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璐 陳達
摘要:清末民初是中國文學翻譯最活躍的時期,大量西方文學經翻譯涌入中國的大門。1902年,梁啟超首先將《哀希臘》領進國人視野,旨在召喚國民精神。之后多位名家先后譯出《哀希臘》,掀起了拜倫“中國化”的熱潮。以梁啟超、馬君武、蘇曼殊、胡適、聞一多的五個譯本為中心,可從中窺見中國“五四”前后詩歌翻譯中的微妙變化。
關鍵詞:“五四”時期 哀希臘 詩歌翻譯
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15-0082-02
拜倫,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在其短暫的37年中留下了大量文學價值極高的優(yōu)秀詩篇?!短畦肥瞧浜笃谥匾囊徊块L詩,《哀希臘》則是其中的一個章節(jié)。作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文學家,其世界性影響力從晚清至“五四”時期的拜倫譯介中即可看出。
回顧中國近代翻譯史,拜倫一直深受翻譯學者青睞;而其所作的詩歌《哀希臘》在“五四”前后最受推崇,這其中主要原因便在于《哀希臘》的詩歌背景與當時中國的國情是有著一定的吻合的。魯迅解釋拜倫受到中國讀者歡迎的原因時說:“其實那時Byron之所以比較的為中國人所知,還有別一原因,就是他的助希臘獨立。時當清的末年,在一部分中國青年的心中,革命思潮正盛,凡有叫喊復仇和反抗的,便容易惹起感應”。梁啟超是中國翻譯《哀希臘》的第一人。1902年,梁啟超根據弟子羅昌口述翻譯了《哀希臘》(時譯《端志安》)的第一節(jié)與第三節(jié),并在自己主編的小說《新中國未來記》當中進行引用,毫無疑問,梁啟超是希望通過拜倫的詩喚醒沉睡的國人。隨后,1905年,馬君武首次將全詩全部譯出,并將其命名為《哀希臘》;1906年,蘇曼殊于日本譯出《哀希臘》,于1909年出版;1914年,胡適在通讀馬、蘇譯之后,認為其譯本不夠完善,因此以滿懷豪情的離騷體重譯;1927年,聞一多將《哀希臘》重譯,并將其名譯為《哀希臘群島》。這些譯家選擇了同一首詩,但出于不同的翻譯目的,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這些譯本展現(xiàn)出了不同的風格特色。短短幾十年,哀希臘名家譯本此起彼伏,而通過對各個譯本的解析,可以看到近代中國詩歌翻譯的一些變化軌跡。
二、翻譯技巧:從豪杰譯到直譯與意譯相結合
德萊頓曾說“翻譯是帶著腳鐐在繩索上跳舞”,但從《哀希臘》的譯文看來,我們看到的更多是“自由”,“腳鐐”在最先的譯本中幾乎難尋其蹤跡。
柳無忌曾經稱:“梁啟超的譯詩……都采用意譯的辦法,自由得有時不免離譜。”其實,梁啟超的譯詩與其說是采用意譯,倒不如說是采用了“豪杰譯”。意譯是在精通于原文的基礎上,通過目標語將原文的含義表達出來。魯迅曾斷定,從譯名“撒芷波”(Sappho)就可以證明,這“是根據日文譯本的重譯”。而梁啟超之后也承認,《哀希臘》確實是經日文譯本轉譯而來,其對于西文并不精通。由此可見,梁啟超并未對原文有充分的了解與領悟。其次,對照《哀希臘》第1節(jié)原文:“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梁啟超譯文:“你本是和平時代的愛嬌,你本是戰(zhàn)爭時代的天驕?!逼渲小皭垓湣薄疤祢湣眱稍~與原詩意義相差甚遠;原文:“But all,except their sun,is set.”,譯文:“算除卻太陽光線,萬般沒了!”將肯定句譯為感嘆句,大大增加了文章的情感強烈度。這樣的改譯在文中到處可見,主要是因為梁啟超作為一名政治家與啟蒙思想家,有意放棄譯詩的準確性,力圖使其成為警示國人的號角,達到“讀此詩而不起舞必非男子”的效果。因此,強烈的政治功利性目的促使梁啟超采用“豪杰譯”。
同樣,馬君武的譯文同樣采用“豪杰譯”。他將原詩第一節(jié)中“Where Delos rose,and Phoebus sprung”譯為“德婁、飛布兩英雄”,而Delos其實是希臘神話中詩歌與音樂之神阿波羅與月亮與狩獵女神狄安娜的誕生地,愛琴海中的一個島名,Phoebus即阿波羅。而將原文中“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譯為“詩人沙孚安在哉?愛國之詩傳最早”,這其中改寫增加的“愛國之詩”一詞,則純粹出于譯者的主觀附會了。由此可見馬君武并未對原詩歌的文化進行深入解讀,一心只想表達愛國的一腔熱血。與梁啟超一樣,馬君武對拜倫的譯介更多的是著眼于一個向往民族自由的英雄豪杰,而不僅僅是一位詩人。
蘇曼殊由于其翻譯的非功利性與非政治性使得其譯文有別于之前的譯家作品。柳無忌認為,“在韻律和格式的整齊、語言的簡練和藝術性、優(yōu)美而又值得引用的詩句數(shù)量之多等方面,蘇曼殊的譯詩似乎都更勝一籌”。蘇曼殊選擇五言五體,通過節(jié)奏、聲調的輕重起伏使得全詩富有樂感。由于字數(shù)限制,在一些人名地名處不得不做簡化處理,例如“荼幅”代指Delos和Phoebus。這種翻譯若不仔細對照原文解讀,實在難以猜出其含義。眾多評論家都曾批評蘇曼殊的譯詩語言的古奧難懂,如此段譯文中的“亹”等等。雖然蘇曼殊用詞生晦,但其對拜倫詩集的潛心研究以至產生了精神上的共鳴,且注重于中國文化的傳承,因而蘇曼殊通過直譯與意譯相結合,使得其《哀希臘》譯本的表現(xiàn)風格獨樹一幟。
胡適認為前人的翻譯“均非善譯”,他更注重的是能夠全面完整地介紹西方的文化傳統(tǒng)。對于西方的一些人運用騷體譯出,語言平實易懂,就是為了能讓國人更好地了解西方文化。相比于先前譯者,梁、馬注重的是對社會、對國人的影響力,蘇注重的是詩歌內在的表現(xiàn)力,而胡適則注重于詩歌的準確度。《哀希臘歌》是胡適第一次模仿原詩分節(jié),以力求“使詩人的情緒宣泄化或規(guī)范化”。其中“亦羲和素娥之故里”等,亦是在理解原文的基礎上進行了歸化。并且,除了《哀希臘》最后一節(jié)的“Sunium”,胡適對原詩中每一個神話典故中的人名地名都做了通俗易懂的注釋。通過直譯與意譯相結合,胡適使得譯文達到忠實于原文與藝術效果相統(tǒng)一。
受西方文化影響,聞一多等詩人在當時開始嘗試“用中文來創(chuàng)造外國詩的格律來裝進外國式的詩意”。由于提倡“節(jié)的勻稱”“句的均勻”,聞一多的譯詩都體現(xiàn)著其“三美”原則,即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原文為“The isles of Greece,the isles of Greece! 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譯文為“希臘之群島,希臘之群島!你們那兒莎浮唱過愛情的歌,那兒萌芽了武術和文教”,譯文遵循了原文的押韻方式,使得格律與現(xiàn)代語言相融合,這是白話新詩發(fā)展的一大步。
三、結語
通過“五四”前后多位譯者的譯介,拜倫的《哀希臘》也逐漸深入地被國人所了解,這也反映著中國詩歌翻譯的變化。而深入了解翻譯策略中的翻譯技巧,直譯、意譯的概念是相對的,關鍵是如何把握這其中的“度”。從大量刪減改寫的“豪杰譯”,到注重原文思想表達的直譯、意譯兼并,這個改變,是從自由到“戴著腳銬跳舞”的轉變過程,更是體現(xiàn)了近代翻譯家企圖建立新的翻譯規(guī)范的目的。
林紓在《〈譯林〉序》中言:“吾謂欲開民智,必立學堂;學堂功緩,不如立會演說;演說又不易舉,終之唯有譯書?!币粤簡⒊ⅠR君武為代表的譯者均以此為調,從政治影響的角度解讀《哀希臘》這一文學文本,他們的譯作便是歷史功利主義的體現(xiàn)。聞一多在某種程度上亦是為了宣傳政治主張而譯介的拜倫,將政治與文學巧妙融合。相比之下,蘇曼殊與胡適更多的是站在文學審美與表達的角度出發(fā),希望能帶給讀者一個富于情感、忠實于原作的譯文?!栋ED》多個譯本,正是時代變革的一個小縮影,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學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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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蒙興燦.五四前后英詩漢譯的社會文化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