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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礦業(yè)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文學接受的期待視野是指在讀者閱讀之前已經對作品產生估計與期盼,讀者原先的各種經驗、趣味、素養(yǎng)、理想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欣賞水平與接受要求在具體閱讀中的體現。在期待視野中意蘊期待即讀者對作品的較為深層的審美意味,情感境界,人生態(tài)度、思想傾向等方面的期待。魏晉風流的體現者——魏晉名士群體,既是文學的接受者又是文學的創(chuàng)造者,其外在的風流表現,作品內容表現的思想感情都反映了魏晉時代文學接受的心理和情感基礎,代表著那個時代讀者的意蘊期待。本文將由魏晉風流入手去探索那個時代的讀者期待視野。
魏晉文學屬于典型的亂世文學。漢末的戰(zhàn)亂,三國紛爭以及西晉滅亡,晉室南遷,南北朝代的更迭都使文人飽受戰(zhàn)亂之苦,時常體會到生命的無常,人生的短促,建立功業(yè)的艱難。故而一方面他們用文字抒發(fā)生命易逝的苦楚:阮嗣宗《詠懷》篇中“朝為媚少年,夕莫成丑老”、“人生若晨露,天道渺茫?!钡?,孔融“人生有何嘗,但患年歲暮”,郭璞《游仙詩》中“借問蜉蝣輩,寧知龜鶴年”等都不約而同的表達了這一感情;另一方面他們通過服藥以求在亂世中求得生命的恒常,或者通過飲酒達到有生之年的及時行樂??梢哉f魏晉風流是政局動蕩的時代中,追求生命恒常的理想與及時行樂的現世追求的融合。在文學接受的期待視野中深刻的生命憂患意識、“存在”問題始終影響著這個時期。人們在閱讀中往往期待自己對生命的思考可以得到回應,人世中的困苦,短促的生命可以在文學中獲得慰藉和寄托。
對生命的思考是這個時期文學接受的讀者期待預期和心理基礎的體現。因為名士既是創(chuàng)作者又是接受者,這種接受心理也成為了士人自己情感的表達出發(fā)點,帶有自我表現的性質。這一時期文學中有很多寫生命短暫,時世飄搖的內容,都是這種意蘊期待的反饋。他們外在的風流特性如清談,隱逸,服藥,飲酒無不包含著規(guī)避政治迫害,追求生命永恒與生在亂世命途難料的深刻的生命憂患意識。寄之以文便出現許多感嘆韶華易逝,生命無常的內容,這是對亂世之中生命拷問的回答和應和??梢哉f魏晉文人對“存在”問題的思考和探問構成了當時文學接受意蘊期待的根源性的部分。這種形而上的思考促進了文人群體的覺醒,讓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個性的表達成分更加突出。
悲世多悲情。王粲在《七哀詩》中講述了親歷漢末戰(zhàn)亂中百姓的流亡死難“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原野”,他“喟然傷心肝”。曹操的詩歌中也不乏對戰(zhàn)亂中百姓慘狀的描寫,《蒿里行》“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繼而作者生發(fā)出“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感嘆。阮籍《詠懷詩》中有“戰(zhàn)士食糟糠”“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此外,士人群體多以自己的遭遇抒發(fā)悲情。左思在《詠史》中寫到“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表達對門閥制度的不滿,陸機在《赴洛陽道中作》寫自己被召入洛時對家鄉(xiāng)的不舍與對前途命運的憂患“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頓轡倚嵩巖,側聽悲風響”。
魏晉的悲情意識并未停留在見悲則悲的層面。在這一時代,風流還和悲劇美產生了聯系。阮籍在他的《詠懷詩》第七十首中提出“有悲則有情,無悲亦無思?!彼驯颓楹退悸撓翟谝黄?,悲情具有了美的意味。在他的《樂論》中“桓帝聞楚琴,凄愴傷心,倚扆而悲,慷慨長息曰:“善哉乎!為琴若此,一而已足矣?!表樀凵瞎Я辏^樊衢,聞鳥鳴而悲,泣下橫流,曰:“善哉鳥鳴!”使左右吟之,曰:“使絲聲若是,豈不樂哉!”夫是謂以悲為樂者也?!碧岢隽恕氨迸c“樂”的轉化——“以悲為樂”,在當時悲樂盛行的情況下,阮籍將“悲”這一負面的情緒中加入了正面的情緒“樂”,以悲為樂的結果是稀釋“悲”的成分。嵇康在《琴賦》中寫道“歷世才士,并為之賦頌。其體制風流,莫不相襲。稱其才干,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美其感化,則以垂涕為貴?!痹谶@里嵇康認為悲哀可以“美其感化”,再次將悲情提升到美的層面。
這一時期,魏晉文學接受的期待視野少不了悲涼的情懷,“慷慨悲涼”也是這個時代文人群體的心理?!耙员癁闃贰?、“以悲為美”的情懷則將時代普遍的悲情意識提升起來,這也是魏晉風流的表現。在亂世流離之中,于悲劇的生命里尋得美和樂,無疑是那個時代在生命憂患之后對情感訴求的更深刻的期待。
對魏晉“風流”的解釋離不開浪漫,而浪漫往往伴隨著夸大和“不切實際”,具有著某種超越性。向秀與郭向在《莊子注》中對于“棄彼任我”有超越事物差別之心的人做了解釋,這種超越性其實是風流的本質。《世說新語·任誕篇》中寫王子猷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以及王子猷請桓子野吹笛,客主不交一言。這兩則故事皆寫王子猷任性而為,興之所至,行之所達,訪人聞曲都只求盡興,做何事不累于物只在一個“興”字。何宴提出“圣人無情”,但王弼認為“圣人之情,應物而無累于物者也”即圣人有情但無累。魏晉名士是肯定人的感情的,所以盡管生命的傷逝和時運的變遷會牽動他們,但他們追求的是超越事物的興盡。在《世說新語·傷逝篇》中多記載他們面對生離死別時的真性情,這種真性情使他們恣意抒情,不重視作為“有累”的代表的禮。阮籍青白眼的故事最能體現這種超越性。
魏晉名士把人生過得充滿詩意。
這種超越性的追求也在文學中得到回應?!妒勒f新語·文學篇》寫“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托?!憋翟姷母叩釜毩ⅲ妿V在《詩品》中寫他詩作的特點是“峻切”,這與他《與山巨源絕交書》的“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而發(fā)”的性格有關。因為對現世苦難超越,對真性情的追求,所以魏晉名士的文學作品都包含真情。陶淵明的《挽歌》“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以及他的《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等無不表現出隱逸達觀的情緒,他的詩歌現在看來足以給人的精神超越世俗樊籠的庇護之所,但為什么《世說新語》這一名士風流資料庫對他一言不提呢?其實觀阮籍、嵇康等名士他們的超越多擺出叛逆的姿態(tài),他們對待生死的態(tài)度多奇麗乖張,他們的超越是“越名教”的;陶淵明的超越則是完全的消失,不是張揚姿態(tài),甚至帶幾分靜穆,是平實的“草盛豆苗稀”,他的超越是“委命任化”??梢娫谖簳x時期文學接受期待視野中的主流超越意識是叛逆的、斗爭的,是“越名教而任自然”。
魏晉風流的名士們將自己的人生活的恣意灑脫,他們違背世俗禮教的乖張行為,遇事而發(fā)的性格都是在亂世中敢怒不敢言的人們追求的精神自由的實現。人們對這種超越意識的追求,鮮明的表現在一次次對禮的反抗之中,斗爭性的超越更強烈的撞擊著束縛人精神的牢籠,故而受到追捧。反映在文學中那種自我情感的抒發(fā)就是對這種訴求的回應。
魏晉風流的主要表現者——士人群體,既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體又是文學接受的主體,面對亂世生命的脆弱,命途的艱辛,內心的悲楚,禮教的束縛,他們將對生命如何存在的思考,對生存狀態(tài)的悲憫,對禮教的超越,對個性表達的追求訴諸文本。由他們任從恣意的行為,自我情感的個性表達中我們依稀可窺見這個時代對文學的心理期待。那些亂世的讀者將文學作為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在這里他們渴望安放情愫,渴望得到回應,渴望獲得慰藉,渴望精神自由,而這一時期的文學顯然并未辜負這些期待。當理解這些閱讀文字時那種迫切的期待時,我們才可以在遙遠的現代體會到那些文字的懇切真摯。
注釋
:①袁行霈.文學理論教程[M].第四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②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
[1]劉義慶.世說新語[M].北京:中華書局,2017.
[2]徐公持.論漢代悲情文學的興盛與悲美意識的覺醒[J].文藝研究,2015(8).
[3]王瑤.中古文學史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4]袁行霈.文學理論教程[M].第四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6]余秋雨.北大授課:中華文化四十七講[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2.
[7]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8]梁惠敏.楚音以悲為美論略[J].長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
[9]姜建強.論堯斯接受美學中的“期待視野”[J].社會科學輯刊,19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