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紛紛
在羊角街的最末尾,有一片破破爛爛的房子。為什么是破破爛爛的?因為這些房子都很老了,里面雖然住著人,但沒有人去修它們,過了這么多年,房子不就破落下來了嘛。
這里面住的人們,都沒什么錢。孩子們沒多少玩具,每天在水溝邊跳來蹦去,摘狗尾草和三葉草斗著玩。大人們忙著生計,早出晚歸。
在這里,住著一個老頭。他年紀很大了,誰也不知道他多少歲,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太老了,背彎彎地駝了下去,直不起來,人們都叫他“駝背老頭”。
駝背老頭一個人住在一間老房子里。他有一個兒子,常年在外打工,剛剛在外地安了家,很少能回來。
老頭住的房子,一直漏雨,沒人幫他修。一到大雨天,屋子里就擺滿接水的大小盆罐,但是雨水還會從屋里往外淌。老頭蓋的被子、睡的枕頭,都要包上塑料薄膜,不然,連被子都能擰出水來。
沒下雨的日子,老頭就樂呵呵地在屋前空地忙活,種幾棵青菜蒜苗,養(yǎng)兩盆耐活的花。屋子前面有一棵老樹,年歲也很大了,樹干有小臉盆粗,長得歪歪扭扭,樹皮粗糙,遍布裂痕。孩子們叫它“歪脖子樹”,總愛在樹上爬上爬下玩。老頭笑瞇瞇看著孩子們玩耍,但要是有特別調皮的娃,在樹上刮皮、折枝、動刀子,老頭可就不留情面地呵斥驅趕。他很愛惜這棵老樹。
“我是駝背老頭兒,它是歪脖子老樹,它是我的伴兒?!崩项^總這么說。
老樹雖然歪斜丑陋,可是枝繁葉茂,投下一片蔭涼;且樹身總散發(fā)陣陣幽香,沁人心脾。老頭每天閑暇之余,就躺在樹下的竹躺椅上,揮著大葵扇閉目納涼,身邊還有一個小小收音機,播著二胡曲子。
老頭穿著大背心躺著,手里的大葵扇一下下拍著拍子,嘴里跟著曲子輕輕哼唱,臉上的皺紋綻著笑意。看他那愜意自在的模樣,真是神仙也羨慕。
有一天,老頭的兒子回來了。他打工賺了點錢,想回來給老爹翻新房子。老頭當然很高興。誰也不想一直蓋著裹塑料薄膜的被子啊。
請來的木匠一到他們家門口,眼睛就亮了?!鞍⒉?,你家有寶貝??!”木匠指著老樹喊道。
“寶貝?就這棵歪脖子樹?”老頭佝僂著背,笑著搖搖頭。
“哎,你不懂,這是黃花梨,最值錢的樹啦!”木匠摩挲著歪脖子樹,兩眼放光,“這么大一棵,我還從來沒見過喲……”
老頭的兒子聽見,趕緊也湊了過來:“你說這是什么樹?值多少錢?”
“黃花梨!我告訴你,這木頭一斤就值幾百塊錢!這么粗一棵,砍下來賣了,怕得……得上百萬呢吧!”木匠說得自己都大舌頭了。
老頭兒子拼命眨起眼睛來,好像掉了一根針進去似的。他不停地揉眼睛,揉得眼珠子發(fā)出“嘎嘎嘎”的聲音。等到好容易停下來,他的兩只眼睛就像兔子眼睛那么紅。
“爸!”他睜著紅眼睛對老頭說,“咱們發(fā)財了!”
但是老頭還是搖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背彎下去,臉上的皺紋也一根根地垂下去,一絲兒笑容都沒有了。
木匠走了,老少街坊們卻都來了。歪脖子樹原來是棵值錢的寶樹,這個消息像長了腿一樣,一會兒工夫就傳遍了羊角街。大家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這棵寶樹,嘖嘖稱贊,艷羨地上下摩挲那粗糙的樹皮,再也沒人嫌它丑怪。
老頭緊張地站在老樹旁,盯著人們的一舉一動,像一個忠誠的老衛(wèi)士。幾個相熟的街坊打趣說:“老頭,你這下可是發(fā)大財了!”他卻只是訕笑著搖搖頭。
到了晚上,街坊們好容易才散了。吃過晚飯,老頭從床鋪底下掏出一個塑料袋,層層打開,里面是兩張存折。他遞到兒子面前。
兒子接過去,“這是干什么?”
“我這輩子就存了這點錢。”老頭喃喃地說,“都添給你,把房子……重新蓋一蓋,但是別砍樹……”
兒子有點惱怒,“怎么不砍樹?你都知道它值一大筆錢,我累一輩子也賺不了這么多!”
老頭嚅囁地低下頭,像犯錯的小孩,“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這樹陪了我?guī)资?,就是我的伴兒,砍了它,就是要了我的老命……”他皺紋深處的眼睛里有渾濁的淚光:“你讓它……讓它陪我走完吧……”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們父子倆后來又說了什么,誰也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老房子就動工了。泥匠、瓦匠、木匠一起忙活,拆這里,修那里,忙活了半個多月,終于把老房子重新變了個樣!
老房子變成什么樣?第一次見到的人免不了大吃一驚——它居然“長大”了,還把那棵歪脖子樹“吞”了進去!
原來,老房子翻新后,房前還加蓋起了一間小平房,剛好就是歪脖子樹扎根的地方。這間平房正正地把歪脖子樹“包裹”了進去,那扭曲的樹干在房間中央拔地而起,歪斜的樹脖子穿墻而出,探到房外,還有一些旁出的枝條從玻璃窗伸出屋外。濃密的樹冠翠綠如蓋,籠住房子。這個房間和這棵老樹,就這么緊密地融合在了一起,樣子既奇特又新鮮。
老頭歡喜地把這間平房當作臥室。他的床就安在老樹腳邊。躺在床上,他伸手摩挲著老樹遒勁的樹皮,聞著樹干散發(fā)出來的清香,覺得從未有過的安詳和踏實?!坝形沂刂?,誰也不會來砍你?!崩项^喃喃地說,完全是對老朋友的口吻。
為了老樹能喝到水,老頭讓泥水匠鋪水泥地板的時候,在它的根部留著一大圈原來的泥土地,讓根周圍的土裸露出來。每天,老頭給老樹澆水,像陪著老伙伴一樣和它說話。
說來也怪,自從搬進了新臥室,老頭就睡得特別香甜,而且會做一些很美妙的夢——有時夢見高人為他彈奏二胡妙樂,聽著就飄飄欲仙;有時夢見去到一個世外桃源,到處是珍奇樹木、奇珍異果,叫人流連忘返;有時夢見牙牙學語的小孫子,開心地和他玩鬧……這些美夢伴著老頭,讓他連晚上睡覺臉上都掛著笑。左鄰右舍都說,駝背老頭可是越活越年輕了,好像連背都沒有那么駝了。
一天夜里,老頭又做夢了。這一次,來了兩個伶俐的小娃娃,手拉手,并肩來到老頭面前,笑吟吟地說:“老爺爺,我們太爺爺請你去做客?!闭f著,兩人各拉住老頭的一只手,抬腳便走。老頭一看,房屋中間不知何時搭起了一座金光閃閃的扶梯,蜿蜒向上。兩個娃娃牽著老頭,拾級而上。不知不覺,三人已穿墻而出,順著扶梯越爬越高。走了許久,才見扶梯盡頭有一座高大樓閣,紅墻綠瓦,清云繚繞。
“到啦到啦!”兩個娃娃歡喜道,牽著老頭直往樓中走去。老頭只覺仙樂飄飄,清香裊裊。恍惚間似有許多人,不知從何處出來,喜笑吟吟,簇擁著他們往前走去。到了大堂上,只見一人端坐其中,身著華服,鶴發(fā)童顏,竟是一個和他差不多老的老頭。
那老頭見他來到,笑臉迎上前來,拉著他的手道:“老朋友,你來啦!”就像見到老熟人一樣。駝背老頭有點茫然,又恍惚記得和此人熟識交好?!袄仙裣桑愫冒。 彼摽诙?。
老者忙笑著擺擺手:“我只是比你虛長些年歲,哪是什么神仙!我本姓黃,人稱黃阿翁。你叫我黃老哥,我叫你老弟,咱們就不要見外了!”說著,他叫來眾多男女后輩,其中有不少孩子,在堂下挨挨擠擠站了一片。
“老弟,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們一族,今天請受我等一拜,感謝救命之恩!”黃阿翁說著,雙膝跪下,堂下眾人也齊刷刷跪倒,把駝背老頭嚇得不輕:“這、這、這怎么使得……我哪里受得起!”慌忙把黃阿翁拉起來:“黃老哥,我何德何能……咱們萍水相逢如此投緣,何故行此大禮!”
黃阿翁起身笑笑:“也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我相知投緣,此乃人生大幸,不必見外拘泥。”說著,即傳令設宴,招待老頭。二人把盞言歡,相談甚歡,講些古早見聞,都是只有他們這個年歲才有的話題。
不知聊了幾個鐘頭,簡直把半輩子的話都聊完,老頭才戀戀不舍辭別,黃阿翁執(zhí)手囑咐:“過幾日務必請再來促膝傾談!”
兩個娃娃依舊將老頭送回屋中,揮手而別。老頭剛一轉身,金扶梯和娃娃都不見了,他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床上,窗外東方已經發(fā)白。
老頭回憶此夢,夢中種種,歷歷在目,頗有些驚異。他細看屋中間的樹干,扭曲蜿蜒而上,和夢中的扶梯頗為形似。又想起木匠說過此古樹名叫黃花梨木,夢中老者自稱姓黃,又說老頭“救了他”……如此一一對應,老頭心中明白,黃阿翁正是古樹精魂所化,頗為驚奇。老頭決定,將它作為秘密保守下來,只是從此更盡心竭力地保護、照顧老樹。
此后,果然每隔十天半月,兩個娃娃就降臨夢中,帶領老頭登上金扶梯,到云霄深處的綠瓦仙閣,與老者見面,暢飲歡談,逍遙快活。
愉快的時光倏忽而過。如此過了數(shù)年,有一天,老頭又受邀與黃阿翁相會。一見面,卻覺黃阿翁神色有異,似乎有話欲講未講。
“黃老哥,你有什么話,直說無妨?!崩项^笑道。
“老弟,我有一事賀你?!秉S阿翁微笑道,“恭喜老弟不日將登仙界?!?/p>
老頭微覺詫異:“黃老哥,你的意思是,我的大去之期不遠了是吧?”
黃阿翁頷首:“正是。”
老頭呆立片刻,隨即面露微笑:“我活了這么大年紀,人生羈旅,過客匆匆,是到該走的時候了?!?/p>
黃阿翁也撫須微笑:“老弟活得通透,果然明白!”
老頭此時卻猶疑起來:“只是,我去了之后,咱們還能再見嗎?”
黃阿翁笑道:“老弟無需顧慮,只怕今后咱們見面的時候還更多了呢!”
老頭這才放下心來:“那甚好,甚好!”
但他即刻又想起另一件要緊的事,剛要開口,只見黃阿翁也收斂笑容,眼中現(xiàn)出疑慮的神情。
“老弟,我知你想說什么。這也是我想說的?!?黃阿翁沉吟道,“雖然你我從未道明,但想必你很清楚,我正是你屋內那株老樹。得老弟你盡心竭力守護這么多年,我得以茍活偷生。但是,在你百年之后,也許我這老樹就難保了……”
老頭低頭沉思良久,方才說道:“黃老哥,我有一個辦法,看能不能行得通。我們就如此如此……”
第二天,老頭一早就給兒子打了電話:“兒子,我生大病了,醫(yī)生說很危險,你回來一趟吧?!?/p>
老頭兒子從來沒有接過他爸的這種電話,嚇得馬上從千里之外趕了回來,進門已經快半夜了。一進門,卻見他爸神色如常地坐在屋內。
“爸,你不是生病了嗎?沒去醫(yī)院?”他著急地問。
老頭搖搖頭。
“你不是說醫(yī)生說很危險嗎?醫(yī)生具體怎么說?”兒子又問。
“我沒去看醫(yī)生。”老頭說。
兒子氣得火冒三丈:“爸,你沒事???怎么和我開這種玩笑!我什么事情都丟下就趕回來了,你這不是玩我嘛!”
老頭笑了笑,搖搖頭,“我沒和你開玩笑,你遲點就知道了。這么晚了,先收拾一下睡覺吧,今晚就和你爸擠一擠?!?/p>
兒子雖氣,卻也覺得是老父想念兒子,才把他“騙”回來的,心里倒有幾分心酸和慚愧。夜已深,只好簡單洗漱便睡下了。兩個人擠在老頭的床鋪,勉強能騰挪。路上奔波太累,兒子一沾枕頭就進了夢鄉(xiāng)。
沒多久,兒子就被一陣笑聲吵醒。睜眼一看,兩個娃娃站在他們床前,笑著說:“叔叔,爺爺,我們走吧!”老頭早已翻身起來,微笑答應。他也糊里糊涂地就爬起身來。于是父子二人相攜,跟著兩個娃娃走上了金扶梯,來到云中高閣內。
黃阿翁已等候多時。見到父子二人,他遠遠地就鞠躬作揖:“公子,幸會幸會!”
老頭兒子哪里見過這般奇景異事,雖在夢中,也詫異萬分。老頭微笑著為他介紹:“這是黃老伯,這是他家府邸?!秉S阿翁忙請兩位入座,親自奉茶。席上早有各種珍饈美味、佳果醇酒,三人對飲,相談甚歡。
酒足飯飽,父子倆將要告辭之時,黃阿翁握住老頭兒子的手,言之切切:“在下及一家老小性命,全在公子手上。萬請公子手下留情,黃某當感恩戴德,知恩圖報!”
老頭兒子似解未解,茫然點頭。倏忽間,他們已回到老頭屋內。
兒子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一睜眼,就看到老頭坐在床尾凳子上,靠著墻合著眼,像在閉目養(yǎng)神,皺紋密布的臉上掛著微笑。
不知為何,兒子心里突然有點慌。他小聲喊:“爸!”
老頭睜眼看他,笑了起來:“醒啦!睡得可好?”
兒子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點點頭。他突然想起晚上做的夢,一切都歷歷在目。剛想和老頭說說,沒想到老頭先開口了:“那個夢是真的?!彼粗鴥鹤?,一字一頓地說。
“真的?什么真的?”兒子有點明知故問。
“咱們夢中見到的那個黃老伯,是真的?!崩项^說,“他就是這棵古樹?!闭f著,他站起來,走到樹旁,伸手摩挲著樹皮。
兒子大吃了一驚:“這……這怎么回事?”
于是老頭把這幾年來他時常夢中與黃阿翁見面暢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兒子?!霸蹅冏叩哪莻€金樓梯,不就是這個樹干嘛。”老頭微笑著說,“樓梯盡頭的綠瓦大房子,不就是頂上的樹冠嘛。”
兒子細細回想夢中所見情景,和老頭所說的確實一樣。
“兒子。”老頭突然正色道,“當年修房子的時候,我答應了你,等我死了,你愛怎么處置這棵樹就怎么處置。但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也見到了,這樹有靈,是一位老樹神仙。爸想求求你,我死以后,也不要……不要砍這棵樹,讓它好好活著?!崩项^說著,眼中蓄滿了淚水?!叭粑宜篮笥徐`,定會時時回來與黃老伯相聚,也會好好保佑你們一家……”一顆淚珠從老頭眼中滾落下來,落在老樹身上。
兒子一時接收到這么多信息,有點反應不過來??此致錅I,他更有點無措:“爸,你這不是好好的嘛,現(xiàn)在就說這個干什么?”
老頭搖搖頭:“我讓你回來就是說這個的。我就這件事放不下。昨夜臨走黃老伯不是也和你說,他的一家老小,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兒子這才悟過來,夢中老者的話是這個意思。他看著粗壯歪斜的樹干,想到這樣的老樹竟然有靈魂,只覺驚詫不已。
“怎么樣,你能答應爸嗎?”老頭又問兒子,“你不答應,我終是放心不下?!?/p>
這棵古樹價值不菲,兒子心中頗為糾結;但看到老父親這么言之切切,又實在不忍傷老人的心。他心里盤算著,老人估計只是提前為身后事做個安排,實則身體還硬朗,自己先答應著,以后慢慢再說服,也許還能再做打算。
想到這樣,他點點頭,說:“我答應?!?/p>
老頭眼中亮起了光:“你是說,答應等我死了也不砍這棵樹,是嗎?”
“是的?!?/p>
“讓它繼續(xù)這么好好活著是嗎?”
“是的?!?/p>
老頭欣喜非常:“好兒子!爸太高興了,爸沒白養(yǎng)你!”他伸手抹掉眼角的淚花,“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兒子也松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那沒什么事,我今天就得回去了,廠里還有事……”他抓起外衣穿上。
“別別別!”老頭慌忙說,“那么著急干什么,你好容易回趟家,怎么樣也要吃頓飯再走。我這就去買點五花肉和竹筍,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粿條卷!”
于是,老頭忙活了一上午,準備了一頓午飯,讓兒子填飽了肚子。兒子本想飯后就走,怎奈午后突然響起雷,下起了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一個下午。老頭就勢留兒子再住一晚再走,兒子也只好答應。
晚上,老頭執(zhí)意把床留給兒子,自己在老屋用三張椅子、一塊門板,拼了一張小床睡覺。
“兩個人還是太擠了,你明天一早又要回去上班干活,得休息好點。”他對兒子說。兒子拗不過他,只好隨他去。
這一夜,兒子睡得香甜,倒沒有夢見什么。六點半的鬧鐘一響,他就醒了。真是舒服的一覺。
他翻身起床。家里一片寂靜,老屋也沒什么動靜。他記得他爸一向起得很早,也許現(xiàn)在作息改了。
他趿拉著拖鞋走到老屋,看到他爸還睡著。拼搭的小床很窄,老頭的一條胳膊垂了下來。點著的蚊香已燃盡了,空氣里還有些殘留的味道。
兒子剛想轉身去洗漱,卻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他上前兩步,輕輕喚了一聲:“爸!”
沒有回應。
他又叫了兩聲,還是一片安靜。老頭閉目側躺著,很安詳,嘴角微微有笑意,像在做夢。
兒子顫抖著伸出手,試試老頭的鼻息,又在老頭身上摸摸。突然,他猛地縮回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爸……”他如木頭人一般,半天才呆呆說道,“爸!你真的、真的走了……”
駝背老頭無疾而終,含笑去世。這事像一則傳奇,在羊角街競相傳開。大家都感嘆他真有福氣。
老頭兒子簡單料理完老頭的喪事,把房子一鎖,就離開了。當大家以為,駝背老頭的房子就要這樣荒廢下去的時候,卻見到老頭兒子舉家搬了回來——一家三口住進了老房子,老頭的孫子進了羊角街小學插班上二年級。
所以,直到現(xiàn)在,只要你來到羊角街,遠遠地就能看到那棵高大蒼翠的黃花梨樹;走近了,你就可以看到那間和大樹長在一起的房間。如果運氣好,提前預定到了,你還能花三百塊錢,在這個房間里住一個晚上——老頭兒子趕上時髦,把這間房作為民宿放在網上出租,非?;鸨?。許多年輕人渴望來住一住這間“長著大樹的房間”。
網上還傳說,如果運氣足夠好,在這里睡覺的人,可以做一個最神奇的、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美夢。
發(fā)稿/丁愛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