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菊
我在國內研究生即將畢業(yè)時,幾個女生心血來潮,互相吆喝著,騎著車跑到了國防科技大學。彼時工作好找,每個人其實都已經有了去向。事先沒有預約,就貿然跑到國防大學人事部門,其實就已經帶著游戲的成分。接待我們的人事處工作人員笑瞇瞇地說:不行啊,我們不要女生。
部隊的人事單位叫什么我都記不清了,只是他那么直率地宣布“我們不要女生”,而我們也心服口服、毫無置疑地接受了他們“不要女生”的事實,今天想來,頗有些不可思議。
畢業(yè)后短暫工作,然后出國,我的職業(yè)生涯,大部分是在美國。我居住在麻州,公司總部在加州,都是比較自由化的“藍州”,尊重女性、少數民族、不同宗教信仰和性取向,已經不僅僅是官樣文章的“政治正確“,而是公司和個人真心信奉的原則。尤其是在招聘過程中,如果求職候選人不提及這方面的話題,我們一般是不能主動提起的;就算是他們提起,我們技術人員如果不肯定如何回答,都會盡量把話題集中在具體的技術問題上,涉及個人信息等比較敏感的話題,盡量讓他們去問人事部門的專門人員。
正式的招聘過程,和國內科技界應當類似,始于網上網下各種途徑收集簡歷和求職信,然后是電話訪談,談得比較滿意的就安排來公司面談。初級職位往往一輪公司面談就可以敲定,中高級職位則不止一輪。
有一段時間我們部門大力擴招,我主要負責電話篩選,差不多每天都有兩三個電話約會。訪談內容其實都有大致固定的格式和條款,無外乎是兩方面內容,一是核實此人在技術上是否和簡歷上描述的一致,二是考察此人的表達能力、個性、團隊精神以及是否真心對這個職位感興趣。一是硬信息,二是軟信息。一般約的電話訪談時半個小時,有的談得投機的能夠聊上一個小時,但其實在頭五分鐘,我就基本上能夠判斷此人是否值得請進來。那一次我?guī)нM來的候選人質量都不錯,面談的經理、人事和技術骨干們都對我的眼光(其實是聽力)表示贊許。
面談其實無法準備,我淘汰掉的,無非是幾類露出了硬傷的人:第一,簡歷太夸張。每個職位只需要某一方面的知識和技術儲備,其他的技能,哪怕不會也可以慢慢學來,不誠實承認自己的不足,不會裝會,或者夸大自己的知識儲備和能力,往往適得其反。第二,知識技能儲備和意向和工作不匹配。第三,表達能力太差的人。這不僅僅是語言能力問題。我本人就是移民,習慣了周圍同事鄰居的南腔北調,知道電話訪談時大家都有些緊張,所以打電話時盡量溫和誘導,免得過于咄咄逼人,令候選人無從發(fā)揮。但有時候候選人要么慌慌張張語無倫次,要么沉默寡言無話可說。第四候選人踩了地雷。有一次,我約談一位比較有經驗的候選人。他做過多年,如我所料,技術上都沒有問題。于是我問,他覺得工作中最大的問題是什么。結果他說,他覺得最大的問題是和同事交流困難,同事們口音太重,行事方式也很奇怪。我聽著已經有些警覺,但鑒于他在技術上太熟練、對口,還是建議請他來面談一下。但我的推薦書上提及了他的“交流困難”的言論,白人男老板一看,紅燈紅燈,絕對不能容忍,絕對不能請他上門。
電話面試通過了,候選人就來公司面談。中國人一般實際能力超過口頭發(fā)揮,所以只要通過了電話訪談、得到了進公司面談的機會,一般不應該有太大的問題。面談一般要一整天的時間,首先見過招聘經理,然后是幾個同技術組的技術領軍人物和未來的同事,然后還會有人事部門的人員。經理考察的是候選人的綜合能力,技術人員既考核技術,包括出編程題目考試,也考察候選人的個性和合作能力,因為大家以后畢竟要朝夕相處一起作項目,人人都希望找到互相之間有化學感應、能夠和平共處的合作伙伴。人事則回答福利、報酬、是否需要簽證等等具體問題。
一般招聘是“請進來”,我們也“走出去”,去周邊各大學直接招聘。大學招聘包括兩類,實習生和畢業(yè)生。公司的政策,即使是金融危機時公司招聘全面凍結,畢業(yè)生卻不能不招,于是就有公司一邊解雇有經驗的員工、一邊招聘新畢業(yè)生的境況。畢業(yè)生需要找工作,公司也必須保證自己在畢業(yè)生中的聲望,讓他們相信這家公司有生命力,公司的大門是敞開的。
去大學招聘,都是由人事部門負責安排統(tǒng)籌,但需要工程人員提供技術支持。我比較喜歡去,麻省理工學院的招聘會我去過一次,每年我們也收到不少他們學生的實習申請,但名校學生眼界太高,真正愿意屈尊來我們公司在普通的碼農工作崗位當個學徒的不多,我也理解,于是再有人事部門請我們去他們學校的招聘會時,我就不去浪費時間了。
我去得最多的是東北大學。東北大學在高校林立的波士頓排名不是最靠前的,但他們的計算機學院很強,在就業(yè)方面一直有很好的業(yè)績,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他們的實習項目。我們部門每年都會從東北大學招實習生,實習生畢業(yè)時很多就直接留下來就業(yè),于是我們公司在東北大學學生中口碑很好,有一年我去幫他們收簡歷、和學生簡單交談,四個小時站在那里沒有挪窩,收了一百多份簡歷,吹牛吹得口干舌燥。
可惜這樣的招聘會帶有為公司宣傳的性質,學生們西裝革履、認認真真地來了,最后留下的不過是一份簡歷。幾百份簡歷,大部分也都是石沉大海。今年我們略有長進,用的是一種軟件,把學生手中的簡歷拍下來,軟件就自動把主要信息歸類整理,所有信息馬上可以搜索,其中還包括我們匆忙之間打的評語,挑選起來要容易得多。
今年的訪談表,除了直接拍照進數據庫,還增加了一條:是否需要簽證。人事部門的同事說,雖然媒體中風聲有點緊,但法律尚未改變,留學生實習期間(OPT, 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可以工作、之后可以申請工作身份H1B的政策也沒有變,面對學生和求職候選人時,只要措辭得當,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可以問的。于是我也就照本宣科,認認真真地問了。據白宮統(tǒng)計,美國的IT行業(yè)中,大學培養(yǎng)的軟件行業(yè)畢業(yè)生,遠遠不能滿足軟件工業(yè)的需求,如果不招聘一部分留學生,供求之間的差距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