因斯坦之后社會影響最大的科學家,今后五十年也許不會再有社會影響這么大的科學家出現(xiàn)。
在楊先生的后半生,他幾乎不怎么看好粒子物理學了,轉身去支持粒子物理學最大的“敵人”凝聚態(tài)物理。他一直認為粒子物理沒有前途。今天來看他的態(tài)度,他幾乎是對的。的確,在標準模型建立之后,所有的粒子物理新理論到今天為止都沒有得到實驗的驗證。
最近,中國物理學界出現(xiàn)了關于中國要不要建大型對撞機的爭論。不出意外,楊先生反對建。他一共列了七個理由。其中,我最支持的是:找超對稱很多年了,一直沒有找到,今后很可能也找不到。你看,我花了二十年研究超弦理論,后來放棄了,就是因為我不太相信這個理論在今后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里會有實驗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