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曉文/廣西大學行健文理學院
偏離(deviation)是與規(guī)約(norm)相對的一個普遍概念。廣義上的偏離可理解為違背、背離甚至背叛。例如,若我們把國家大法看作是對其國民社會行為的一種約束,那么當某人觸法,我們會說他的行為偏離了法律的軌道,構成了犯罪。在這里,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是“規(guī)約”,個人的犯罪行為是“偏離”。在慣常的言語交際中,由于偏離無處不有、無時不在,我們很難說,是偏離筑就了規(guī)約,或是規(guī)約筑就了偏離——人們或許早在自己的主觀世界中形成了一種判讀偏離的習慣。從這個意義上說,偏離本身也是一種規(guī)約。而在人們的生存與生活實踐中,客觀世界里常規(guī)和反常規(guī)的種種具象無一不是人們判讀規(guī)約和偏離的參照。這些參照進一步加固了早先人腦中種種關于偏離的概念,充實了人們的語言認知系統(tǒng)。當然,我們在這里所說的偏離與規(guī)約,主要是指人的認識,這個認識是建立在人類與客觀世界互動以及人類自身活動的基礎之上的。
自Leech1969年公開發(fā)表對英詩中偏離現象的研究專著至今已過去半個多世紀,偏離早已不是普通語言使用中單純的修辭符號,因為人們表情達意的修辭手段背后潛藏著人腦思維邏輯和神經系統(tǒng)及各個神經細胞的運作慣式。很顯然,我們目前還沒有透析人腦神經、發(fā)掘自然造物密碼的有效工具,但這并不能讓我們停止挖掘自然語境下的話語規(guī)則和其偏離與規(guī)約對決的意義。
國外對偏離研究較系統(tǒng)全面的是Leech和Short。兩者的主要建樹集中在英詩散文小說的偏離分析上。Leech(1969)總結了英詩中出現的九種偏離類型,即詞匯偏離、語法偏離、語音偏離、字音偏離、語義偏離、方言偏離、語域偏離、歷史時代的偏離和外來語的摻雜(參見李學寧,陳皎,2001)。隨后,他和Short(1981)在英散文小說的文體研究中進一步指出偏離的質變性意義,認為偏離主要是對語言規(guī)則和語言慣例的違反,并用deviation和deviance來區(qū)分質量和數量上的偏離(參見孫丙堂,李正栓,2009)。對此,有學者(如孫,李,2009)認為以deviation指代“偏離”更適合對英語抒情詩的具體分析。此外,Victor Shklovskiy對偏離也有過高度概括,但他過分強調新穎性和突然性,因此無法解釋常規(guī)運用中的大量有關現象。Victor Shklovskiy和Leech在偏離觀上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把偏離看成是對語法規(guī)則的簡單違背,導致理論上兩難:標準語言規(guī)定得越具體,偏離現象就越多;語法規(guī)則越概括,就越生成大量不能解釋的偏離句。這在實踐中導致了對高度偏離現象的關注,忽略了對日常用語狀態(tài)的研究,所以,他們無法清楚闡釋偏離與常規(guī)的關系(參見李學寧,陳皎,2001)。
關于偏離的界定,大多數研究傾向于將偏離視為一種語用手段或文體格式。依據《朗文語言教學及應用語言學詞典》(Richards,管燕紅譯,2000)上的釋義,偏離常被理解為對標準變體或者以上層社會群體所說的語言為基礎的常規(guī)的違背。Wales(2001: 103)認為偏離近似于“陌生化”,主要指偏離語法規(guī)則或常規(guī)用法的語用手段。Halliday(1971)則認為偏離是文體中某些語言特征出現頻次高于或低于它們在整個語言系統(tǒng)中出現的頻次,因而是一個數量上的概念(參見Freeman,1981:334-335)。在詩歌表達中,偏離是一種常見的需要,因為“詩歌是一種獨特的話語”(孫丙堂,李正栓,2009)。布拉格學派的Mukarocsky也認為,文學(主要指詩歌)即是偏離(參見Garvin,1964)。
從研究方法看,Leech對偏離的歸類主要采用的是歸納法,這種方法雖有一定的科學性,但它不可能對偏離現象進行完整描寫。原因在于素材不可能囊括所有語言材料,也不能保證其中沒有疏漏或重復。這無疑降低了理論的抽象性和解釋力。從概念的界定看,Halliday的功能文體學理論對偏離的認識明顯比Leech和Victor Shklovskiy前進了一步。他認為文體特征在更多情況下會表現為類型所允許的不經常性,而不一定是違反語言常規(guī);偏離不是在表面形式上對語言規(guī)則的違背,而是在功能上的一種不經常性。與功能文體學的研究相比,Leech的研究在理論和實踐上均存在一定缺陷(參見李學寧,陳皎,2001)。
另外,作為新修辭學的繼承者和發(fā)展者,比利時的列日學派對零度和偏離也進行了積極探索,但卻沒有給零度偏離概念以明確的定義,沒有把零度偏離作為一個解釋修辭現象和語言現象的參考框架。但它對偏離形式的研究比較細致,它把偏離形式概括為三種主要的操作模式:增添、減損和增損,并以之統(tǒng)攝整個辭格系統(tǒng),具有結構主義修辭學的特點(參見李晗蕾,2002)。
國內關于偏離的研究目前主要停駐在修辭學領域,以漢語素材分析為主,偶有涉及英漢廣告語篇分析,研究成果頗豐。
零度和偏離是語言學的一對基本概念。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都存在零度形式和偏離形式(李晗蕾,2002)。零度和偏離也是修辭領域的一對基本概念。從語言到言語,其過程就是修辭的過程,每一個言語形式都是語言模式的變體,每一種語言模式都是某一社團共守的零度(同上,2002)。
在漢語修辭界,較早使用“零度”一詞的是王易和陳望道。王易在《修辭學通詮》中提出“零度”這一術語?!跋麡O語彩僅求明白表現思想,固不求美,然亦不可使人有丑之反感,丑蓋零度以下之積極現象,積極語彩中偶故用之耳。消極語彩則當以純正為本。純正之象,乍不易明。然可就其對方不純正以識別之,而認為文章之病。作者果能力戒此病,自可得純正之結果”(王易,1930)。他用“零度”指代消極修辭的規(guī)范,即用直白的方式表現思想。但他只看到了“消極”和“積極”的對立,沒有意識到偏離的存在,因而未能提出“偏離”這一概念。陳望道在《修辭學發(fā)凡》中也提出“零度”這一說法,指出“零度”即是規(guī)范是消極修辭,積極修辭即是偏離是零度的對立面,零度以下就是語病。因時代局限,王陳二人的研究更多停留在感性和經驗的基礎上,未能有更深入的思考和論述。
王希杰(1996)在《修辭學通論》中全面論述了零度和偏離的問題,并把它作為新修辭學體系的三大理論支柱之一。其觀點主要是:就語言的符號性和系統(tǒng)性而言,零度是指語音、語義、詞匯和語法四大系統(tǒng)的規(guī)則;而偏離更多與語用有關,意即語言作為交際和思維工具在各個交際活動中勢必發(fā)生各種變異。他以交際活動效果為參照,把偏離區(qū)分為正偏離和負偏離,同時指出正負極之間、正偏離和零度、負偏離和零度的可轉換性。
此外,李晗蕾(2002)的《零度偏離論》也是日前對偏離理論研究得最為詳盡的專著之一,作者以零度和偏離為中心來處理有關語言學的問題,把零度和偏離同顯性和潛性及四個世界聯(lián)系起來,構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理論體系。
偏離是修辭的。Leech和Short的研究告訴我們,英語詩歌、散文和小說中有大量的偏離現象,不論是字詞音的偏離,還是語義詞匯的偏離,它們都是出自文體修飾美化的需要,有著質量和數量上的區(qū)別。我們可以由此區(qū)分deviation和deviance,即偏離與變異。不過,Leech(1969)的偏離分類太過于感性且其中難免有重復,他的理論從總體上看仍缺乏一定的抽象性和解釋力。語言學中的功能主義強調從語言使用過程中和所應完成的功能這一角度出發(fā)去研究語言的特點和規(guī)律。Halliday(1971)提出三元功能,將語言類型與底層的語言功能、文體特征和語境分別聯(lián)系起來,以此來區(qū)分有理據的“偏離”,使話語交際稱為可能。從這個角度說,Halliday的功能文體學理論和實踐比Leech的研究要更進一步。
偏離不僅僅是修辭的。從王希杰(1996)和李晗蕾(2002)的研究看,偏離理論已延伸至語言學領域,用以研究言語的認知心理、交際意義等。近幾年國內的文獻中也出現了不少不同語體的偏離研究,如王春竹(2004)《廣告標語中的偏離現象研究》、田臻(2009)《漢語靜態(tài)存在句中動詞語義偏離現象研究述評》、張靜(2009)《試析辭格的語義偏離度》、楊艷華等人(2012)《英漢廣告語言偏離現象對比研究》,等等。這些研究大多傾向于分析英漢語言中的純修辭現象,試圖找尋其中的偏離方法或偏離的最佳設計方案,雖偶有涉及廣告,然更深層次的偏離特點及規(guī)律并未被發(fā)掘。
綜上可見,由于時代的局限性,國內外各家的偏離研究大都有一些缺陷。單就廣告文案的偏離研究而言,雖有不少學者做了初步嘗試,但其深度和廣度與嚴格意義上的學術專著還有一定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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