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北方多愛吃咸豆腐腦。南方多愛吃甜豆腐腦。
北方多愛吃甜粽子。南方多愛吃咸粽子。
北方多愛叫墩布,南方多愛叫拖把。
北方多愛叫秋褲,南方——至少長三角地區(qū)——叫棉毛褲,英語讀成“me more cool”。
北方過年多愛吃餃子,南方似無此定規(guī)。
北方朋友吃湯圓,多是甜餡兒;到江浙看見肉餡兒,大吃一驚。
北方哥們喜去公共浴室,有搓澡巾;南方人見此多會一驚。
自然還有許多許多吧。在我看來最妙的是:北方人說話,彼此都還湊合聽得懂,漢字也能寫出來;南方人若搬出本地方言,聽懂的難度就大了。
中國的方言分區(qū),法子很多。但大體而言,是這樣的:如粵語、吳語、客家話、閩語、湘語,這些話雖都在南方,卻也無法彼此理解。
反過來,華北、東北、西北、湖北大部、四川、重慶、云南、貴州、湖南北部、安徽北部和江蘇北部,講的大致能理解,因為是官話區(qū)——語調大有不同,細節(jié)各有變化,但基本還處于“能用漢字寫出來,能講出來”的地步。
因為北方土地相對開闊,山河阻隔,主要是黃河與太行山。
南方則復雜得多:廣東在最南方,有南嶺阻隔。福建跟廣東緯度差不多,山地丘陵占土地九成以上。安徽的丘陵、山區(qū)與湖沼占到地形的七成??图以捲诨洊|北、閩西、贛南與廣西東北,也是四周環(huán)山。湖南則是東南西三面山地環(huán)繞。我有一個浙江朋友這么說:“浙東那里,翻一座山,講的話你就聽不懂了!”
故此,北方開闊,更容易統(tǒng)一政權與語言。南方則復雜得多。
比如三國,南方是東吳與蜀漢,還是分裂著。此后縱是南北朝宋齊梁陳,也鮮有完全統(tǒng)一南方的。大體上,川中為一派,兩湖荊襄為一派,江浙為一派,更南方兩廣一派:亂世割據時,往往如此。
因為南方的地形,比北方細碎太多了:湖澤、江流、山嶺、叢莽。所以,南方各地的文化,也更復雜細碎。歷史上,南方不易統(tǒng)一,故北伐不易;但北方要征服南方,也很費力。于是,北方官話區(qū),語言比較容易統(tǒng)一起來;南方則容易保留各自的方言區(qū)劃:粵語、吳語、閩語,甚至還有山林圍起來的客家話。
除了地貌,自然也有氣候。
歐洲人形容南方,比如西班牙,比如蔚藍海岸,比如意大利,比如希臘,都說他們不思進取,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但丹納先生認為,地氣養(yǎng)人:接近赤道的地方,天氣溫暖,降雨頻繁,種什么都容易長。久而久之,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很容易形成這種思想,“何必要東奔西跑呢?有點火腿烤魚葡萄酒吃吃喝喝,躺著曬太陽,多好?”
傳統(tǒng)中國南方亦如是。我安徽朋友說,他們那兒有句農諺,叫做“寧可向南走一千,不肯向北走一天”,因為確實越往南方,同樣的土地,務農相對越容易:水網密布、植物豐茂。所以南方的陸地居民,更容易知足,留守本鄉(xiāng)本土;當然,也和山地多有關:山海阻隔,地氣又暖,南方人也更樂意待在本土了。
當然凡事一體兩面。北方行旅更多,也因此有老山西人的行商習慣,有“闖關東”、“走西口”的力道;比起川中天府之國,“少不入川,老不出川”,山西人和山東人顯然更多在路上。
我家在無錫,屬江蘇省。江蘇省內老人家出了名的愛內斗,說白了,也就是南北之爭。蘇南人看不起蘇北的,老無錫人總試圖聯(lián)合蘇州看不起南京——其實很是無趣。
我媽對此看得很透。早年有人恭維她,說地處南北之間,得南北兩地之長,我媽就生氣:“所有沒有暖氣的南方,我們是最靠北的,凍都凍死了,還南北兩地之長呢!!”
(黃研深薦自《看天下》)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