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英 黃海燕

德國語言學家威廉·馮·洪堡特說：“民族的語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語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過了人們的想象。”母語是最具民族性的，母語凝結(jié)著民族精神、民族情懷、民族立場。母語教學，理所當然應該深深植根于本民族土壤，回歸優(yōu)秀民族傳統(tǒng)文化，讓兒童積淀民族的語言、民族的精神和品格，烙上“民族”印記，形成有民族文化根基的學養(yǎng)和人格。下面以神話教學為例，闡釋我們的思考與踐行。

神話，作為民族文化最悠久古老、頑強健壯的生命之根，是“人類文明最早的一縷綺艷瑰麗的曙光”。學者謝選駿說，“氏族社會的各種宗教行為和神話傳說都不是真正個人的東西，它們實際上是某種集體意識的表現(xiàn)”。由此說來，神話教學更應擔當起引領(lǐng)兒童認識，解讀、剖析、破譯華夏民族文化基因的重任。

一、講述聆聽，追尋華夏文明的源頭

神話的“話”字明確無誤地表明了神話是一種口頭文學，是在一代代口耳相傳中永生的。翻閱各個版本的教材，每一篇神話文本的練習部分也都有“講故事”或“復述故事”的要求。由此看來，講述聆聽是神話故事在兒童心中烙上“民族”印記的語言基礎(chǔ)、情感基礎(chǔ)、審美基礎(chǔ)的主要教學策略。

1.在講述中明晰獨特的結(jié)構(gòu)

神話作為一種口頭文學，決定了其必是生動傳神、好聽易記的，否則無法長久流傳。這就意味著故事有著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情節(jié)是類型化、有規(guī)律可循的。如《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等大部分“英雄神話”，其結(jié)構(gòu)一般是：人類面臨巨大的困境—神挺身而出拯救人類—神犧牲了。而《開天辟地》等“創(chuàng)世神話”的結(jié)構(gòu)則不同：世界一片混沌—神開天辟地—神的軀體化為世間萬物。在神話講述中，教師要引領(lǐng)兒童發(fā)現(xiàn)神話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這樣不僅能讓學生清晰地建構(gòu)起講述的脈絡，更重要的是這種講述不是在講“這一個”故事，而是讓學生明晰神話“這一類”文體的結(jié)構(gòu)

特點。

2.在聆聽中領(lǐng)悟神話的精義

神話教學，教師應當是主要講述者之一。洛德認為，就如“我們正在聆聽的是‘這一首歌。每一次的表演都不僅僅只是一次表演，它是一次再創(chuàng)作”。講述是一種口頭藝術(shù)。教學中，教師如能把握合適的講述起點，選擇合適的講述內(nèi)容，切入合適的教學環(huán)節(jié)，必能引領(lǐng)學生在聆聽中領(lǐng)悟神話最廣博、最深邃的精義。如《女媧補天》是一個流傳千年的神話故事，在中國原始神話中，女媧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創(chuàng)世之神、母親之神?！芭畫z”這個名字很特別，很神奇。《說文解字》中列出：媧，篆文從女，咼聲。隸變后楷書寫作“媧”，如今簡化成“媧”。基于兒童對這一故事耳熟能詳?shù)慕虒W起點，教學中，教師除了用繪聲繪色的講述讓兒童聽出神話神奇的感覺外，還可給學生講述漢字的起源，找到“媧”字篆文和隸變的字體，結(jié)合“女媧造人”和“女媧補天”在《淮南子·覽冥訓》中的原始記載進行講述，讓學生在聆聽中感受“媧”這個字是古代勞動人民特地為那富有神奇色彩的女神女媧而造的。

二、含英咀華，破解集體人格的原型

所謂“集體人格”，是指一個民族特有的性格氣質(zhì)、精神境界、民族意識，它包含了一個民族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余秋雨先生認為，按照人類文化學的眼光，神話中包含著一種屬于集體心理的真實，這種真實就是神話根本性的“原型”價值，它鑄就了華夏文明的集體人格。那么，神話教學就可從人性審視的角度含英咀華，著眼于人物形象的揣摩和人物價值追求的體認，走一條人格的詮釋之路。如《夸父逐日》主要講了巨人夸父為尋找永恒的光明而不斷逐日，最后道渴而死的故事，贊頌的是一種為了理想而獻身的崇高精神。在課尾，執(zhí)教者設計了這樣一個教學環(huán)節(jié)：（1）夸父為了追趕心中的太陽，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毫不在乎，你能模仿“感動中國”給獲獎人物郎平的頒獎詞的寫法，寫一寫你心中的夸父嗎？（2）夸父追逐的是太陽，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歷史上，你覺得還有誰也是“夸父式”的人呢？他追逐的又是什么？通過以上兩個教學環(huán)節(jié)，學生不僅在神話的品讀和言語表達中感受到了神話人物夸父的“執(zhí)著”形象，更能拓寬視野，回望歷史長河，與夸父的精神繼承和延續(xù)者心靈相遇：如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屈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如司馬遷“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如諸葛亮“出師未捷身先死”……在遞進式的含英咀華中，學生感受到，幾千年來，這樣一種“夸父”精神浸染著華夏兒女的集體靈魂。

三、言語實踐，傳承詩性表達的特質(zhì)

伽達默爾說：“人以語言的方式擁有世界?！鄙裨挼恼Z言與其他文體不同，它樸素簡潔、自然明快、形象生動，字里行間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和神奇的想象，有一種“單純的詩性美”。因此，教學中要引領(lǐng)學生成為言語實踐的主體，通過對語言的品析，感受神話的語言形象，把握其“詩性表達”的言語特質(zhì)，經(jīng)歷一次自內(nèi)而外的言語實踐過程。

1.讀出“悅耳感”

朱光潛先生說：“聲音與意義本不能強分，有時意義在聲音上見出還比在習慣的聯(lián)想上見出更微妙，所以有人認為講究聲音是行文的最重要的功夫。”這里的“聲音”指的就是語言的節(jié)奏和音韻帶來的悅耳感。基于口頭傳播的特點，神

話的語言就帶有這樣一種“悅

耳感”。

很多神話開頭第一句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簡單樸實的六個字，不但為我們勾勒出華夏民族特有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邈遠的故事背景，讀來更是朗朗上口。有些神話中的數(shù)詞用得特別多，如《猴王出世》《開天辟地》的第2自然段都用了十幾個“一”字。這么多的“一”字，其實也是和我們民族的文化基因有關(guān)聯(lián)的。《說文》記載，“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在《淮南子·詮言》中也有記載，“一也者，萬物之本也”?！耙弧庇械谝?、萬物起始之意。除了意義層面，數(shù)字在聽覺上也富有一種鮮明的節(jié)奏感。對于這樣“悅耳”的民族特色語言，朗讀是最基本的言語實踐方式?！坝辛苏Z音，書面語言才有了活力，有了跳躍著的生命?！苯處熞欢ㄒㄟ^各種形式的朗讀，如示范讀、指名讀、表演讀、小組合作讀、比賽讀、師生對讀等方式，讓學生酣暢淋漓地讀，直至“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

2.孕“詩性心靈”

對仗，是中國古代詩歌格律的表現(xiàn)手法之一，它體現(xiàn)了語言均衡美的特色，是我們民族特有的一種表達方式。這樣的表達方式在最古老的神話中也多有體現(xiàn)。教學時，可抓住“對仗”，將兒童的思維引向文字背后，在具體的言語實踐中孕育兒童“詩性心靈”。如《猴王出世》中有一組描寫石猴的對偶句：“那猴在山中，卻會行走跳躍，食草木，飲澗泉，采山花，覓樹果；與狼蟲為伴，虎豹為群，獐鹿為友，獼猴為親；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苯虒W時，可把目光聚焦于語言文字的表達上：“從怎么寫的角度，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然后引領(lǐng)學生在“語言中走個來回”，通過指導朗讀、師生對對子、想象畫面、批注賞析等方式反復玩味語言，既得意——感悟猴王頑皮可愛、跳躍活潑的形象，又得言——品讀作者是如何通過短句、跳躍的語言和對偶的方式表達猴王形象的。這樣的教學，可以讓兒童領(lǐng)略對偶句的魅力，感受和洞察遣詞造句的精妙，將內(nèi)容的理解、語言的揣摩、情感的體驗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當然，除了對仗，神話中還常會出現(xiàn)疊詞、夸張、聯(lián)想、排比等手法，這些都是引發(fā)兒童體悟神話語言特色的抓手。經(jīng)典的傳世神話，必然有著詩意的語言，必然是內(nèi)容與語言的高度融合。

四、溯流而上，感受“文化母體”的博大

神話是一個民族的文化記憶，真實地記錄了各民族在它童年時期最瑰麗的幻想。即使我們面對的是兒童，也應該讓他們意識到神話是諸多文化現(xiàn)象的源頭，是當之無愧的“文化母體”。

1.尋找經(jīng)典文學之源

神話是文學的源頭，“神話從誕生起就以其豐富的內(nèi)容、樂觀的精神、奇特的想象、斑斕的色彩、浪漫的風格哺育著中國的文學，為后世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優(yōu)質(zhì)的營養(yǎng)”。如《紅樓夢》第一回中，就呈現(xiàn)了《女媧補天》的故事：“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jīng)十二丈，方經(jīng)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jīng)煅煉之后，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痹诮虒W《女媧補天》時，我們就可適當拓展延伸，在女媧“煉石補天”這個環(huán)節(jié)，適時補充拓展上面的資料，讓學生初步感受神話母體對后世文學的影響之大。

2.觸摸傳統(tǒng)習俗之根

傳統(tǒng)習俗是在長期的歷史進程和積淀中形成的。中華民族有許多古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就是以神話為源頭的。神話與民俗密不可分。一方面，許多民俗源自于神話；另一方面，民俗又傳承著神話。如客家人至今保存著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天穿節(jié)”。天穿節(jié)又叫補天節(jié)，源于女媧補天的神話故事。農(nóng)歷正月二十這天，當?shù)厝吮阌眉t絲線系上煎餅，將其擲于屋頂上方，寓意為“補天漏”或“補天穿”，有祈求風調(diào)雨順之意，也是對女媧補天的一種效仿。有些地方在此日還將煎餅撕成小塊，拋向天空，意為補天，再撒些于地，意為補地。在教學《女媧補天》時，我們就可以為學生講述這一古老的民俗風情，讓他們感受華夏民族特有的傳統(tǒng)習俗與神話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

五、比較閱讀，養(yǎng)護民族文化的基因

世界各國的神話有著許多相同的內(nèi)容，如創(chuàng)世神話、洪水神話等。但是，相同的內(nèi)容里又閃現(xiàn)著不同的民族特性。如在西方神話中，諾亞制造大方舟躲避洪水，其依據(jù)主要是《圣經(jīng)》，體現(xiàn)的是一種“神本主義”；中國神話中則有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變“堵”為“疏”治水的故事，反映的是“人本主義”傾向，體現(xiàn)的是崇拜英雄的情節(jié)。不同的故事，反映的則是東西方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和民族特質(zhì)。教學中，可適度拓展同主題的東西方神話進行比較閱讀，養(yǎng)護學生的民族基因。如我們在教學創(chuàng)世神話《開天辟地》時，就引進了蒙古、日本、冰島、北歐等地的創(chuàng)世神話進行比較閱讀，通過對比，學生讀出了《開天辟地》這則中國神話中的許多民族元素和民族特色。如盤古倒下后，他的血液變成了奔騰的江河，這里的江河是被中華民族譽為母親河的長江、黃河。黃河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搖籃，是華夏祖先最早定居和發(fā)展的地方，生活在這片區(qū)域的就是炎黃子孫，就是華夏民族。他的肌肉變成了東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這五座山是中國特有的，是中國的歷史文化名山。在課堂彌漫著濃郁的傳統(tǒng)文化氣息時，教師進而設置懸疑：“世界各個民族還有哪些類型的神話？”在此基礎(chǔ)上，設計一個個閱讀母題，如始祖母題、洪水母題、戰(zhàn)爭母題等，構(gòu)建一個個神話微課程，進行閱讀比較，在比較中給學生鋪設一條通向民族文學殿堂的道路。

源自于母語內(nèi)在特質(zhì)的民族基因，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不斷發(fā)展壯大的精神動力。母語教學，就應為兒童烙上“民族”印記，滋養(yǎng)兒童的民族情懷。

（作者單位：江蘇海門市東洲小學）

責任編輯 郝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