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前,有友約寫“記憶中最難忘的春節(jié)”,接題后迅速在記憶庫里搜索,沒搜出什么名堂——所有的春節(jié)如出一轍,面目模糊,像一本翻爛卻想不起細節(jié)的書。
到截稿日,終是未落一字。
記憶是一只有限量的杯子,只能裝下那么多。對一個習慣性健忘的人,裝下的還會更少。我說自己健忘,并不使人相信,能把小時候的事寫得那么細致,是健忘的人嗎?我也覺得奇怪,一些以為忘記的事,走到筆下就會清晰。記憶是未沖洗的膠片,而寫作是使它纖毫畢現(xiàn)的顯影液。
寫作能幫助一個人記憶。這是我寫作的原因之一。但我寫下的那些往事,有幾分真實,幾分想象,自己也分不清。
難忘的春節(jié)還是有的,十六年前,侄兒出生的那個春節(jié)。
侄兒臘月末尾出生,從陪嫂子進醫(yī)院產(chǎn)房那刻起,有一周時間我沒有睡覺,合上眼也是浮在睡眠的淺海,不敢往深處去。
在本地的風俗里,照顧產(chǎn)婦和新生兒是家中長輩的事,但我媽的手有震顫的毛病,越緊張震顫得越厲害,看得人心里也跟著打顫。
我媽說,還不都怪你爸,這手打顫的毛病都是他氣出來的。
哥哥想請姨媽過來幫忙,被我攔住了——姨媽家也有許多事,脫不了身的。我跟哥哥說,這樣,你來照顧嫂子,寶寶讓我來管吧。
在侄兒之前我從沒照顧過嬰兒,不敢伸手去抱那肉乎乎的小人兒,直到侄兒落地,才笨拙地承擔起這些,沒有經(jīng)驗,也沒有人指導,就直接上陣了。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面無懼色,心里卻緊繃著弦,承受著沉重的心理壓力。這壓力是自己給的——一點也不能出差錯啊,給嬰兒洗澡時不能弄濕肚臍,喂水時不能嗆著嬰兒,打襁褓要手腳利落,不能讓嬰兒著涼……
春節(jié)前一天,嫂子出院回家坐月子,嬰兒安穩(wěn)地睡在她懷里,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就去浴室泡澡,不知是過度疲勞,還是泡澡的時間過長,在我穿好內(nèi)衣準備出來時,突然渾身綿軟,連推門的力氣也沒有。
我明白自己是腦缺氧,拼著最后一點力氣,將浴室門打開一條縫,蹲在門口,使勁呼吸,不知過去多久,恢復了些力氣,跌跌撞撞沖進嫂子房間,一頭栽在床上,遭電擊般抽搐起來。
嫂子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帶著哭音喊快來人快來人。睡著的侄兒驚醒,也扯著嗓子哭,樓下的人聽到喊聲和哭聲,趕緊跑上樓。
后來嫂子告訴我,她喊快來人的時候,樓下的人以為是嬰兒出了事,我爸嚇得臉都變形了。
鄰居喊來救護車,我被送進醫(yī)院。在車上的那幾分鐘是幾天來最輕松的時刻——一個需要別人來照顧的人,不用去承擔什么了。
但這輕松維持的時間很短,進醫(yī)院后,我差不多已恢復,一瓶水還沒吊完就要求護士拔掉針管,自己走回了家。
侄兒如今已是一米七八的小伙子了,很難把他和那個讓我手足無措,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照料的嬰兒聯(lián)系在一起。過去這么多年,我已不再記得他剛出生時的面孔,只記得他的兩條腿,又細又長,每次換尿布時都得拎起來。
2.
今年春節(jié)侄兒沒再纏著大人為他買煙花,對于街頭射氣球、套娃娃的游戲也顯得興味索然。而去年我們還一起玩過這游戲。
這個變化,是否意味著他正在過渡為成人?
孩子轉變?yōu)槌扇耸潜厝坏氖?,也是有些悲哀的事,從此他的世界會越來越現(xiàn)實、嚴酷、無趣。他的時鐘也會越來越快,日子飛速更替,難以分辨。
自侄兒出生后,我家就沒有在鄉(xiāng)下過過春節(jié)。每年春節(jié)前半月,爸媽會將鄉(xiāng)下的房子鎖上,進城,過了元宵節(jié)再回鄉(xiāng)下。不止我家,村里的很多老人都是這樣,平常住在鄉(xiāng)下,過年時進城,與子女團聚幾日。若老人不愿進城,子女們就回鄉(xiāng)下,吃個年夜飯,住一晚再回城。
我是寧愿不在鄉(xiāng)下過春節(jié)的,這樣就不用挨家挨戶地拜年,少了繁文縟節(jié)的事,也就多了清凈和自在。說起來有些慚愧,我特別怕拜年,連“新年好”這句簡單的話也總是說不出口,說出來也是別別扭扭的,不自然。為了避免說“新年好”,正月初一我盡量不出門,但我家廚房在樓下結構層,吃飯時是必須要下樓的,難免要遇見鄰居,遇見了就得迎上笑臉,說“新年好新年好”,對方也會笑著回一句“新年好”。
每次說過“新年好”之后,都如釋重負,好了,下回遇到就不用再說了。
在城里過春節(jié)的另一個好處是,不用整天待在爸媽身邊,吃過晚飯,我就可以回自己的住處,第二天上午再過來。
我需要有自己獨處的時間,不用說話不用聽,安安靜靜地呆著。而和我媽在一起,我就必須要做一個聽者,把我的耳朵交給她。我媽太需要有一個人聽她說話,說很久以前的事,而我就是那唯一的,順從而又沉默的聽者。
我媽的記憶是有選擇的,她只選擇記住傷害性的,疼痛陰冷的,就像某一個階段流行的傷痕文學。她年復一年反反復復說的只是這些,把心里的舊傷疤揭開,指給我看,卻不記得我早已看過無數(shù)次。
早些年我還會勸解她,過去那么久的事,還放在心上,用回憶一次次傷害自己,何苦呢?多一些遺忘和原諒,對自己也是解脫。然而這些勸解對我媽是沒有用的,還會引起她的惱怒。她不需要勸解,她只需要一個“聽話”的人,認同她的苦難,陪著她反芻。
沒有人能改變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你的親人。但你可以把你的親人當做一面鏡子,你用這面鏡子對照自己,避免成為有相同弱點的人。
后來發(fā)現(xiàn),不只我媽對傷害、苦難有偏執(zhí)的記憶,她那一代的人大多有這種趨向,以受害者自居,以痛苦為食,仿佛唯此才能激活心的能量。
我的記憶也是有選擇的,對于過往歲月里的事,只記住能給我光亮和暖意的,自動攔截那些與之相反的,當它們從不存在。我還會創(chuàng)造記憶,柔化記憶,特別是小時候的事。我知道這也是不對的,尤其是書寫它們的時候,但我愿意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擁有一個尚且有趣且溫暖的童年。
3.
我的春節(jié)算是比較清閑,廚房里的事有我爸和嫂子,打掃除塵的事有哥哥,需要我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給我媽洗頭,二是陪我媽去姨媽家拜年。
給我媽洗頭是從哪一年開始的?不記得了,有五六年或更久。我媽不喜歡進城,最大的原因就是各種不方便——洗頭洗澡不方便,進出門換鞋不方便,爬樓梯不方便,上街走路不方便。一到城里,她就覺得自己成了無用的人,甚至連自理能力也喪失了。
我媽洗頭有個習慣,要先坐在陽臺上篦頭,竹制的篦梳油紅發(fā)亮,用了幾十年了,細而密的齒,貼著她的頭皮,一下一下慢慢地刮,很有儀式感。差不多篦半個鐘頭,我媽才說,好了,可以洗了。
洗頭的時候我媽站著,微彎著腰,雙手扶著盆沿,頭低下來,伸向洗臉盆。我站在一側,一手托住她的額頭,一手抓揉她的頭發(fā)。
我喜歡給我媽洗頭,這時她是安靜的,依順的,不再抱怨這抱怨那。我媽也很享受我給她洗頭的感覺,說我的手抓揉的力度正好,比理發(fā)店里洗得舒服多了。
最早給我媽洗頭時,她的頭發(fā)濃密,白頭發(fā)也不多?,F(xiàn)在,她的頭發(fā)稀疏可見頭皮,幾乎全白了。
洗好了頭發(fā),我媽會進浴室洗澡。我媽洗澡是不用我?guī)兔Φ?,為她放好熱水,開好暖氣,我就出來,但我不敢離得太遠,對我媽說,我在客廳,有什么事就喊我。
可能是自己出過事故,心里有陰影,一到冬天,家人進浴室洗澡時我就會不安,一再叮囑他們,不要把門關緊,不要在浴室里待得時間過長,感到胸悶就趕緊出來。
年前我媽洗澡時,我像以往一樣,替她放好水就在客廳坐著,一邊看書一邊等,不知道過去多久,聽到我媽喊我名字:麗敏,快來。
趕緊丟開書,沖進浴室,我媽在浴缸里坐著,浴缸里的水已經(jīng)放干了,我媽無助地望著我,說快來拉我一把,我自己爬不起來。
沒想到人老得這樣快,半年前在這浴缸洗澡還爬得起來,現(xiàn)在就不行了,兩只手不得勁,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媽顯得很沮喪——被歲月徹底擊敗的沮喪。
走出浴室后我媽不停感嘆著自己的衰老。我端過一杯水,讓她喝下去,說等過完年就把這浴缸換掉,換個老人專用的,可以安放座椅的。
4.
正月初二是已婚女子回娘家的日子。嫂子娘家在涇縣,兄弟姐妹多,從初二開始,她就要連軸轉地給娘家親戚拜年,哥哥和侄子一同前往。
初二這天我媽也會出門。對我媽來說,她的姐姐家就是她的娘家。
從我記事起,給姨媽家拜年就是春節(jié)最隆重的事,也是一年里最為明亮的日子。我媽會穿上她在年前做的新衣服,頭發(fā)梳得整齊,劉海用別針卡著,胳膊彎里挎著竹籃,籃子里裝著土產(chǎn)和糕點。我和哥哥也穿著新衣新鞋,小獸一樣跑在前面。
姨媽家住在縣城,去姨媽家要先走二十里山路,走到鎮(zhèn)上再搭車。
山里孩子走二十里路算不上什么,何況是去姨媽家做客,從出門那一刻起心里就快樂得直撲騰,簡直想要飛起來。
直到現(xiàn)在,隔了幾十年的歲月回想,去姨媽家路上的情景仍然是清晰的,明亮的:一條河流緩緩流淌,解凍的河面上映著天空云朵、山的倒影,不時能聽到魚兒打水的聲音,有時還能看到它們躍出水面,騰空的片刻。我們沿著河邊的山道往上游走,山道是泥路,路邊有早開的山櫻。我看見花就走不動路,想要采,只是花枝太高,哥哥踮起腳還是夠不到。我媽走過來了,放下籃子,手輕輕一抬,采下一枝遞給我。
山道隔幾里路就有一座過路亭,石頭砌的,給路人歇腳。亭子里有木墩和石條,能容納十幾個人坐著。每走到一座過路亭,我媽就招呼我和哥哥停下來,坐進去歇一歇,從籃子里掏出一塊麻餅,掰開兩半,分給我和哥哥。
童年最為幸福的記憶,就是從我媽手里接過花枝和麻餅的時刻——真希望每一天都是新年,每一天都能去姨媽家做客,這樣,我媽就總是美的,溫和的,我們就總是快樂的。
后來和我媽聊天,說起去姨媽家路上的情景,我媽卻不記得給我采過花。關于這段路,我媽只記得一個細節(jié)。我媽說,有一次,你和你哥在過路亭里面對面坐著,你把頭往前一伸,叫了一聲哥哥,你哥哥也把頭往前一伸,叫了一聲妹妹,然后你們倆哥哥妹妹不停地叫,當時看著你們倆,覺得再怎么苦也不能讓這個家散了,不能讓你們分開變成兩家人。
在我十歲之前,我媽和我爸的關系非常緊張,瀕臨離異邊緣。而如果他們離異,我和哥哥必然也要分開。
記憶是可以嫁接的,比如我媽說的這個細節(jié),在我的記憶里原本找不到,它只被我媽收藏著。而后來,當我媽告訴我這個細節(jié)后,這細節(jié)就鉆進了我的記憶,成為我的收藏。
去姨媽家拜年是我媽可以暫時逃離自己生活的日子,就像魚跳出水面,哪怕只是在空中停留幻覺般短暫的時間,也能使它感到另一種氣流的灌注,感到片刻呼吸的順暢。
5.
我爸退休的前兩年,單位給他在城里安置了一套兩居室。房子離姨媽家很近,只隔著一條街,春節(jié)去拜年,走十分鐘就到了,不用像小時候那樣,清早出門,傍晚才能到達。
去姨媽家拜年的禮物節(jié)前就備好了,超市里買的,大紅的禮盒包裝著。
記得小時候去姨媽家,會帶自家制的干筍、老母雞和豬蹄。姨父喜歡吃紅燒豬蹄,臘月里殺年豬會把豬蹄留下來,貼上紅紙,掛在后院屋檐下,拜年時送給姨媽家。
老傳統(tǒng)里,給親戚家送禮都要貼紅紙的,取吉利的意思,送的點心里要有兩條卍字糕,而收禮時只能留一條,另一條還回去,叫糕(高)來糕(高)去。
現(xiàn)在呢,早已不送卍字糕了,店里也很少賣它,一種風俗的改變就像一個人的成長和老去,是在不知不覺中過渡的。
小時候去姨媽家拜年要住好幾天,恨不得把姨媽家為待客準備的美食吃完再回家?,F(xiàn)在去姨媽家拜年只是在客廳坐兩個小時,吃一只姨媽煮的五香蛋(元寶),聽姨媽姨父和我媽聊天,聊過去的事,聊身體的病,聊誰誰得了不治之癥,誰誰已經(jīng)過世了。
拜年要吃五香蛋,也是過去的風俗,現(xiàn)在不作興了,姨媽家卻還保留著,每來一撥客人,姨媽就要去廚房,將年前煮好的五香蛋用碗盛著,端出來,親手剝開,遞到客人手里。
初二那天陪我媽去姨媽家時,我是不吃早餐的,把胃空出來,吃姨媽煮的五香蛋。從年頭到年尾,我也只吃這一只五香蛋。整個童年的味道,過往的時光,就保存在這只小小的,茶色的,有著冰裂紋的五香蛋里。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快到中午了,姨媽要留我們吃飯,我攔著,說不要麻煩了,我爸已做好中飯等我們回去吃。
姨媽已經(jīng)太老了,比她實際年齡看上去老得多,不忍再給她增添一絲麻煩。
姨媽六十多歲就駝了背,一年比一年駝得厲害,上身前傾著,身高比年輕時矮了十五公分。沒見過她年輕模樣的人會以為她生來如此,而在我的記憶里,姨媽年輕時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美人,不僅生得美,性情也溫和,在醫(yī)院里做了四十多年護士,照顧病人,為產(chǎn)婦接生,從沒見她的情緒失控過。
姨媽似乎從一生下來就天然的成為母親,成為護士,身邊每個人,親的,疏的,也都習慣了她的照顧。讀高中的時候,有兩個學期我曾寄宿在姨媽家,吃姨媽做的飯,換下來的衣服也是交給姨媽洗?,F(xiàn)在想起來真是羞愧,在姨媽家我什么事也沒做過——沒有掃過地,沒有洗過碗,每次剛拿起掃帚或洗碗布,姨媽就會說放下放下,我也就真的放下了。
姨父比姨媽年長九歲,不茍言笑,脾氣也急躁,總為一些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事沖家人發(fā)火。不過進入老年之后,姨父就完全變了,變得像個孩子,寸步不離姨媽,走在姨媽旁邊,或跟在她后面,兩個人一道去市場買菜,一道做飯和散步。
近幾年,姨父再也不能自己走下樓,不能自己洗臉洗腳、穿衣服、穿鞋子。所有的事,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姨媽替他去做。
姨父對我媽說,我現(xiàn)在就是個廢人了,多虧了你姐照應著。
我媽說,人老了就是這樣啊,以前不費力的事,到后來會變得特別難。
6.
今年春節(jié)是我搬到新居后度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
自去年五月搬到新居,已過去兩百七十天。這兩百多天里,我?guī)缀鯖]有離開過,像一只穴居動物,長時間待在洞內(nèi),即便外出也只在洞穴周圍活動。
在新居的生活和舊居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新居的陽臺大一些,養(yǎng)的植物多一些,每天會花上幾分鐘打理它們,然后坐在它們旁邊,開始寫作。
我喜歡聞著植物的氣息寫作,能讓我很快寧靜下來。新居的植物更多來自野外——清晨在外面散步,順手采一束花草。無論多普通的野花野草,都能給居所帶來大自然的美和生氣。
野生花草有很強的時令性,就像另一種日歷。每天開的野花都不一樣,提醒著時間的更新,讓看起來沒有區(qū)別的日子有了不同的頁面。
到冬天,田野里再也采不到花草了,而我的居所仍有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植物——結著瑪瑙樣紅果子的冬青枝。
冬青枝是在去爸媽住處的路上撿的——園藝工修剪過后,地上落下了一層,挑果子多的撿起來,帶回。
新居離爸媽的住處有三公里,走路過去要四十分鐘。而我經(jīng)常會花一個多小時來走這段路。這條路有一半在城區(qū),一半在郊區(qū)。郊區(qū)的這一半有許多樹木,欒樹、銀杏、烏桕、馬褂木、香樟、白玉蘭、紫薇、桂樹、紅葉李、山茶、櫻樹、梅樹,四季輪流開著花。
走這段路的時候,我舍不得走快,慢悠悠地晃蕩,看看天,看看樹,用手機拍下它們。
我并不是每天回爸媽的住處,隔個幾天,去那邊打一轉,將門窗打開,通通風。那套兩居室,十年前還是擁擠的,局促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空下來了——哥嫂在三年前有了自己的新房子,我也搬去了新居。爸媽長年住在鄉(xiāng)下,即便進城也只住個三五天。
春節(jié)期間是爸媽在城里住的最長的日子,我在這段路上走得也較頻繁,一天要走兩個來回。
我爸說,你買個電瓶車騎騎吧,這樣走多累,錢不夠我給你。我笑著摟了他一下,說不用,我喜歡走路,“路上好多梅花,走在樹下很舒服?!?/p>
即便沒有梅花,我仍然會喜歡走這段路,那種心情,和小時候走路去姨媽家是一樣的。
一個人童年走過的路隱喻著一生將要走的路。在我心里,小時候去姨媽家的路從未消失,它變成一種情結,埋伏進我的生命。在后來的歲月,走在每一條路上,都會遇見小時候的那個自己,把路邊見到的每一棵樹也都當做小時候見過的,在樹下停留,聞它們的味道,踮起腳尖去采。
大年初一,我將路邊采的梅枝帶給我媽,“聞聞看,很香的?!?/p>
我媽接過去,把臉湊近,“嗯,真的很香?!?/p>
我媽將梅枝舉起,對著光線轉動,反復看著。梅花和山櫻很相似,淡粉色,花瓣薄而輕盈?;蛟S小時候見到的也是梅花。只有梅花是開在春天最早的花,從臘月開到正月,又寂寞,又喧嘩。
(項麗敏,魯迅文學院第21屆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寫作散文、詩歌,已出版有《花森林》《臨湖》《器物里的舊光陰》等作品集多部。曾獲安徽省政府文學獎。)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