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17年12月21日,文化名人劉再復、朱壽桐和盧新華等在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雅聚,他們就中國文化與華文文學等話題展開學術對談。劉再復談啟蒙的重要性;朱壽桐倡言漢語文化;盧新華再提中國文化的重建。
關鍵詞:華文文學;漢語文化;劉再復;朱壽桐;盧新華;澳門對談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18)2-0005-06
2017年12月21日,文化名人劉再復、朱壽桐和盧新華等在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雅聚,他們就中國文化與華文文學等話題展開學術對談。出席此次座談會的還有劉再復的夫人陳菲亞女士、著名詩人傅天虹教授、江蘇教育出版社原副總編徐宗文、高等教育出版中心主任章俊弟、華東政法大學吳敏教授、常熟理工學院計紅芳教授、《解放日報》編輯朱蕊、海南師大文學院院長邵寧寧、云南民族大學教師王琨、汕頭大學《華文文學》常務副主編莊園、澳門大學的博士生葉雷、符愔暢、楊笑菡等。
劉再復談啟蒙的重要性
劉再復說:中國的歷史文化在哪里?我之前以為在圖書館的書本上,但其實它在每個人的身上。我在海外漂泊了28年,無論走到哪里,中國的歷史文化都跟著我。他指出,中國文化是個巨大的時空存在。人類世界構建了三個無以倫比的文化奇峰,一是西方哲學;二是大乘智慧;三是中國的先秦經典。這三座高峰將永遠與世界同在,也將永遠滋養(yǎng)人類。他不忘談及兩位最重要的朋友,李澤厚和高行健。他們三位對中國文化的反思都極具深度。
李澤厚和劉再復是中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兩位影響重大的學者,李澤厚比劉再復年長11歲,劉再復說李澤厚對于他,屬于“亦師亦友”。他們早年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同事(一個在哲學所,一個在《新建設》編輯部,辦公于同一座大樓),相識于上世紀70年代,李澤厚還給劉再復80年代出版的《魯迅美學思想論稿》寫了序言。他們去國以后,上帝偶然把他們拋到美國落基山下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城(Boulder),成為無話不說的知心朋友,兩人經常就一些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對談,后來這些談話的成果由劉再復整理成書,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那本產生廣泛世界性影響的《告別革命》,其他的對話錄則基本收錄進《李澤厚對話集——與劉再復對談》(中華書局2014年版),其內容涉及到哲學、文化、文學、歷史、政治、經濟等領域,亦產生一定影響。除此之外,劉再復還專門就李澤厚的美學成就寫了一本研究性專著《李澤厚美學概論》??梢哉f,李澤厚和劉再復已經成為一種“學術共名”,產生了學術的品牌效應,聞名于學術界。
劉再復指出:20多年前,我就說,高行健不僅是個作家,而且是個大作家。那時就有人表示懷疑;之后,我又說,高行健不僅是個文學家,而且是個思想家,也有人懷疑。但我卻愈來愈堅定自己對高行健的認識。我欽佩高行健并非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和其他數不清的榮譽和獎項,而是因為他很有思想。他的作品不僅使我感動、震動,而且從根本上啟迪了我。我結識過許多作家,他們的作品也曾打動我,但沒有一個像高行健如此給我啟迪。這啟迪,甚至改變了我的某些文學理念和思維方式。
高行健有許多獨特的人文發(fā)現,也可以說是思想發(fā)現。劉再復總結高行健前后至少四次的“發(fā)現”:1. 高行健發(fā)現20世紀的“現代蒙昧”,往往充斥著各種“主義”的因素,甚至被“主義”綁架,從而寫出了《沒有主義》一書。2. 發(fā)現“自我的地獄”乃是更難沖破的地獄。他出國不久,寫了《逃亡》這一劇本,呈現的正是這一主題。發(fā)表后,不少人都把它視為政治戲。其實,這是一部哲學戲。戲中的思想非常突出,他把薩特的“他人是地獄”翻轉為自我又何嘗不是地獄。筆下之意是:倘若人在逃避現實政治和他人的壓迫之時,不能清醒關注身在其中那混沌的自我,這自我也會成為地獄。這也正是現時代人普遍的病痛。他這種內心的觀審可說是慧能的“去我執(zhí)”的延續(xù),這種冷觀在他隨后的劇作《生死界》和《夜游神》中都得到淋漓盡致的現代表述。3. 發(fā)現“脆弱的人”。高行健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十多年,有意思的是又獲得了法國“文藝復興”金質獎章。我也一直把自己的這位摯友視為“文藝復興”式的人物,即多才多藝、人格全面發(fā)展的奇跡般的人物。但高行健自己卻明確地說,他呼喚“文藝復興”,但與文藝復興時代那老人文主義的理念有所不同。文藝復興的先驅者們,其“人”的理念是大寫的人,卓越的人,“天地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人;而高行健的“人”,則是小寫的人,脆弱的人,具有種種人性弱點的人,也可以說是平常人,普通人,充滿人性的種種弱點與困惑的人,這就是高行健的新人文觀。世上的每一種大文化都有自己的人文觀,高行健也一再呈現和表明自己的人文觀。他的人文觀之核心就是在生存困境中的真實的人,而真實的個人是脆弱的,這是他的大判斷。4. 是發(fā)現對立兩極之間有一個廣闊的第三空間,也可稱作“第三地帶”。高行健的繪畫,在此發(fā)現中找到一個前人未曾認識到的寬廣領域,在抽象與具象之間,找到開拓新的藝術形象的巨大可能。高行健全方位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涉及小說、戲劇,也包括歌劇和舞劇,詩歌、繪畫與電影,而且都有相關的美學論述。他一再更新文學藝術的表述形式,都與這“第三地帶”的發(fā)現有關。
劉再復特意談及重要的“啟蒙”話題??档轮赋?,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不成熟狀態(tài)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
《什么是啟蒙》中認為:絕大部分的人都把步入成熟狀態(tài)認為是非常之艱辛并且還是非常之危險的;這一點老早就被每一個一片好心在從事監(jiān)護他們的保護人關注到了。保護人首先是使他們的牲口愚蠢,并且小心提防著這些溫馴的畜牲不要竟敢冒險從鎖著他們的搖車里面邁出一步;然后就向他們指出他們企圖單獨行走時會威脅他們的那種危險??墒沁@種危險實際上并不那么大,因為他們摔過幾跤之后就終于能學會走路的;然而只要有過一次這類事例,就會使人心驚膽戰(zhàn)并且往往嚇得完全不敢再去嘗試了。任何一個個人要從幾乎已經成為自己天性的那種不成熟狀態(tài)之中奮斗出來,都是很艱難的。通過一場革命或許很可以實現推翻個人專制以及貪婪心和權勢欲的壓迫,但卻絕不能實現思想方式的真正改革;而新的偏見也正如舊的一樣,將會成為駕馭缺少思想的廣大人群的圈套。啟蒙運動除了自由而外并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而且還確乎是一切可以稱之為自由的東西之中最無害的東西,那就是在一切事情上都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我卻聽到從四面八方都發(fā)出這樣的叫喊:不許爭辯!軍官說:不許爭辯,只許操練!稅吏說:不許爭辯,只許納稅。神甫說:不許爭辯,只許信仰。到處都有對自由的限制。作為一個學者,他卻有充分自由、甚至于有責任,把他經過深思熟慮的相關思想的缺點的全部善意的意見以及關于更好地組織團體的建議傳達給公眾。人民(在精神事務上)的保護者而其本身居然也不成熟,那便可以歸結為一種荒謬性,一種永世長存的荒謬性了。啟蒙運動的重點,是人類要努力擺脫他們所加之于其自身的不成熟狀態(tài)。
劉再復高度評價汕頭大學主辦的《華文文學》,贊賞本刊總在顯要的位置刊發(fā)他們三位的重要論述,夸獎編輯部人員“敢為天下先”,實踐的是一種啟蒙的精神。他說:“辦刊人要思索如何‘立命?做人的境界不一樣,刊物的境界也是很不一樣的。學、膽、識三通很重要。有膽有識才能構成境界?!彼銊畋究^續(xù)傳播知識人獨立不移的思想和見解,為文藝復興做出貢獻。
朱壽桐倡言“漢語文化”
朱壽桐教授介紹,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是在中央人民政府駐澳門特區(qū)聯絡辦公室和澳門特區(qū)政府親切關懷并熱情支持下成立的從事中國歷史文化學術研究、社會教育和交流活動的平臺。他將在這里繼續(xù)從事漢語文化和文學的各項研究工作。
朱壽桐指出:同漢語文學之于中國文學的關系一樣,以漢語文化代言中國文化,在概念上同樣有利于解除周邊各國的國族戒備心理,從而為漢語文化在國際背景下的學術認知贏得更多的空間。中國周邊許多國家在其歷史發(fā)展的某個階段都不同程度地使用過漢字,甚至使用過漢語,漢語在他們的文化史上起到過某些關鍵的作用,不少國家的有識之士仍然懷著某種憧憬或崇敬的心態(tài)懷念那樣的歷史和文化。如果我們從國族的視角將所有這些文化都闡釋為“中國文化”,就會觸動上述國家那些有識之士的文化自尊,構成不必要的歷史情結。如果用“漢語文化”概括那種不同國家共同擁有過的文化傳統(tǒng),則非常有益于不同國家之間化解這樣的歷史情結。畢竟,漢語作為人類文明的重要遺產,同時也是東亞和東南亞許多民族共同的文化遺產,這是難以否認的事實。
曾經有人以餐具與進餐方式作為不同文化區(qū)分的依據,將中國及周邊區(qū)域定義為筷子文化區(qū)。其實這種形而下的文化分類法盡管有充足的理由,卻暴露出簡單、粗疏的致命缺憾。按照這種學說,世界文化只能分為三種形態(tài):因為世界上人類進食的工具主要分為三類。一是歐洲和北美:刀、叉、匙三器并用;二是中國、日本、越南、韓國和朝鮮等:使用筷子;三是非洲、中東、印度尼西亞及印度次大陸地區(qū):以手指抓食。專家認為既然這三個區(qū)塊的人們都以強硬態(tài)度維護自己的餐具和餐具使用方式,那么它們就各自形成了穩(wěn)固的文化形態(tài)和文化傳統(tǒng)。相信這樣的說法有其充足的理由,但并不特別吻合一般的世界文化總體觀,至少不符合人類五大文明偉大延續(xù)的傳統(tǒng)。
其實,文化形態(tài)所代表的內涵是非常豐富、復雜的整體,從不同的角度切入分析都可能得出不同的分類。既然可以從餐具及其使用方式分析文化形態(tài)的種類,當然也可以從食物及其飲食習慣的不同進行這樣的種類劃分,當然這樣也很麻煩,因為即便在中國,人們也很容易注意到北方人與南方人可以大而化之地分為嗜面和嗜米的差異。當然人們也可以從氣候、地理、人種的不同尋找文化形態(tài)的不同歸宿,在這樣的思路上,文化的宗教分類都是第二性的區(qū)別。由于文化源泉、文化環(huán)境、文化信仰的不同,不同文化形態(tài)之間的差異性會特別巨大,而這種巨大的差異性都會通過一定的表述途徑和承載形態(tài)加以表現。固然,各種與之相關的文學、藝術形態(tài)乃至思想形態(tài)都是相應文化形態(tài)的表現途徑,然而隱匿在這些表現形態(tài)背后但經常可以起某種決定作用的是各自獨特的思維范式,而思維的物質外殼是語言。因此,從文化呈現的途徑與方式方面進行分析,文化分類完全可以而且應該從語言的分類開始。
社會語言學和文化語言學研究的結果早已證明,語言之于文學的意義不僅僅是其外殼,是其物質呈現,而且是其特定方式的結構者,甚至是其結構的組織者,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定的語言不僅受制于一定的思維范式,而且還反過來決定這種思維的基本模態(tài)以及表述途徑,語言對思維有著明顯的反決定作用。特別是在文化表達和文化呈現方面,語言對思維的決定性往往高于思維對語言的決定性。這可以通過西方文學和文化作品的漢語翻譯中可以逆推這樣的觀察。西方的文學表述和文化表達當然使用著西方語言,被漢語翻譯以后所呈現的文學素質和文化理論得到了精彩的保留和移植??墒?,如果中國的寫作者用漢語重寫西方文化的情節(jié)或者重述西方文化理論的內涵,也就是說借取了西方文化的思維,則它們的語言形態(tài)會被還原到西方語言表述的腔調或風格嗎?回答是否定的。既然是否定的,則至少在文化傳導意義上,思維決定語言的假設便被置于懷疑狀態(tài),相反倒是說明了語言對思維的反決定性。
基于這樣的觀察,既然語言對于文化思維有著明顯的反決定作用,則從語言的角度進行文化分類就成為可能。在世界文化的版圖上,有漢語文化、英語文化、德語文化、法語文化、俄語文化等等語種文化,而在一個國家內,又可根據方言的不同劃分出不同的區(qū)域文化,如吳語文化、粵語文化、閩語文化等等,還可以從這種地方語言文化之中再劃分出次方言文化,如吳語文化中又可以劃分出越文化、吳文化等等,在北方文化中,則根據豐富復雜的方言所構成的文化類別更為密集,有理由相信富有特色的東北文化與東北方言的聯系非常緊密,就像齊魯文化與齊魯方言的聯系非常緊密一樣。根據語言進行文化分類的事實依據可以列出不同層次的眾多序列。任何國家的任何方言島現象總是緊密伴隨著相應的方言文化的飛地現象,大的方面如加拿大境內的魁北克法語文化,如中國粵語和閩語區(qū)域內的客家方言文化,小的方面如澳門境內的黑沙環(huán)地域由閩語方言所構成的特定的閩文化等等。
漢語文化的可能性可以在學術上進行歷史的追溯。中國古代文化的許多現象都能夠在漢語語言的意義上展開學術闡述。漢語文學顯然是漢語文化的集中的精粹的表現形態(tài),它與漢語語言之間的緊密聯系具有不言而喻的必然性。這種必然性還體現在其他藝術表現方面,如美術、音樂等等。美術、音樂的表現自有其專業(yè)語言,但任何專業(yè)語言都基于民族語言及其所聯系的思維方式和思維形態(tài)。中國畫和中國民間音樂之所以與西方繪畫(如油畫)和西方音樂風格迥異,差別巨大,就是因為其所根基的民族語言以及所反制的思維方式存在著巨大差異。思想學術范疇的文化類型更是如此,它們與語言之間的聯系更為緊密。
既然中國文化包括中國古代文化的許多方面都可以概述為“漢語文化”,我們完全可以在漢語文化的概念下對中國文化展開學術探討,這樣的探討可以合理地模糊文化現象的國族邊界,當然也可以借助漢語這一共同的載體與媒體,對俗稱中國文化的特定類型進行新的整合以及總體性的學術把握。
朱壽桐說,高行健和莫言,他們都是在漢語新文學的語言文化平臺上向世界呈現自己的色彩斑瀾,他們都是漢語新文學的文化英雄,我們應該拿出足夠的真誠與熱忱研究他們,以學術的成果和力量向他們致敬。
盧新華再提中國文化的重建
近幾年來,作家盧新華在國內外一些不同的場合演講時,曾多次提到中國文化重建這樣一個話題。
為什么會想到這樣一個話題?他說:主要是基于我對中國社會現狀的一些分析和判斷。當然,起心動念還與我2013年6月在北京鳳凰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舅霭娴拈L篇小說《傷魂》有關。那篇小說的主人公名字叫龔合國,(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諧音)。他從一個部隊轉業(yè)干部,回到地方上后開始時韜光養(yǎng)晦,后來努力轉型,欺下媚上,四處逢迎,將“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等“厚黑學“應用到極致,終于爬到一個縣教育局局長的位置。再后來,眼看著年齡和文憑越來越缺乏優(yōu)勢,晉升之途日益渺茫,又經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心靈幾經掙扎和熬煎,終于與時俱進,迫不及待地將最大限度地攫取金錢、美女和財富作為人生的第一要務。最后東窗事發(fā),惶惶不可終日,自首不成后,又裝瘋賣傻,以圖自保。我是將龔合國作為共和國的一個縮影來加以描寫的,寫完后,內心有一種難以言語的疼痛,那感覺正如我在扉頁上所說的——“先亂其神,再奪其魂,能不痛乎,能不傷哉?!”那之后,鳳凰頻道曾對我作過一次近兩小時的采訪,在那訪談中,我曾形容自己是一個給社會看病的郎中,而我對時下中國社會某些方面的診斷則歸結為十六個字——“大道流失,術數猖獗,權謀盛行,物欲橫流”。
盧新華認為,這十六個字其實都與文化相關。能夠承載大道的文化不見了,消失了,流向遠方了,而那些術數文化、權謀文化,形而下的滿足人的物質欲望和身體需要的文化卻大行其道。事實上,他對中國文化的思索應該始于1978年寫作《傷痕》以后。因為造成文革時代全中國人人身心傷痕累累的,絕不僅僅是政治的和社會的原因,還有歷史的和文化的深層次的因素。就像著名經濟學家顧準,雖然比時代早30年預見到中國必須走市場經濟的道路,卻兩度被打成右派,其間家庭破碎,妻離子散,74歲癌癥晚期彌留之際,很想見五個子女一面,卻沒一個肯來,幼子甚至還大義凜然地說:“在對黨的事業(yè)的熱愛和對顧準的憎恨之間,是不可能存在什么一般的父子感情的。”冷血如此,這與我們歷來的忠君愛國,大義滅親的文化也有絕大的關系。所以,在盧新華2004年出版的《紫禁女》一書中,他也曾借主人公石玉之口說:“常道從此不見了,消失了。音訊全無。我一有空就四處打聽,能找的地方我也都找過了,能詢問的人我也都詢問過了,但他卻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道,你快回來吧……東有大海,西有流沙,南有炎火,北有寒山……你回來吧……”那個常道在他的心目中,既是一個人,也是一個文化的符號,一個象征。
從那以后的十幾年里,他思想的觸角越是伸向文化的縱深處探索,就越是發(fā)現一個令人十分痛心的事實: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許多優(yōu)秀的部分只在港澳臺地區(qū)以及海外還能尋到一些遺跡和芳蹤,而在作為中國行政主體的內地卻一度暗昧不彰。而那些文化的糟粕,例如權謀家的文化,陰謀家的文化,吹捧逢迎的“頌圣文化”,拍馬屁文化,吹喝玩樂的文化,等級制文化,官本位文化,瞞和騙的文化等卻大行其道。他悲哀地發(fā)現,領導人號召古為今用的結果是讓帝王權術得到了全面的繼承和發(fā)揚,推陳出新的結果是將儒家、道家行仁政的文化、士的精神和風骨,佛家“眾生平等”的主張等,統(tǒng)統(tǒng)趕盡殺絕,而代之以所謂的“階級斗爭是個綱,綱舉目張”的專政文化。
盧新華指出:鑒于在一個普遍失去信仰的土地上,人們要么不信,要么迷信,不僅迷信鬼神,同時還迷信金錢萬能,權力至上。所以,要重新收拾人心,阻止一個時代和社會迅速滑向沉淪,文化的重建也就顯得特別的必要和迫切。這也是時代賦予每個中國人,尤其身處海內外的文化人義不容辭的迫在眉睫的責任。他認為重建的首要工作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加以梳理,而契合天道,平衡人欲?!@才是人類、人生應該追求的目標,應該遵循的方向。也是中國文化重建應有的目標和努力的方向。重建中國文化必須放下身段,認真學習、吸取和借鑒當代西方文明的優(yōu)秀成果。
他說,五四運動曾大張旗鼓地提出要學習西方,并高揚德先生和賽先生兩面旗幟。甚至連魯迅先生也曾提出“全盤西化”和“拿來主義”。那么,站在今天中國有些荒蕪的文化園地里,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去學習西方,借鑒西方,擁抱西方文明的優(yōu)秀成果呢?其實,文革結束,國門打開,中國便已經開始了這種學習、借鑒和擁抱的過程。至少從建筑文化、商業(yè)文化、服裝文化、金融文化、互聯網文化等方面,我們差不多可以說是比西方還要西方了。但在制度性的文化,平等的文化,自由的文化,創(chuàng)新的文化,張揚個性的文化等等方面,我們常常要么采取的是鴕鳥政策,要么便是敵視的態(tài)度,很少能在報刊雜志上見到心平氣和的討論。所以,事實上,我們到目前為止,對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所采取的態(tài)度,基本上還是沿襲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老舊的思路。故中國文化的重建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要全面而深入地擁抱西方文明和文化的一切優(yōu)秀成果。
他認為:這方面,身在港澳臺地區(qū)以及移居海外的大量華人專家、學者具有特別的優(yōu)勢。一方面,中華文脈的血液一直在他們的血管中流淌著,同時,他們因為一直浸淫在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的沃土中,耳濡目染,對中西方文化的優(yōu)劣,常常更有深刻而獨到的體會和體驗。同時,他們因為精神上受束縛較少,比較能夠自由地思想,也較有獨立的人格,故他們應該是中國文化重建運動中的主力軍。而港澳地區(qū),他期待著它能成為中國文化重建運動的發(fā)源地和重鎮(zhèn)。他提出應由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發(fā)起,就中國文化重建建構一個永久性的文化論壇。
他說中國文化重建,從中國角度看,可以視為是中國知識界、海內外華人文化精英繼承“五四新文化運動”之余緒,所發(fā)動的又一場”新啟蒙運動”,或曰“新新文化運動”。但它也是人類文明,東西方文化在新世紀、新時代重建和整合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人類正進入全球化時代,經濟、政治、文化越來越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既互相斗爭,又互相依存,是曰“同體大悲”。在這種情況下,已不可能再有,也不允許再有一種地域性的文化——盡管很古老甚至很有影響力,可以完全獨立于世界主流文化之外。中國知識界、文化界,作為社會的良心,不僅要對挽救中國的世道人心恪盡自己的責任,同時更要對東西方文化的整合,世界主流文化的重建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1. 劉再復:《高行?。寒敶澜缥乃噺团d的堅實例證》,《華文文學》2017年第5期。
2. 古大勇:《李澤厚、劉再復比較綱論》,《華文文學》2017年第6期。
3. 康德著、何兆武譯《什么是啟蒙》。該文由劉再復提供。
4. 朱壽桐:《略論漢語文學與漢語文化》,朱壽桐主編《論漢語文學與文化》,銀河出版社2015年7月初版。
5. 朱壽桐:《個人的存在與拯救——高行健小說論》序言,莊園著《個人的存在與拯救——高行健小說論》,香港大山文化出版社2017年2月初版。
6. 盧新華:《中國文化重建的迫切性與海內外知識分子的歷史責任》。該文由盧新華提供。
(責任編輯:黃潔玲)
The Enlightenment of Literatures in Chinese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Chinese-language Culture: A Talk between Liu Zaifu, Zhu Shoutong and Lu Xinhua in Mac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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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On 21 December 2017, cultural celebrities such as Liu Zaifu, Zhu Shoutong and Lu Xinhua met at the Centre for Chinese History and Culture at the University of Macau where they had a dialogue over issues like Chinese culture and literatures in Chinese. Liu Zaifu talked about the importance of enlightenment, Zhu Shoutong promoted a Chinese-language culture while Lu Xinhua once again talked about the reconstruction of Chinese culture.
Keywords: Literatures in Chinese, Chinese-language culture, Liu Zaifu, Zhu Shoutong, Lu Xinhua, a dialogue in Mac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