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撰寫歷史者如果沒有嚴(yán)謹(jǐn)?shù)闹螌W(xué)態(tài)度，文字表述極易出現(xiàn)硬傷。偉大中華民族的各姓家族都是中華民族健康的基因和細(xì)胞。在撰寫家族時，不必妄自菲薄，攀龍附鳳，只要認(rèn)真考究，任何姓氏都有自己值得自豪的發(fā)展史。

【關(guān)鍵詞】韋天貢；韓信；家族史

【中圖分類號】K8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自20世紀(jì)80年代初，準(zhǔn)許民間清明時節(jié)祭祖掃墓以來，廣西韋氏宗親內(nèi)部即對“廣西韋氏始祖韋天貢”的身世、名份發(fā)生質(zhì)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2015年10月，筆者受聘于宜州第十二屆政協(xié)委員會，擔(dān)任《宜州歷代石刻集》執(zhí)行主編，具體執(zhí)行宜州歷代石刻拓片的編輯整理、錄文并簡化字標(biāo)點等工作。在編輯整理過程中，曾仔細(xì)研讀過所謂“廣西韋氏始祖韋天貢”，葬于宜州德勝鎮(zhèn)都街村落索屯西3公里大嶺頂?shù)拇竽贡摹Ｔ撃贡囊讶氖珍涍M(jìn)《宜州歷代石刻集》，由漓江出版社于2017年8月正式出版發(fā)行。當(dāng)時，筆者在研讀韋天貢墓碑文中也心存質(zhì)疑，就此提出拙見，以就教于方家。

一

首先，寫作于民國七年（1918年）季冬月十九日的碑序原文：“嘗聞古有曰：‘莫為之前，雖美弗彰；莫為之后，雖盛弗傳，旨哉斯言也。故根之深者葉自茂，源之遠(yuǎn)者流必長。如我始祖諱天貢，原名韓諱天貢，乃漢世淮陰侯韓公信冢子。先世俱有功于王室，逮公燥暴，觸犯天顏，遂與同人譚公三耀、謨公輝烈三人，更名易姓奔出。而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焉。公生男子九人：一曰玉龍，二曰玉鳳，三曰玉虎，四曰玉影，五曰玉彰，六曰玉豹，七曰玉耀，八曰玉坤，九曰玉乾。均各分居異地，惟四子玉影公承居祖地，其余或分去荔波，或分去東蘭，或分去天河，或分去思恩。支分脈派，不可勝傳。公之子孫，其麗不億，至今歷十二朝，傳數(shù)百代。其間英雄豪杰，代不乏人；舉貢生員，難以枚述。以姒以續(xù)，俾熾俾昌，何莫非祖地之發(fā)祥悠遠(yuǎn)者而能如此乎？故食德者難忘其本，飲水者當(dāng)溯其源。當(dāng)時棄世，卜葬于斯地，睹其四圍羅密，山川清秀，吉何如焉。惜乎未有墓銘，令后人無由崇祀。尤幸同族諸君，生長斯地，父子口授，世代相傳，繕註宗支一冊，以傳知于后裔。茲我同宗父老發(fā)起返始之心，啟后承先之志，邀我同宗同祖，為云為礽，或生聚同鄉(xiāng)，或居散異邑，作我種族。莫非易姓之宗支，為公后人，共篤韓家之世系，各捐貲本，各解囊金，延工刊石，安立碑銘，囑序于予。予愧不能文，幸聞父老傳知，爰為誌其大略者，使世世永慕不忘耳！是為序?！盵1]

此序文中，說明卜葬于宜山縣得勝鎮(zhèn)都街索洛屯大嶺頂?shù)捻f天貢原系漢朝開國功臣淮陰侯韓信的后人。筆者存疑之處，照錄如下：

“如我始祖諱天貢，原名韓諱天貢，乃漢世淮陰侯韓公信冢子。先世俱有功于王室，逮公燥暴，觸犯天顏，遂與同人譚公三耀、謨公輝烈三人，更名易姓奔出。而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焉。”[2]

其次，同碑另一篇序文如此說：“嘗聞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夫先祖者，所以積之厚而流之光也。自我諱信公，官居冢宰，豐功永冠于崇朝；職任淮侯，偉烈昭垂于漢代?；叵氩纺瓴肥溃阋与y追，而率祖率親，遐哉如睹。迨至天貢公生長此邦，光前者芳名遠(yuǎn)播旋歸斯土；裕后者一脈綿長此則我公。占地勢之鐘靈，延綿瓜瓞；卜人文之蔚起，慶衍蕃昌。益孫等名榮身顯，藉祖德之發(fā)祥，履厚席豐；仗宗功之福蔭，所以飲水思源。情深報本，慎終追遠(yuǎn)，志切篤親。至茲咸載銘碑，馨香如故；同來掃奠，俎豆常新。是以為序。始祖天貢公，原命生于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二月辛卯十三日酉時建生，陽壽九十八歲，西墜歿于西漢元年正月十九日卯時告終。葬系落索村面坡轎大嶺頂上安墳葬，系正月廿四日午時安葬。坐辛山乙向兼酉卯分金，坐辛酉向乙卯是也?！盵3]

從上述碑序一可知，碑文撰寫者明確地說，墓主人韋天貢原名叫韓天貢，是西漢劉邦朝淮陰侯韓信冢子，因其父親韓信被害，韓天貢被迫改名換姓帶著妻子周氏潛逃至廣西宜州的都街落索屯創(chuàng)業(yè)，繁衍了廣西韋氏；碑序二則明確地告知墓主韋天貢的生卒時間以及享壽年齡。

二

那么，上述碑文所敘淮陰侯韓信遇害與史籍所載韓信遇害的史實相吻合嗎？通讀司馬遷《史記·淮陰侯列傳》知道，西漢開國功臣淮陰侯韓信，因涉嫌與巨鹿郡守陳豨謀反，被家臣弟弟告發(fā)，呂后與丞相蕭何設(shè)計逮捕韓信，并于漢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正月處決，“遂夷信三族”。[4]翦伯贊主編的《中外歷史年表》也說：“公元前196年，乙巳漢高帝十一年，正月，殺韓信，夷三族?！盵5]所謂“三族”，《禮記.仲尼燕居》：“故三族和也?！编嵭ⅲ骸叭澹?、子、孫也。”[6]就是說，按漢朝的刑罰，韓信被殺，還要“夷三族”，連韓信的兒子、孫子都被株連當(dāng)斬，一個也逃不掉。再說，韋（韓）天貢既是淮陰侯韓信“冢子”，更是必斬之人，他怎么可能“更名易姓奔出”？何謂“冢子”？《禮記·內(nèi)則》有載：“父歿母存，冢子御食?！编嵭ⅲ骸坝?，待也，謂長子待母食也?！盵7]據(jù)此，“冢子”即嫡長子也。在漢朝刑罰“夷三族”中，韋（韓）天貢的嫡長子（冢子）地位是首當(dāng)其沖第一個必須被殺的人兒。何況韋（韓）天貢已娶妻周氏（碑文中如此說），韓家想學(xué)“趙氏孤兒”故事的機(jī)會都沒有。所以，韋天貢墓碑文的撰寫者說：“而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焉?！笔欠穹蠚v史呢？

這是筆者對韋天貢“乃漢世淮陰侯韓公信冢子”質(zhì)疑之一。

質(zhì)疑二，韋天貢墓碑文：“始祖天貢公，原命生于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二月辛卯十三日酉時建生，陽壽九十八歲，西墜歿于西漢元年正月十九日卯時告終?！惫P者認(rèn)為，此說與前述質(zhì)疑一同樣值得推敲。

我們先考究一下墓序碑文所說韋天貢的“生辰”是“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二月辛卯十三日酉時”，那么“辛酉二年”是哪一年？

筆者核對翦伯贊先生主編的《中外歷史年表》，辛酉年即西漢高皇后八年（公元前180年）。這一年“七月，呂后死。罷攻南越兵。南越王趙佗誘逼閩越、西甌、駱越等役屬之。九月，右丞相陳平、太尉周勃等大殺諸呂，迎高帝子代王恒為皇帝，是為太宗孝文皇帝；又殺少帝弘及惠帝諸子。”[8]因此，按天干地支的排序，“辛酉二年”是壬戌年，即漢孝文帝劉恒元年（公元前179年）。所以，“辛酉二年”的說法是不妥當(dāng)?shù)?，?yīng)該是壬戌年（公元前179年）或者漢文帝劉恒元年。

既然上述碑文說韋（韓）天貢“生于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此時距“漢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正月，殺韓信，夷三族”已經(jīng)過去整整17年了。難道死去17年的“戰(zhàn)神”淮陰侯韓信還能“夢交”其他女子生下“冢子”韋（韓）天貢嗎？簡直就是一個動人的神話故事。

墓碑文說，韋天貢“陽壽九十八歲，西墜歿于西漢元年正月十九日卯時告終?！本褪钦f，墓主韋天貢逝世于“西漢元年正月十九日”。筆者翻遍史書，都沒有“西漢元年”的稱謂。西漢建立的時間是公元前202年乙亥，即漢高帝劉邦五年，沒有使用“西漢元年”年號。如前述，韋天貢果真生于“辛酉二年”，應(yīng)該是壬戌年漢文帝劉恒元年即公元前179年才對。那么，活了98歲的韋天貢，逝世的時間是公元前81年，即漢昭帝劉弗陵始元六年，而非“西漢元年”。

由此可知，墓碑文中韋天貢的生卒時間，沒有歷史依據(jù)，是碑文編撰者的任意杜撰，與史不符。

三

就按韋天貢墓碑文撰寫的邏輯，假定韋天貢生于“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即公元前179年），其父被誅，“夷三族”，韓氏“托孤”，襁褓中的韋（韓）天貢根本沒有機(jī)會逃脫。為何？

一是朝廷會在全國的通都大邑和郡縣懸榜通緝，誰敢保護(hù)“欽犯”株連自家？

二是“辛酉二年”實則漢文帝劉恒元年，即公元前179年，漢越關(guān)系尚未解禁，韋天貢絕對進(jìn)不了嶺南，更何況當(dāng)時還是西甌腹地的都街落索村。[9]

公元前184年，即呂后執(zhí)政第四年，她改變了劉邦生前對南越國趙佗的政策，“禁鐵器不得售于南越”。[10]隨后趙佗自稱“南越武帝”[11]發(fā)兵與朝廷兵戎相見并封鎖五嶺?！澳显酵踮w佗誘逼閩越、西甌、駱越等役屬之”，[12]共同抗衡漢朝廷。直至漢文帝執(zhí)政一年以后，派賈誼使越，恢復(fù)劉邦的南越國政策，邊境再開，朝廷與南越國恢復(fù)隸屬關(guān)系。因此，在呂后執(zhí)政期間，韋天貢“韓氏托孤”也好，抑或“更名易姓奔出”也罷，都過不了五嶺。遑論“而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焉”。

再說，若根據(jù)韋天貢碑文的說法，韋天貢出生于“西漢高皇后辛酉二年”（實則壬戌年），即公元前179年，此時距韓信之死已有17年了，碑文說韋天貢是“更名易姓奔出”的韓信冢子，既無歷史依據(jù)，也不符合人類邏輯。若依據(jù)韋天貢碑文說“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焉”，古代興早婚，就算韋天貢16歲結(jié)婚，此時也距韓信之死整整33年了，說韋天貢是“韓世淮陰侯韓公信冢子”，豈不是碑文寫作的硬傷？這里筆者必須交代一個歷史事實：西漢朝廷在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冬平定南越國，設(shè)嶺南7郡，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平定西甌，置定周縣（今宜州）隸郁林郡，歸屬漢朝版圖。之前，沒有任何文字記載中原人士到過“西甌時期的都街落索”（即今宜州西鄙）。呂后執(zhí)政期間，無論韋天貢是韓信的孤兒也好，成人也罷，絕對不可能攜妻來到荒無人煙的南蠻之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所謂“公暨祖妣周氏遂到都街落索創(chuàng)業(yè)”，只能是后人杜撰的故事而已。

四

在廣西民間有韋姓是韓信后裔改姓之傳說久矣。是“韓信后裔說”觸動了韋天貢墓碑撰寫者的“靈感”，抑或韋天貢墓碑即是“韓信后裔說”之源頭？已無從考究。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利用并附會“韓信后裔說”使韋姓后人，牢記祖先的豐功偉業(yè)，自強(qiáng)不息才不會辱沒祖先，它具有積極的發(fā)揮正能量的教育意義。問題是，撰寫歷史者如果沒有嚴(yán)謹(jǐn)?shù)闹螌W(xué)態(tài)度，極易出現(xiàn)文字表述之硬傷，就適得其反，前述“韓信后裔”即是明證。

其實，廣西韋氏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自詡“京兆堂”[13]后裔?！熬┱滋谜f”就比“韓信后裔說”風(fēng)險小得多，而且比較容易自圓其說。韓信在歷史上確實豐功偉業(yè)，但“曇花一現(xiàn)”，身后“夷三族”絕嗣，起著警醒后人的作用。而韋氏“京兆堂”后人，人才輩出。先不說唐末五代時期以韋莊為代表的“京兆堂”后人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留下光輝的一頁。就是有唐一代，韋姓宰相就出了12位，其中9人是“京兆堂”后裔，這9位“京兆堂”裔韋姓宰相，個個忠君愛國，高風(fēng)亮節(jié)，盡忠職守，在史書上留下許多佳話，都是后人學(xué)習(xí)的榜樣。

綜上所述，偉大中華民族的各姓家族，都是中華民族健康的基因和細(xì)胞，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中國史和姓氏家族史，都有自己家族輝煌的一頁，正是這一頁又一頁的家族史，才構(gòu)成了中華民族光輝燦爛的五千年。在撰寫家族史時，不必妄自菲薄，攀龍附鳳，只要認(rèn)真考究，任何姓氏都有自己值得自豪的發(fā)展史。

參考文獻(xiàn)：

[1]韋麗忠，韋茂明.宜州歷代石刻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360.

[2]韋麗忠，韋茂明.宜州歷代石刻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360.

[3]韋麗忠，韋茂明.宜州歷代石刻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7：362.

[4]司馬遷.史記.淮陰侯列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006.

[5]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102.

[6]《辭海》（縮印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16.

[7] 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377.

[8]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104.

[9]施鐵靖.漢代西甌歷史地理與定周縣[J].廣西民族研究，2006（3）.

[10]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103.

[11]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103.

[12]翦伯贊.中外歷史年表[M].北京：中華書局，1961：104.

[13]京兆堂，是為韋姓族人堂號。京兆，漢代時即為政區(qū)名，漢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改右內(nèi)使置。地在今西安市長安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