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云霞
(西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對立是人類社會最普遍的現(xiàn)象之一,語言學關于對立的探索尤其在語義學領域取得豐碩成果。對立是語義關系的典型,結構語義學基于聚合關系對反義詞做了較多論述(Lyons,1977;Cruse,1986)。其實,除了反義詞,語言系統(tǒng)中存在豐富的詞匯語法資源用以表征對立的概念和經(jīng)驗。這些表達對立的語言資源又可以被用以建構對立意義,將現(xiàn)實世界和內(nèi)部經(jīng)驗建構為二元對立的狀態(tài)。例如:
(1) a. Labour says he’s black.Toriessay he’s British. (Jeffries, 2010: 2)
b.He’s no statesman, but a mere politician.(姜望琪,1991:79)
如例(1)a所示,英國保守黨1983參加執(zhí)政黨競選的口號中,結構相同的兩分句形成平行結構,“Labour”與“Tories”兩黨輪流執(zhí)政多年處于對峙關系而成為反義詞。這一句法環(huán)境中,使讀者產(chǎn)生這樣的期待:前后句中的賓語也是對立關系,從而“Black/British”被建構為對立意義。英國保守黨本想通過非種族主義拉選票,結果卻適得其反,讓黑色人種感覺到他們與英國公民的不平等。例(1)b中,“statesman/politician”本來是同義詞,但是,在否定結構和修正轉折連接語“but”創(chuàng)建的語境中,它們成為反義詞。
例(1)中,由反義詞、平行結構、否定結構和轉折連接語等資源創(chuàng)建語境而引發(fā)的對立意義,Jeffries(2010)和Davies(2012,2013)稱為“textual opposites,created opposites,constructed opposites”,本文統(tǒng)一使用“對立意義的建構”。創(chuàng)建語境而引發(fā)對立的語言資源,稱為對立觸發(fā)語?!坝|發(fā)語”這一術語源于Levinson(1983:179)提出的“預設觸發(fā)語”,Davies和Jeffries將它應用到語義對立的引發(fā)和話語建構過程。
語篇作者可以通過多種語言手段建構對立意義,正如姜望琪(1991:79)所言:“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說任何兩個同詞性的詞都可以成為反義詞?!彼男纬蛇^程背后隱藏著人類思維中對人、事物和事件之間關系的重置,并表現(xiàn)了作者的修辭策略和話語動機。本文將重新梳理對立觸發(fā)語分類,創(chuàng)建更具概括性的對立觸發(fā)語框架,并依據(jù)所建框架,分析各類語篇作者怎樣通過建構對立意義表達立場,與讀者結盟。
對立觸發(fā)語是對立意義建構的關鍵所在。語言系統(tǒng)提供了多種對立意義資源,體現(xiàn)或蘊含對立意義的詞匯或結構,以及反義詞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句法結構(Mettinger,1994;Jones,2002)都具有建構對立意義的效力。詳盡列舉對其進行分類可能會陷入碎片式的紛爭。我們依據(jù)語言層次和語言單位的級階,將對立意義資源分為詞匯對立觸發(fā)語、結構對立觸發(fā)語、關系對立觸發(fā)語。
詞匯對立觸發(fā)語主要包括反義詞和元語言對立詞,其數(shù)量較多,最具靈活性,是一個開放的系統(tǒng)。結構對立觸發(fā)語主要包括否定結構、并列結構、比較結構和平行結構。關系對立觸發(fā)語,主要指體現(xiàn)小句對立關系的轉折連接語,盡管形式上是詞匯或短語,但屬于語篇層面;關系觸發(fā)語可以分為對比、修正和讓步三種對立關系(Izutsu,2008)。三類對立觸發(fā)語形成從詞匯、結構到語篇的連續(xù)體,如圖1:
圖1對立觸發(fā)語框架
對立觸發(fā)語框架內(nèi)各種資源協(xié)同創(chuàng)建語境建構對立雙方。詞匯、結構和轉折連接語以不同的組合方式應用于具體語境中,產(chǎn)生合力共同觸發(fā)對立意義。本框架具有開放性,我們需要博采眾長,不斷挖掘語言系統(tǒng)中更多表達對立的資源,例如:不斷涌現(xiàn)的新詞匯、動詞時態(tài)和語態(tài)等語法資源表達對立的潛勢。另外,框架的創(chuàng)建以應用為導向:我們可以從對立觸發(fā)語作為語言切入點分析語篇作者建構對立過程背后隱藏的動機。剖析對立的建構過程不僅“可以用于批評話語分析,剖析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Davies,2012;Davies,2013),而且可以探析作者的修辭策略和立場選擇。
詞匯對立觸發(fā)語包括反義詞和元語言對立詞匯。反義詞是“引發(fā)對立最常見、最有影響力的語言手段,這一功能不僅存在于某一語篇,而且是普遍存在的語言現(xiàn)象”(Jones,2002:45)。Jones(2002)研究發(fā)現(xiàn),“引發(fā)另一對語言單位形成對立關系”是反義詞的首要語篇功能,即,反義詞對(A對)蘊含的語義對立可以引發(fā)另一對語言單位(B對)之間的對立。例如:
(2)I love to cook but I hate doing the dishes-so I’d have a dishwasher or a family of gypsies to do the washing up.
表1 反義詞引發(fā)對立(Jones,2002:43)
例(2)中,反義詞對“l(fā)ove/hate”引發(fā)了另一對語言單位“cook/do the dishes”之間的對立。
“元語言對立詞匯”(Jeffries,2010)如“turn,conflict,differ,distinguish,contrast”等,自身蘊含語義對立成分,具有引發(fā)二者之間轉換、分裂、區(qū)分、對比的意義潛勢,是反義詞“喜愛的句法環(huán)境”(Mettinger,1994:39),因而具有引發(fā)對立的功能。例如:
(3) The professionally placards … contrasted with cobbled together banners.(Davies,2013:61)
例(3)中,“placards/banners”本指同一事物“旗幟或橫幅”,因為元語言對立詞“contrast”的使用,引發(fā)了對立意義“職業(yè)性的標語/胡亂拼湊的橫幅”。
詞匯對立觸發(fā)語具有開放性。首先,反義詞不局限于嚴格意義上詞性相同、不依賴語境、可以收入字典的意義對立詞,而是具有語義對立關系的任何一對語言單位。其次,元語言對立觸發(fā)語自身具有開放性,包含二者之間轉換改變、區(qū)別差異、矛盾沖突、分裂脫離等對立意義的詞匯都可以歸入。
語義對立不僅可以體現(xiàn)在詞匯中,語法結構也是體現(xiàn)對立意義的重要資源。常見表達對立的結構資源有:否定結構、并列結構、平行結構和比較結構。
1.3.1 否定結構
語言系統(tǒng)中,肯定與否定對立,如“死“與“不死”對立。因此,否定結構是建構對立意義的重要手段。例如:
(4)We are not a colony; we are an equal and valued part of this nation. (Davies,2013: 63)
例(4)中,否定結構連同兩句的相似句法結構,使“colony/equal and valued part of this nation”在這一語境中對立。語言系統(tǒng)還存在具有否定意義的短語、詞組或詞匯,與否定結構功能相似,如英語中的否定意義介詞“unlike,without”等,“instead of,in place of,”等短語,它們與“not”等典型否定結構一樣,也能引發(fā)對立。例如:
(5) Unlike Facebook, the majority of content on Twitter is explicitly public. Unlike blogs, Twitter data is encoded in a single format, facilitating large-scale data collection. (JournalofSociolinguistics, 2014:139 )
例(5)中,否定介詞“unlike”將“Facebook,blogs”引入語境,引發(fā)了兩組對立意義“twitter/facebook”和“twitter/blogs”,突出當前研究數(shù)據(jù)來源的優(yōu)越性。另外,“rather than”和“other than”盡管形態(tài)上與比較結構相似,但是,具體語境中,它們與否定結構一樣,能引發(fā)互補對立。例如:
(6) People lack the willpower, rather than strength.(Hugo)
例(6)中,“willpower/strength”的對立源于“rather than”的否定意義。
例(5)和例(6)中,作者使用否定結構插入一個對立方,是因為他“不僅相信該命題為假,而且認為聽話者可能相信該命題為真”(苗興偉,2011),將被插入的一方與自己立場方建構為對立關系,從而排除了讀者的可能性預期,強調(diào)自己的態(tài)度立場,并拉攏讀者與自己結盟。
1.3.2 并列結構
并列結構的對立觸發(fā)功能可以從兩方面得到解釋。一方面,Mettinger(1994)和Jones (2002)基于語料庫的實證研究表明,反義詞最鐘愛的句法結構是并列結構。Mettinger發(fā)現(xiàn)對立詞出現(xiàn)的句法環(huán)境是一個“從并列結構到零連接”(Mettinger,1994:40)的連續(xù)體。Jones的研究中,38.4%的反義詞對出現(xiàn)在并列結構中。Jones(2002:154-167)和Jones et al.(2012:103-142)從實證和認知的視角論證了并列結構觸發(fā)對立的效力,把這種并列結構的對立觸發(fā)功能分別稱為“句法結構能產(chǎn)性”和“對比構式”。反義詞對同現(xiàn)的句法結構“需要X 和Y之間的對立元素,框架中的兩個語言單位可能被解釋為排斥或不相容關系”(Jones et al., 2012:108)。
另一方面,常見并列連詞蘊含對立意義,如:or表示“選擇,具有排他性”(Quirk et al., 1985:932);“but”表示“不符合預期或對立”。并列關聯(lián)結構的主要功能是強化或強調(diào)or和but的連接功能(Quirk et al., 1985:935-939),因而是引發(fā)對立的主要并列結構,如“whether X or Y;either X or Y;not X but Y”等。例如:
(7) Either you are with us,or you are with the terrorists.(Bush,2001)
(8) The house does not rest upon the ground, but upon a woman.
例(7)中,關聯(lián)結構“either…or…”表示非此即彼的選擇,引發(fā)了“us/terrorists”之間絕對的水火不容。例(8)中,“not”強化了“but”引出的修正對立意義,從而強化“the ground/a woman”之間的對立,排除了讀者可能性預期“房屋依賴地基”,凸顯自己“家依賴于女性”的立場。
1.3.3 平行結構
平行結構中的兩個語言單位屬于同一語法層次、具有相同句法功能,語義關系相似或對立(Leech, 2006:67)。讀者根據(jù)結構語境預期它們是語義相似還是對立,當使用附加連接語“and”或“while”等時,它預示語義相似;當使用轉折連接語“but”或“whereas”時,則表示語義對立。平行結構是僅次于反義詞的重要的對立引發(fā)因素(Jones,2002:56)。很多情況下,反義詞和平行結構共同觸發(fā)對立,例如:
(9) We took coffee, in industrial quantities, Mr Blair, as usual, took nothing for granted. (Jeffries,2010:42)
例(9)中,“quantities/nothing”的意義對立連同平行結構一起產(chǎn)生合力,創(chuàng)建語境使“we/Mr Blair”處于對峙狀態(tài),預示著我們與布萊爾之間不同的行為立場。
兩個句子的平行部分可以是詞匯的重復,也可以是相似句法結構中的近義詞,例如:
(10) Mrs Thatcher presided over the collapse of heavy industry; Tony Blair has watched the slow death of farming. (Davies,2013: 82)
例(10)中,兩個句子的平行的平行部分中詞匯并不完全一致,它們相似的句法結構以及農(nóng)業(yè)與工業(yè)之間的對立關系觸發(fā)了“Mrs Thatcher/Tony Blair”的對立。
1.3.4 比較結構
比較結構是反義詞傾向成對出現(xiàn)的句法結構(Mettinger,1994; Jones,2002),反過來,比較結構也可以作為建構對立雙方的句法環(huán)境。然而,比較結構引發(fā)對立的能力是有限的,英語中觸發(fā)對立的比較結構以“more…than”和 “l(fā)ess…than”為代表, 它們具有“類似并列結構”的功能(Quirk et al., 1985:1129),這時不出現(xiàn)比較后綴 ‘-er’,結構中二者不是比較關系,而是選擇關系,具有排他性,相當于漢語中的“與其說……不如說……”。例如:
(11) What they ask of women is less their bed,
Or an hour between two trains, than to be almost gone,
Like the moon that turns her pages day by day. (Jeffries, 2010:45)
例(11)中,“…less… than…”觸發(fā)了兩組對立意義“their bed/be almost gone”和“an hour between two trains/be almost gone(存在/不存在的對立),即這些男人對女人的需求不是正常男女之間的“同床共枕或短暫相遇”,而是“視而不見”,表現(xiàn)了中年女人在家庭生活中矛盾的存在狀態(tài)。
語義對立廣泛存在于語篇語義層面的小句或句子之間,甚至段落之間。轉折連接語是體現(xiàn)這種對立關系的語言資源,也具有對立引發(fā)的功能。關于詞匯和結構觸發(fā)對立已有較多的論述(Mettinger,1994;Jones,2002;Jeffries,2010;Davies,2012, 2013),而語篇語義層面的對立建構,先前的論述只是零星的,如Jeffries(2010:44-45)僅論述了并列連詞“and,or,but”的對立引發(fā)功能,Davies(2012,2013:71-76)創(chuàng)建的對立觸發(fā)語框架僅包含讓步連接觸發(fā)語。我們將從語篇語義層面補充對立觸發(fā)語框架,填補其缺漏。因為轉折連接語體現(xiàn)句間對立關系,所以我們稱為“關系對立觸發(fā)語”。
“轉折是人類語言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 是語言學的重要研究范疇?!?(譚方方,2014)轉折關系研究始于對讓步關系的關注。Quirk(1954)對英語古詩的分析中,讓步關系指的是“話語的某一部分與其他部分的關系令人驚奇”。Quirk et al.(1985:1098)進一步論述了主句與讓步從句的情境之間的“對立或反預期”。做為重要的小句語義關系類型,語言學家們從不同視角對轉折關系進行界定和歸類,如:Mann & Thompson(1978)從修辭關系的視角,分為對比、對照和讓步;Halliday & Hasan(1976)從語篇的銜接與連貫視角把轉折關系分為一般轉折、對比、修正、刪除四個次類;Quirk et al.(1985:634)將英語轉折連接語分為重述、替代、對照和讓步四種次類型;Fraser & Malamud-Makowski(1996)根據(jù)對立程度和方式,將“對立標記語”分為六個次類。
針對轉折關系的分類和術語標準不一,Izutsu(2008)基于認知語法框架,分析了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德語、希伯來語,羅馬語等多種語言證據(jù),將轉折關系中的語義對立分為三個范疇:對比、讓步和修正。這種分類方式符合對立觸發(fā)語框架的需求。
通過連接語,“人們可以了解句子間的語義聯(lián)系,甚至可以經(jīng)前句從邏輯上預見后續(xù)句的語義”(胡壯麟,1994:92)。連接語表達的意義“不是表征概念,而是程序性地指導聽者怎樣解釋后面的小句”(Fraser et al.,1996)。作者在語篇意義建構過程中,通過轉折連接語本身的語義對立調(diào)控和指引讀者產(chǎn)生期待,達到修辭和勸說的目的,表達自己的立場,以便于和讀者結盟,例如:
(12)These studies suggest that the influence of L1 in the acquisition of progressive marking in SLA may be minimal. In contrast, Rocca (2002) conducted a bidirectional study of L2 English (L1 Italian) and L2 Italian (L1 English) learners and reported evidence for L1 transfer. (LanguageLearning, 2015/4:798)
例(12)中,作者使用轉折連接語“in contrast”向讀者預示前后句子之間的對立關系,引發(fā)了“these studies/Rocca’s study”之間的對立。關于“母語對進行時習得影響”的前期研究結果形成了對立的兩大陣營,凸顯了當前研究的必要性,從而拉攏讀者進入當前研究立場。
然而,很多情況下轉折連接語的對立觸發(fā)功能需要詞匯或結構對立觸發(fā)語的協(xié)助。對立的二分性和對稱性決定了它與平行的緊密關系,“whereas,while,in contrast”等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平行結構語境中的對比轉折連接語引發(fā)對立的能力強于“however,but,though”等讓步連接語,這一點與Fraser & Malamud-Makowski(1996)提出的對比標記語分類一致。例如:
(13) a. Jake drives a Mercedes. In contrast, Harry drives a Corvette.
b.You may win or lose at tennis. But you really ought to play. (Fraser et al.,1996)
例(13)a中,在連接語“in contrast”的指引功能連同平行結構提供的語境中,讀者很容易識解“Jake/Harry”之間的對立;而例(13)b中,讀者較難預期兩句間的對立,因為“but”預示較弱的對立程度,以及前后句的句法結構相似度較低。這種情況下詞匯對立觸發(fā)語與轉折連接語共同產(chǎn)生合力,用于建構對立意義。例(12)中,前句中“minimal”與后句的“evidence”表示了“無/有”的對立,這個詞匯語義對立協(xié)助“in contrast”創(chuàng)建語境,使“these studies”與“Rocca”處于對立關系。
語篇推進過程中,作者使用對立觸發(fā)語創(chuàng)建語境建構對立意義,從而將自己的立場價值最大化,聯(lián)盟受眾加入這一立場。因此,它是一種普遍使用的修辭策略和話語策略。
新聞語篇是對立意義建構的典型語類。通信員或評論員在新聞報道中通過建構對立雙方,表達自己的立場,使用語言資源建構正面形象,為自己的立場爭取更多盟友。例如:
(14) Alibaba has made great efforts to fight against fake goods in recent years, especially putting its strategic focus on B2C platform Tmall,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brand and quality, instead of the C2C third-party platform Taobao. Alibaba’s IACC membership indicates that the Coalition has recognized Alibaba’s efforts in fighting against fake goods. (Chinadaily,2016)
阿里巴巴作為中國電商巨頭,在輿論界卻成為“假貨商”的代名詞,甚至阿里巴巴集團董事會主席馬云也承認“假貨是這個市場的癌癥”。近幾年,阿里巴巴集團做出種種努力竭力洗刷臭名,如:創(chuàng)建“天貓商城”與“淘寶集市”對抗,并加入國際反假聯(lián)盟(IACC),但遭到20多個品牌商反對。然而,對于阿里集團的種種努力,也存有肯定的聲音。例(14)中,作者使用“against,instead of”等對立觸發(fā)語,建構了兩組對立意義“阿里巴巴/假貨”和“天貓/淘寶”,意在彰顯“阿里集團”與“假貨市場”決裂重建品質形象的決心。而且,通訊員使用多種評價語言資源對阿里集團的努力給予肯定,如:“great”和“brand and quality”,并且重復使用“efforts”,將支持阿里集團的立場價值最大化,呼吁大眾重新定位阿里巴巴集團形象。
建構對立意義是廣告語中最常用的修辭策略。被推銷產(chǎn)品的使用與否或使用前后效果以及它與同類競爭產(chǎn)品之間常常被建構為對立雙方,在社會認可的價值和行為規(guī)范標準上,代言產(chǎn)品被賦予肯定評價,從而勸服潛在消費者認可該產(chǎn)品,成為真正的消費者。例如:
(15) To me, the past is black and white, but the future isalwayscolor.(軒尼詩酒廣告語)
(16) We lead, others copy.(理光復印機廣告語)
例(15)中,讓步關系觸發(fā)語“but”以及“black and white/color”賦予對立的評價意義“平淡無奇/豐富多彩”,將飲用軒尼詩酒前后的生活狀態(tài)構建為對立雙方“the past/the future”。另外,頻率副詞“always”在“豐富多彩”這一方中注入“語勢增強的級差”(Martin et al.,2005:142)意義,將話語者的立場最大化,激發(fā)潛在消費者的情感共鳴而選擇未來豐富多彩的生活,最終勸服他們購買產(chǎn)品。
例(16)中,平行結構和“l(fā)ead/copy”相反的評價意義“創(chuàng)新/落伍”,引發(fā)了“we/others”之間的對立,作者利用電子產(chǎn)品行業(yè)追求創(chuàng)新的行為標準,勸說消費者選擇“我方”產(chǎn)品。
對立意義建構在文學語篇的開場白中受到青睞,為小說、詩歌、散文的語篇建構提供足夠展開空間,同時,其對立的人際意義有助于作者聯(lián)盟讀者進入文本世界。
小說的開場白通常交代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文本世界中的“世界建構成分”(Werth,1999)。對立意義的建構使其中某一成分前景化,從而在功能推進命題中引導讀者對其更多地關注,從真實世界進入到文本建構的虛擬世界。例如:
(17) One day, I was already old, in the entrance of a public place a man came up to me. He introduced himself and said: “I’ve known you for years. Everyone says you were beautiful when you were young, but I want to tell you I think you’re more beautiful now than then. Rather than your face as a young woman, I prefer your face as it is now. Ravaged.” (Duras,TheLover)
例(17)是杜拉斯的自傳體小說《情人》的開場白,出現(xiàn)了兩次對立意義建構。關系對立觸發(fā)語“but”,比較結構“more…beautiful”, 反義詞“now/then”共同引發(fā)了“I/everyone ”之間的對立;否定意義短語“rather than”引發(fā)了“face as a young woman/your face as it is now,ravaged”之間的對立。男主人公與眾人之間的對立,以及他更愛“備受摧殘的容顏”的截然相反的情感傾向,這兩組對立意義建構的話語過程凸顯了此愛情故事別具一格,吸引讀者快速進入文本世界。
詩歌中的對立意義建構則更加常見。詩人往往通過對立的建構凝練地勾畫意境或創(chuàng)建背景,更加有力地傳遞寓意,并激發(fā)讀者情感共鳴。例如:
(18)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北島《回答》)
例(18)中,反義詞“卑鄙/高尚”和“通行證/墓志銘”(生/死)以及對仗結構引發(fā)了“卑鄙者/高尚者”之間截然不同的立場。語篇組織方面,對立意義建構的過程用凝練的韻律描繪了中國20世紀70年代“文革”的時代背景,產(chǎn)生語篇推進的張力,為整個語篇的荒謬現(xiàn)象呈現(xiàn)提供足夠空間。同時,作者使用“卑鄙者的生存無阻/高尚者的悲慘結局”這一對立建構過程,利用潛在讀者價值觀念中對高尚者的崇敬和對卑鄙者的痛惡,激發(fā)他們的情感共鳴,從而邀請他們加入自己挑戰(zhàn)罪惡的行列。
學術語篇被普遍認為具有客觀性,然而,“學術作者對研究選題和研究數(shù)據(jù)的解釋具有勸說性,勸服讀者接受自己的研究成果”(Hyland,2008)。前期研究是當前研究的起點和基石,同時也是當前研究必須超越的競爭對手。為了突出當前研究的創(chuàng)新性,勸說讀者站在自己的立場,學術作者通常在新知識聲明句中,將前期研究與當前研究建構為對立雙方。因此,貌似客觀的學術語篇中同樣存在對立意義建構現(xiàn)象,它是研究者凸顯學術成果的重要修辭策略,是拉攏讀者站在當前研究立場的話語策略。
建構對立意義是一種普遍出現(xiàn)在各種語篇類型的語言現(xiàn)象。我們可以從兩種不同視角探究對立意義的建構:第一,對立意義建構體現(xiàn)了人類思維和價值中二分對立的傾向,因而它可以作為一種話語批評方法(Davies,2012,2013;Jeffries,2010),通過分析被建構為對立關系的雙方,剖析話語者及其所在文化群體的二分價值體系。對立是群體分類的方式,話語者依據(jù)社會共識的價值體系建構對立雙方,“一旦建構起對立的雙方,作者就不可能平等對待,而是給予他們評價,語篇中經(jīng)常使用二分對立達到褒此貶彼的目的”(Ceo et al., 2004);第二,對立意義建構是語篇作者意義表征的修辭策略,可以將它作為一種話語策略探究。作者在動機驅動下建構對立雙方,使用積極意義的評價資源將立場價值最大化。作者-讀者關系的修辭視角分析話語者怎樣應用建構對立的方式拉攏受眾或讀者加入自己的立場。
然而,前期相關研究主要從話語批評的視角,通過分析建構對立意義的過程,揭示某些文化或群體的意識形態(tài)中不平等的社會關系,如:Jeffries(2010)分析發(fā)現(xiàn),新聞語篇中建構的對立意義體現(xiàn)了西方國家意識形態(tài)中的“東方/西方”“西方世界/穆斯林”“基督教/伊斯蘭教”等之間的對立;廣告語篇中,對立意義的建構映射著男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二分(Jeffries,2010)。Davies(2013)通過分析新聞報道中媒體建構的對立雙方,闡釋了這一話語過程中蘊含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即西方媒體通常建構正面“我方”和負面“他方”“我方”在大眾共識的主流價值體系得到認可,而“他方”則是脫離了共識的非主流群體。因此,Davies(2013)提出,對立意義建構的探析可以作為批評話語分析方法。
我們認為,將建構對立意義作為話語策略的研究視角更具概括性和適用性。首先,人類思維的二分性決定了對立意義的普遍性,而將其作為話語批評方法則把這種語言現(xiàn)象局限于部分語篇。其次,話語批評中的對立意義建構從作者-讀者關系視角仍然是一種話語策略,話語者思維中將“我方”與“他方”對立,其終極目的是利用社會共識的價值觀念爭取最多盟友加入自己的陣營。
體現(xiàn)語義對立的語言資源,也能創(chuàng)建特定語境,將無對立關系的事物置于臨時對立狀態(tài)或將雙方的對立關系進一步強化。本文首先繼承并發(fā)展了前期關于對立觸發(fā)語的論述,創(chuàng)建了對立觸發(fā)語框架。本框架不再做瑣碎的分類,而是基于語言層次與級階思想,將引發(fā)對立的語言資源歸入包括“詞匯-結構-語篇”三個級階的連續(xù)體。因此,本框架更具概括性和理論性,是用于語篇分析的重要語言切入視角。同時,框架具有開放性,可以不斷納入更多的語言資源進入連續(xù)統(tǒng)。
基于所建框架,本文分析了新聞、廣告、文學、學術等不同類型語篇中的對立意義建構現(xiàn)象。語篇作者使用對立觸發(fā)語創(chuàng)建語境,將兩個實體或事件建構為對立關系,同時賦予對立雙方相反的評價意義。這一話語過程中,作者將自己的價值立場最大化,勸說讀者加入,從而形成作者-讀者聯(lián)盟。對立意義建構現(xiàn)象普遍存在于各類語篇,它不僅體現(xiàn)了作者意識形態(tài)特征從而用于作為話語批評方法,而且是作者表達立場從而拉攏讀者的重要話語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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