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燚
在北京西站的候車廳里,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十三四的男孩,身體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在玩《王者榮耀》。他兩只大拇指在滿是劃痕的手機(jī)上不停的動著,指甲里還有黑黑的泥垢。
“X!”他說了一句臟話,把手機(jī)往腿上重重一摔,“這破手機(jī)非要在我團(tuán)戰(zhàn)的時候死機(jī),本來可以贏的,這破玩意動不了了!”
坐在他旁邊打瞌睡的爺爺被這動靜吵醒了,在滿臉的溝壑間慢慢地把眼睛瞇出了一條縫,看著身邊暴怒的孫子。
男孩用拇指和食指夾住黑屏的手機(jī),在手里來回?fù)u晃著,“我身邊的人都用蘋果!人家手機(jī)打游戲都沒問題!就我用這個手機(jī)動不動就黑屏重啟,我到現(xiàn)在連鉆石段位都沒到!”
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擺弄著手里的半瓶芬達(dá),聽著孫子在這里發(fā)牢騷。
“手機(jī)不如人家,我段位也不如人家,一天天上學(xué)我可真沒面子?!彼f完這句話,四仰八叉地靠在椅子上,二郎腿翹的很高。
爺爺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芬達(dá)遞了過去,用方言跟他說:“喝點這個甜水吧,天熱?!?/p>
男孩指著坐他對面女孩手里的白色紙杯,“我也要喝那個,那個上面畫著綠色小人的那個飲料。”
爺爺不知道該說啥,就只好把剩下的芬達(dá)往他懷里塞,“喝這個一樣,裝進(jìn)那個杯子里就賣貴了,都是一樣的甜水?!蹦泻⒁话褤屵^瓶子,斜著眼睛看了眼自己的爺爺,塑料瓶子被他在手里捏的“咔啦咔啦”作響。他仰起頭“咚咚咚”地猛灌了幾口,把還剩一點的瓶子塞進(jìn)了爺爺?shù)氖掷铩?/p>
“北京好玩不?”爺爺把瓶子緊緊握在手里,小聲地問他。
“好玩。”男孩熟練地把手機(jī)電池扣了出來,在褲子上蹭了蹭,裝了回去。他按下開機(jī)鍵,屏幕一下子又亮了起來。他用食指瘋狂敲擊著手機(jī)屏幕,屏幕上的開機(jī)畫面卻還是卡住不動。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手機(jī)屏幕上的主界面蹦了出來。他迅速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圖標(biāo),再次進(jìn)入了游戲。
“那你好好讀書考來北京啊”
“那又怎么樣,”男孩低頭盯著手機(jī)上重新開始的一局游戲,“你還不是一個連iPhone6s都給我買不起的窮人。”
緊接著他又說道“北京這么大,有錢人這么多,他們都用iphone,”然后他對坐在旁邊的我揚了一下脖子,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手機(jī),“你瞧她這不就是。將來我考來北京我還是窮人,更抬不起頭來,還不如湊合讀個破學(xué)校?!?/p>
老人沒有再說話,晃著塑料瓶里剩的不多的飲料四處張望著。
“爺爺,我餓了,要吃東西?!彼麅蓚€拇指在屏幕上來回滑動著,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沒有看老人一眼。
老人一聽,立刻坐直了身板,“想吃啥?”然后彎下腰伸長了手,把不遠(yuǎn)處的一個紅藍(lán)相間的編織袋拖了過來。男孩往候車廳門口方向看了一眼,指著門口不遠(yuǎn)處那個大大的黃色“M”說:“想吃那個,麥當(dāng)勞的漢堡,還有炸雞翅。”老人正拉開編織袋拉鏈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嘴角尷尬地向上動了動。
“我這里面有,有好多餅干,還有這個點心什么的,”老人從編織袋里拿出了一個被蛋黃派、薩其馬和餅干塞得滿滿的藍(lán)色無紡布袋,袋子上“首都無償獻(xiàn)血”幾個字格外明顯,“哦這還有這種甜水?!崩先双I(xiàn)寶一樣地把袋子里面盒裝的冰紅茶遞給男孩。
男孩咬著嘴唇瞪了老人一眼,從鼻子里惡狠狠地出了一口氣,把一只手伸進(jìn)袋子里胡亂抓了幾樣?xùn)|西。一邊吃,一邊看著外面的麥當(dāng)勞,嘴唇一直抖個不停。老人見他吃著東西,便起身拿起剛剛喝剩下不多的芬達(dá),走到公用的熱水爐那里結(jié)了一塑料瓶的開水。滾燙的開水讓塑料瓶變了形狀,橘黃色的飲料也因為水的稀釋變成了淺淺的黃色。他拿著瓶子走回到座位上,砸吧了兩下嘴,咧嘴對著男孩笑了,眼睛跟黝黑臉上的皺紋徹底融為了一體,露出了嘴里缺了不少參差不齊的牙齒?!班耄@甜水都加了水還這么甜。”
候車室里的廣播催促乘客準(zhǔn)備排隊檢票,我起身的時候,看見小男孩把兩張紅色的車票扔在了編織袋上,“你也就只會在火車站排隊買票!不僅過來的早,還要在這里傻坐這么久!”然后又低下頭,接著擺弄起了游戲。
每天進(jìn)出北京西站的,不僅有通向四面八方的動車高鐵,也有翻山越嶺的長途火車。
有些人手里拿著藍(lán)色的票或身份證,推著萬向輪的拉桿箱走到星巴克的檔口點一杯可可碎片星冰樂。抬頭看一眼電子列車時刻表,慢悠悠地嘬一口手里的飲料,推著拉桿箱走到自己對應(yīng)的候車室。
而又有些人手里拿著紅色的長方形車票,手上拎著大大小小的編織袋,肩膀上還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寫著“肽酶脲甲醛”的化肥袋,身上的重量讓他們不得不匍匐下身子,一邊皺著眉頭看著手里的票,一邊用方言大聲催著被他落在身后的妻子或孩子。
而這些人在北京西站,共用同一個候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