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艷萍
摘 要: 法國哲學家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因宣揚人的絕對自由而在西方哲學界獨樹一幟,“存在先于本質(zhì)”是其核心。人的本質(zhì)是在人的存在中形成的,依靠人的意識對人的存在不斷否定和虛無化來完成。本文借用薩特存在主義哲學中自為的存在對自在的存在的虛無化揭示解讀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羅珍這個人物角色存在狀態(tài)的轉(zhuǎn)變,揭示其離開香格里拉的原因所在。
關鍵詞: 自在 自為 本質(zhì) 存在 《消失的地平線》
在法國哲學家讓·保羅·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中,“存在先于本質(zhì)”一直是其最核心的概念。該概念闡述了人的存在、人的本質(zhì)和人生價值之間的關系,人先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再通過有意識地改造而形成本質(zhì)。薩特將人的存在分為自在的存在、為他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三者之間是一種動態(tài)和相互作用的關系,它們將人的存在從物化的、毫無意識的存在轉(zhuǎn)變成了有意識的、有價值的存在,將物化的存在不斷虛無化。結合薩特的存在主義概念,筆者將解讀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羅珍這個物化的人物角色的存在狀態(tài)的轉(zhuǎn)變,從人物由自在的存在轉(zhuǎn)為自為存在的過程闡釋其人生態(tài)度的轉(zhuǎn)化,以期賦予人物鮮活的生命力,揭開人物角色的神秘面紗。
一、自在的存在
自在的存在是一種現(xiàn)象,非人所創(chuàng)造,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它既不與他物產(chǎn)生聯(lián)系,又不與自身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是一種脫離時間和空間的孤立的、物化的客觀存在。在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有這樣一個人物角色,一個名叫羅珍的看起來只有十八歲左右的滿族姑娘,寧靜而優(yōu)雅。小說關于她的描述非常少,作者僅僅通過小說中其他人物的觀察對她輕描淡寫了幾筆,但是該人物依然給讀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僅因為她身上充滿中國古典風的氣質(zhì),更因為她的神秘生活。羅珍在喇嘛寺的喇嘛們眼中即是一種物化的存在,她像一個陶瓷花瓶一樣被放置在喇嘛寺的高閣中,靜靜地釋放著美。不光別人拿她當物品看待,她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也跟物品毫無差別。
自在的存在脫離時間和空間,與人的過去、現(xiàn)在及其所處的環(huán)境沒有聯(lián)系。羅珍也曾有她的過去,她出身于滿族皇室,曾經(jīng)一定過著無憂無慮、錦衣玉食般的生活,她還曾被許配給一個克什米爾王子,即將擁有王妃的尊貴地位。不幸在去往結婚的途中迷失方向,得到香格里拉王國使者們的救助,隨后便被留在了香格里拉。她的這段經(jīng)歷(過去)讓別人聽起來感到悲傷,但對于她本人而言,卻沒人多少悲傷的情愫。被留在香格里拉王國后,“她沒有直言抗拒”[1]139,雖然痛苦過一段時間,但那種情感在三五年之內(nèi)便消失了??梢韵胂蟮玫?,也許迷路那天,當她坐在被點綴的喜氣洋洋的花轎里面時,她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喜意。在所有人眼中她就像一只冰冷可愛的花瓶,未經(jīng)雕飾,卻飽含寧靜之美。用自在的概念解釋,即是其所是,她就是人們眼中的那種存在。過去皇室的優(yōu)厚生活并沒有讓她留戀,與王子成婚的事情并沒有在她心里留下多少印象。香格里拉就像一道時間的屏障將她的過去完完全全地關在了山谷之外,她的存在不帶感情色彩,就是一種物品,跟其他任何物品一樣。
她仿佛生來就是香格里拉的一員,對這里的環(huán)境適應得非常快,不會因為過去的經(jīng)歷或因她被困在與世隔絕的香格里拉而改變。過去于她沒有任何影響,現(xiàn)在在香格里拉的生活同樣對她沒有影響。作為香格里拉的一件可多可少的物品,她在香格里拉沒有留下多少話語及生活的痕跡。她無情無欲,對待他人冷若冰霜,與別人幾乎不交流。人們看見她的時間多半是姿勢優(yōu)雅地坐在鋼琴前靜靜地彈奏著曲子,彈奏完便毫無聲息地消失了。在她初來喇嘛寺時,很多男性喇嘛被她的美貌和氣質(zhì)所吸引,其中不乏想主動靠近她、追求她的男士,張就是其中一個。但羅珍未曾“以任何程度的熱情來回報她的愛慕者”[1]151。她自在的存在讓人逐漸意識到她不過是香格里拉的一件物品,可以欣賞,卻不可被私自占有。時間長了,這些愛慕者便主動放棄了對她的示愛,與她之間形成了一種被動而長久的友誼。曾經(jīng)仰慕她的男士們無論出于無奈還是出于自愿逐漸習慣于接受這段可望而不可即的友誼,至少可以當作一種心靈的慰藉。
正是由于這種微妙的關系,羅珍的自在被香格里拉的統(tǒng)治者們當作統(tǒng)治工具的一部分。譬如,當張發(fā)現(xiàn)馬里遜無可救藥地愛上羅珍后,她曾這樣對康維說:“親愛的先生,要是馬里遜愛上她那是再好不過了!這已不是頭一回,我向你保證,當她知道他回不去了的時候,一定會安慰這悲傷的離鄉(xiāng)人?!盵1]151由此可見,這件事情全部在張的掌控之中,張甚至能夠猜出康維也喜歡上了羅珍。統(tǒng)治者們利用羅珍自身散發(fā)的能夠吸引男士的魅力來穩(wěn)固人心,使外來的人能夠戀戀不舍地留在香格里拉,以幫助他們擴充人員,實現(xiàn)重建文明王國之夢。盡管羅珍沒有對愛慕她的人做出過任何形式的回應,但她的安靜之美總能將那些初來者悸動的心撫慰得服服帖帖。在與張交談之后,聰明的康維已經(jīng)意識到羅珍早被大喇嘛們當作他們修煉設施的一部分,而對于此,張并沒有否認。當康維再次偶遇羅珍時,他確實體會到了羅珍獨特的芳香氣韻所傳遞給他的溫情,他甚至領悟到羅珍和香格里拉一樣完美。他對羅珍原有的愛戀此時已然轉(zhuǎn)化為一份能讓人享受的寧靜,無所欲求?;蛟S他還未意識到最高喇嘛利用羅珍對他的挽留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作用,羅珍的存在會打消他猶豫不決的想法,接受最高喇嘛將他選定為香格里拉繼位者的決定。
二、自在向自為的轉(zhuǎn)變——為他的存在
“我”的身體被他人認識并利用,“我”與他人之間的關系變成了存在與存在的關系?!八耸俏液臀冶旧碇g不可缺少的中介:我對我自己感到羞恥,因為我向他人顯現(xiàn)。而且,通過他人的顯現(xiàn)本身,我才能像對一個對象做判斷那樣對我本身做判斷,因為我正是作為對象對他人顯現(xiàn)的”[2]298。他人的世界與“我”的世界相互沖突,他人的存在造成了以“我”為中心的世界的分裂?!霸趧e人的注視下,我變成了自在的存在,我成了世界上我之外的存在;成了非我之我。我接受了他人賦予我的存在,我被物化了。這樣在別人的注視下,我就感到痛苦、混亂與不安”[3]106?!拔摇迸c他人產(chǎn)生的沖突關系就是由注視開始的。
流落在香格里拉的這幾十個年頭里,羅珍的存在一直是物化而毫無自身意識的自在。那些來來往往的愛慕者們因她冰冷的態(tài)度而退縮不前,都采用了駐足觀望的態(tài)度。羅珍在他們眼中逐漸變成了一件賞心悅目的瓷器擺件,而羅珍也逐漸習慣了別人對她的觀望,羅珍的自在與他人的自在像擺放屋子里的桌子與板凳一樣互不干擾,羅珍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孤寂。
然而,充滿激情的英國小伙兒馬里遜的到來,讓羅珍的存在發(fā)生了改變。與其他愛慕者們不同,馬里遜大膽而魯莽,從他見到羅珍的第一刻起,他便毫不掩飾地表達出對羅珍的愛,并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在馬里遜赤裸裸的充滿愛意的注視下,羅珍在香格里拉被凍結多年的熱情逐漸融化,她為自己在香格里拉這么多年的荒謬生活而感到痛苦不安。這個年輕的小伙子讓她產(chǎn)生了好感,于是她也開始關注馬里遜。羅珍逐漸意識到別人眼中的她是被物化的存在,她想改變,想成為其所不是。馬里遜的注視推動了她從是其所是轉(zhuǎn)化為其所不是,她的存在與他人的存在發(fā)生了沖突,喚起了她對自我意識及對自由和愛的渴望。她想逃離,想改變自己的活法。
三、存在與作為
馬里遜成天嚷嚷著要離開香格里拉,甚至開始謀劃出逃的路線和方法。在馬里遜的鼓動下,羅珍決定隨他一同離開香格里拉,盡管她與馬里遜之間的情感狀態(tài)很模糊,或許不一定是愛情,或許她只不過是對馬里遜略帶好感,并且利用他的勇氣和能力帶她一起出去罷了。雖然她知道離開這個神秘的藍月谷,她將面臨衰老或喪命的危險,除此之外,她甚至無法用英語跟馬里遜交流,也不知道從香格里拉出去之后該去往何處。但羅珍選擇了對自由的追求,因此任何時間或空間的困難都無法阻擋她前進的意愿。當康維聽馬里遜說羅珍要跟他們一同離開時,康維感到不可思議,他這樣回復馬里遜:“她現(xiàn)在要離開這里,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你所說的這些讓我感到非常吃驚……讓她遠離這里的想法是極其荒謬的?!盵1]164因為他一直以為羅珍很享受香格里拉王國的生活,以為她是所有人里面最不會離開的一個。他無法想象一個在此地默默生活了幾十個年頭,安安靜靜享受香格里拉寧靜生活的人會愿意跟一個毛頭小伙子去冒險。他最后曾設想也許羅珍是因為馬里遜才離開香格里拉的,因為愛情的力量才讓她做出了如此大膽的決定,他還曾為此感到失落,為他內(nèi)心深藏著的對羅珍的愛慕而感到遺憾。當他隨同他們一起下山,在路口看見羅珍時,他感到羅珍全身散發(fā)著從未有過的容光,他這才完全相信馬里遜的話。
事實上,羅珍之所以如此容光煥發(fā),并不是因為她能跟馬里遜在一起,逃出香格里拉王國去過幸福的愛情生活,而是因為她終于戰(zhàn)勝了自己,選擇了逃離香格里拉,選擇了追尋自己的自由。不管以后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至少她擁有了自由,擁有了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薩特曾指出,人的本質(zhì)是在人的存在中逐漸形成的,人的存在歸結為人的自由、人的行動和人的選擇。人的自由雖然會受到如同我處的地點、我的周圍、我的過去、我的鄰人、我的死亡等因素的影響,但人的選擇永遠都是自由的。羅珍最終的選擇使得她的存在發(fā)生了巨大的飛躍,使她從自在的存在轉(zhuǎn)變成了有自我意識的自為的存在。作者在小說的結尾沒有對該人物的去向做過多的交代,根據(jù)小說中他人的傳述大約知道她離開香格里拉后曾送一位病人到達過一所教會醫(yī)院,后面得了傷寒沒過多久便死去了。當人們在醫(yī)院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結局雖然讓人感到遺憾,但無論結局如何,羅珍的出逃行動讓她的人生從物一般的存在轉(zhuǎn)變成了擁有自由的人性化的存在,雖然她死了,但是她獲得了自由。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羅珍離開美麗的香格里拉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因為她的意識起到了作用,美麗的香格里拉雖然給了她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卻沒有給予她作為人的自由,為了自由她選擇了離開。
參考文獻:
[1][英]詹姆斯·希爾頓,著.胡蕊,張穎,譯.消失的地平線[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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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杜小真.一個絕望者的希望——薩特引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