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特朗普貿易戰(zhàn)威脅,有三類初步反映。
第一類認為,貿易戰(zhàn)真正指向的其實是中國,所以其他國家都希望得到鋼鐵和鋁關稅豁免——最初給人的印象似乎是,該關稅給所有國家?guī)淼挠绊懚家^中國。這是自欺欺人。
沈聯(lián)濤?作者為香港大學亞洲全球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香港證監(jiān)會前主
第二類是保守的分析,認為無須把特朗普的政策太當回事,因為理性推理便可知,沒有人能從貿易戰(zhàn)中獲益。遭到附帶損害的將不僅限于中國和美國,而是影響深遠,以至于20世紀30年代的災難性局面將可能重演,彼時美國的保護主義將所有人推入“大蕭條”的深淵。換句話說,從現(xiàn)實和理智的角度來看,最終所有人都必須務實地坐下來進行嚴肅的談判。化干戈為玉帛。
第三類觀點認為應該高度警惕,一場貿易戰(zhàn)的陰云已在集聚。盡管大多數(shù)分析人士都將注意力集中在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和貿易與制造業(yè)政策辦公室主任彼得·納瓦羅的意見上,而我則在認真關注著史蒂夫·班農的言論。
班農在2017年8月從白宮首席戰(zhàn)略師任上離職;又因邁克爾·沃爾夫的暢銷書《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披露其爭議言論之后,離開了布賴特巴特新聞網(wǎng),如今他已淪為“另類右翼運動”的棄子,從美國到歐洲都對其避之不及。
在我看來,班農對特朗普的白宮議程設置仍然有最具戰(zhàn)略性的全局認識,盡管其戰(zhàn)術上動作頻仍,四面出擊。
根據(jù)班農的說法,75%的美國人認為美國正在走向衰落。他和其他人,以民主黨自由主義當權派難以企及的敏銳視角認識到,美國中產(chǎn)階級已被挖空,且深刻激憤于他們的權利與收入自里根時代以來便遭到蠶食。自由主義的當權派被視為自我欣賞、安于現(xiàn)狀、傲慢自大且腐敗無能,無視“不穩(wěn)定無產(chǎn)者”的困境(指白人工人階層,他們雖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努力地工作,仍掙扎在陷入貧窮的邊緣)。
班農對民粹主義、民族主義運動驅動力的分析,重心落在中央銀行、當權派和科技巨頭身上。他表示:“中央銀行的營生就是讓你的貨幣貶值;中央政府正在忙著讓你的公民權利貶值;中央科技企業(yè)集團在干的就是讓你的個人權利以及你自己產(chǎn)出的個人數(shù)據(jù)貶值?!?/p>
他沒說出來的是,最大的中央銀行、政府、科技巨頭都來自美國。
在他看來,一種新的農奴制出現(xiàn)了,只有全國性的民粹運動才能恢復人民的力量。
但是,他憤怒和指責的矛頭中心是“中國崛起”——這種崛起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得到了美國和全球精英的助推。通過給中國貼上“重商主義極權國家”的標簽,他把全球通貨緊縮歸咎于中國,因為在他眼中,中國對外輸出其過剩產(chǎn)能,令歐洲和美國的工業(yè)心臟地帶遭到重創(chuàng)。
因此,他深深地感到貿易和非法移民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這無關于貨幣戰(zhàn)爭或貿易戰(zhàn)爭,而是就業(yè)戰(zhàn)爭。
不論你對班農或特朗普的觀點贊同與否,現(xiàn)實是,他們正在攪動起針對全球化、貿易和中國的怒火。但正如大家應該知道的那樣,中國的出口產(chǎn)品大多只是在中國組裝,主要由美國公司進口到美國,所使用的配件、原料則采購自世界各地。歐洲從中國進口的產(chǎn)品也是如此。
客觀現(xiàn)實是,隨著富裕國家朝氣不再,便對其他國家的崛起心生恐懼。全球工資水平必須得到調整,這不僅是由于中國,還有印度、東盟國家、拉丁美洲和非洲——總之,所有世界其他地區(qū)——的勞動力增長。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研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工作文件18/54)所表明,全球化能夠增進全球福利,但各國政府則需要減輕伴隨其而來的代價,特別是不平等和國內工資和收入的分配。外國政府無法干預一個國家的國內再分配政策。
令西方民主主義者難以接受的其實是,如果世界其他地方進入中產(chǎn)階級社會,全世界都以一人一票的方式運轉,那么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權勢的分布將與今天大異其趣。殖民主義歷史上重商主義的國家政策令西方變得富裕,“其他國家”步其后塵就不對了嗎?
單極的世界正在轉變?yōu)橐粋€非常復雜的多極化局面,西方并不樂見這一轉變。很明顯,美國的“例外主義”已不再一枝獨秀。別忘了,《外交政策》雜志指出,“特朗普主義”正在將美國從一個自由主義的霸權轉變?yōu)榉亲杂芍髁x霸權。對于一直生活在不同類型殖民霸權下的世界“其他國家”來說,美國看起來的確已成了“其他國家”的一員。
但還是要警惕,貿易戰(zhàn)可能劇變?yōu)楦鼑乐氐膽?zhàn)爭。
(翻譯:臧博,審譯:康娟,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