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彥竟
二十多年了,在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間,總覺得自己上學時,老師總結(jié)的三味書屋的主題不大對勁。魯迅先生是現(xiàn)代文學家,這是不容置疑的吧。他的文章主題怎么會前后不相貫呢?前半部分主題是回想快樂的童年,后半部分主題忽而又在批判舊式教育的封閉與落后?感情落差那么大?不可能吧!
這一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久久不能離去。
隨著27年的思考,再加自己對生活的認真感悟,最近豁然開朗,我認為三味書屋的主題應(yīng)該是——快樂的童年,充實的少年。
至于百草園的主題,前人之述已經(jīng)很完備,這里就不再贅言。而三味書屋的主題倒是不敢茍同前人之述,我認為魯迅先生是在寫他自己少年時代的充實和他對先生尊敬與懷念。果是這樣,則既與前半部的感情一脈相承,讓人覺得順其自然,又與該作品所屬作品集的命名——《朝花夕拾》也相吻合,童年之樂可謂“花”,少年之充實亦為“花”,均是“花”,一個是天真之“花”,一個是充實之“花”。
假如前半部分(“百草園”部分)的寫法,是側(cè)重敘事的話——略寫在百草園的春夏秋三季的瘋玩,詳寫百草園夏的神奇,與在百草園冬的捕鳥,總之都是在敘事,那我認為后半部分(“三味書屋”部分)則是側(cè)重記人。而且寫人,完全符合“言之有序、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要求,不愧為現(xiàn)代文寫作的典范例文。
好,我們來看,書塾先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魯迅先生交待得很清楚——先生是“本城中極方正、質(zhì)樸、博學的人”。
寫文章應(yīng)該言之有序吧!現(xiàn)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魯迅先生是應(yīng)該懂得吧,那他也在應(yīng)該在應(yīng)用,并注意嚴謹?shù)摹R驗樘幱谛挛幕\動剛開始不久的他知道,他的文章很可能會成為后世學子的范文。我覺得“三味書屋”部分正是魯迅先生在這方面的有力印證。
我們來看,作為博學的壽鏡吾先生是肯定讀過《太平廣記》的,因此也一定知道“怪哉”為何物的,但為何“我”問時,壽鏡吾卻是回答“不知道”,且“臉上還有怒色了”呢?因為這件事是魯迅先生在寫壽鏡吾老先生的方正的品質(zhì),在照應(yīng)上面的交待。
為何這樣理解?
受儒學影響的人,大都是方正的,而壽鏡吾先生不回答“怪哉”的問題,是魯迅先生在寫先生的方正!因為,屬于“怪、力、亂、神”的內(nèi)容,作為“子”——有道德修養(yǎng)的男子是不能說的,尤其是作為“先生”是萬萬不能解釋的,而且得態(tài)度明確,用實際行動告訴“后生”小子們,這些問題是不能涉足的。
至于“爬上花壇折臘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樹上尋蟬蛻”“他有一條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罰跪的規(guī)則,但也不常用,普通總不過瞪幾眼,大聲道:——‘讀書!”之諸多事例是在說先生是個質(zhì)樸的人。
試想,誰家的臘梅花養(yǎng)上是讓孩子們折的?但被孩子們弄折了,先生也未因此而遷怒孩子們,也未讓孩子的家長賠植或什么的,也從未找孩子的家長理論;再說“爬桂花樹尋蟬蛻”這件事,凡是看見過兒童爬過樹的成人都知道,被兒童爬過的樹慘象是何等不堪,但也未見先生有何反應(yīng)!有戒尺卻不常用,這幾件事還不能說明先生質(zhì)樸嗎?
而學生讀書、先生讀書,我畫畫之事例則是在說先生是博學的人。
學生讀書,有認真的,如念“仁遠乎哉我欲人斯仁至矣”的;有搗蛋的,如念“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的;有很經(jīng)濟現(xiàn)實的,如念“初九,潛龍勿用”的;有糊弄先生的,如把“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上下,厥賦下上錯,厥貢惟金三品……厥包橘柚錫貢”念成“厥土下上錯厥貢苞茅橘柚”的。人手五指,有粗有細,一班學生,有良有莠,先生能任其讀下去,不作任何再苛刻的要求,而不是執(zhí)著的作統(tǒng)一要求,足見先生之博學。
再說壽老讀書的姿態(tài),那是在身教!在為學生做表率!教育學生讀書要做到“三到”即“心到、口到、眼到”,從而表現(xiàn)“先生”執(zhí)著敬業(yè)的,這有史實可證:魯迅在“三味書屋”讀書時,“曾制作一張書簽,中間豎寫‘讀書三到:心到,口到,眼到10個字,夾在書頁里”。“先生”入神讀書對魯迅的影響,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先生”不僅教學生讀書,而且以身作則,教學生怎樣讀書,即讀書時要“多吟味,多體會”。他在課堂上不是心猿意馬,想入非非,而是全身心地投入。這敬業(yè)的執(zhí)著精神,難道不是連現(xiàn)在為人師者都應(yīng)該好好學習的嗎?
這些不是對壽老先生的肯定與崇敬?
讀到此,如果你懂一點音律的話,您不覺得此為本文之強音?本文之高潮?作者心跡正在此地!那種對英雄出世的渴望,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對北伐勝利的喜悅,對尊師的崇敬、懷念,就靠這一細節(jié),躍然紙上,豁然而出!不是又能暫且排遣一下心中的郁悶?
至于在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或影在書上用“荊川紙”畫畫兒,我覺得是在寫壽老的博學、質(zhì)樸。我教書也20年了,有些時候,對學生無傷大雅、不影響其整體發(fā)展的一些課堂上的所謂“小動作”,也是視而不見的,善意的提醒一下,回過神來即可,何必大驚小怪的?
也就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壽老有諸多也是無能為力的,能影響多少就影響多少吧。況一個老人眼中的孩子那可真是孩子,是孩子總有調(diào)皮的時候。作為先生的壽老看見了嗎?看見了!看見了嗎?沒看見。沒有愛心、不博學、不質(zhì)樸的老師是很難做到魯迅先生描繪的先生的形象的!
直到文章結(jié)尾,作者還以自己在三味書屋中畫畫的成績而自豪,為這些畫兒的賣掉而惋惜,在這惋惜之中,我們不是也可以看出作者對三味書屋生活的留戀和依依之情嗎?而對三味書屋生活的留戀和依依之情,不又正是對壽老的懷念與肯定嗎?
這樣看來,幾件小事,按“方正、質(zhì)樸、博學”的順序有序排列,難道不能說,魯迅先生寫“三味書屋”的部分,是何等的嚴謹,有序!幾件小事反映一個人,不是側(cè)重在記人?
在如此方正、質(zhì)樸、博學的老先生的訓導下,魯迅先生的少年生活是多么充實又回味無窮!
因此,我認為《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主題應(yīng)該是快樂的童年,充實的少年。這樣,全文主旨一脈貫穿,節(jié)律強弱分明,品之,余音繞梁,余味無窮。不失為現(xiàn)代文之典型范文,現(xiàn)代文之千古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