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婧
(華東政法大學 科學研究院,上海 201620)
1873年司法改革是19世紀英國法律改革的高潮,奠定了英國法律現(xiàn)代發(fā)展的基礎。一直以來,在評價這場改革時,“重塑了英國的法院體系”“為最高法院(the Supreme Court of Judicature)①制定了統(tǒng)一的民事訴訟程序”和“改變了普通法、衡平法與英國法律其他部分之間的關系”被認為是改革最重要的三項成果。②相比之下,法律貴族的改革——常任上訴貴族法官(Lords of Appeal in Ordinary)的創(chuàng)設——并不引人注目。不僅如此,在國內有關英國司法制度的研究中,相比近代早期與晚近的布萊爾憲法改革,1873年司法改革本身也沒有引起學者足夠的重視。所以,本文擬以1873年司法改革中英國最高司法權的變遷為主線,重新評價法律貴族對于1873年司法改革的意義,以彌補相關研究的不足。
1.貴族司法傳統(tǒng)的淵源
貴族司法傳統(tǒng)在英國源遠流長。早在盎格魯-撒克遜時期,貴族就通過賢人會議(Witenagemote)與國王共同行使司法權以治理國家。諾曼征服之后,隨著貴族群體界限的明晰,③司法成為貴族身份的象征和貴族階層的特權,“因貴族而司法”的傳統(tǒng)逐漸形成。
上議院司法權是貴族司法傳統(tǒng)最直接和最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上議院形成于14世紀,司法是上議院形成伊始就具有的權力。1873年之前,上議院司法權的發(fā)展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一階段是14世紀至都鐸前期,上議院司法權包括初審管轄權與糾錯管轄權。初審管轄權涵蓋民事案件、貴族犯罪案件、國家審判(state trials)、④彈劾權和特權案件。糾錯管轄權既包括對于普通法法院審判過程的干預,又包括對王室法院判決結果的糾正。后一階段始于1621年議會。由于都鐸專制,1514—1589年間,上議院只受理了5個案件;此后至1621年,上議院沒有受理任何案件。⑤1621年,上議院司法權得以恢復。此后上議院除了貴族犯罪與特權案件之外,主要行使上訴管轄權,受理來自英格蘭的普通法與衡平法案件、愛爾蘭案件以及蘇格蘭民事案件的上訴。⑥
上議院行使司法權的方式與履行其他職能沒有明顯的區(qū)別:在議會會期內,全體貴族在大法官(Lord Chancellor)的主持下共同審理案件,通過投票形成判決;遇到疑難問題時咨詢普通法法官。雖然國家審判和彈劾等往往被視為政治性審判,但總體而言,專業(yè)法官的意見會獲得尊重。黑爾(Matthew Hale)甚至認為,“自從整個糾錯程序在上議院都通過投票裁決以來,總是要咨詢法官,法官們的意見如此受到推崇,以至于除了所有法官是之前判決的一方,比如造船費案件,貴族們就是在確認法官的裁定”。⑦
在上議院司法權之外,英國的貴族司法傳統(tǒng)還體現(xiàn)于法律教育與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地位上。在中世紀的英國,貴族品德與榮譽感的培養(yǎng)是法律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律師會館中學習的人,很多都是貴族,因為平民家庭支付不起律師會館昂貴的學費。福蒂斯丘爵士(Sir John Fortescue)曾這樣描繪15世紀律師會館的生活:“在這王國內,很少發(fā)現(xiàn)一個受到法律訓練的人,他不是貴族或貴族后裔?!谶@等高級會館內以及那初級會館,⑧除了研習法律,還有一種貴族學習所有禮儀的公共學校?!鲇讷@得美德和清除邪惡的需要,騎士們,男爵們,別的顯貴們以及那王國的貴族們,把他們的孩子安置在這等會館內,哪怕他們并不指望接受法律科學的訓練,也不要他們靠這等執(zhí)業(yè)謀生;僅憑祖產(chǎn)他們就夠生活?!雹嵩谕锌司S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看來,法學家精神中的貴族特點在美國和英國最為明顯:“一心將一切在本性上與己有某些類似的東西拉到自己方面來的英國貴族,極為尊重法學家,并賦予他們以極大的權力?!姆▽W家便把他們活動圈子的貴族思想和情趣,與他們職業(yè)的貴族利益結合起來?!雹?/p>
2.“案多人少”與上議院司法權的存廢之爭
從14世紀上議院形成到1873年司法改革,上議院司法權除了因為1649年殘缺議會(Rump Parliament)廢除上議院而中斷之外,在規(guī)范層面一直存續(xù)。即使在都鐸后期,衰落之中的上議院司法權依然得到1584年《法官糾錯法》(the Error from the Queen’s Bench Act)和1588年《糾錯法》(the Error Act,1588)的確認。然而,18世紀末,上議院陷入“案多人少”的困境。這一困境逐漸演變成事關上議院司法權存廢的危機。
上議院的案件積壓主要是因為蘇格蘭上訴的增加。1709年,聯(lián)合王國議會上院頒布法令,規(guī)定蘇格蘭案件向上議院上訴自動中止原判決的執(zhí)行。蘇格蘭當事人獲得了極大的上訴動力,甚至為了延宕判決執(zhí)行而濫用上訴權。1794—1807年間,上議院受理的501件上訴中,蘇格蘭上訴占到了419件。而且,蘇格蘭上訴根據(jù)的是重審(rehear)程序,這意味著上議院要重新審理案件的事實與法律問題。雖然1709年的上議院法令在1808年被廢除,但蘇格蘭上訴依然不斷涌入:1811年,上議院裁決了23個案件,卻還有多達338個案件等待裁決,即使沒有新的上訴也需要12年來消化。
案件積壓不僅導致案件本身的正義得不到實現(xiàn),還會引起派生訴訟。遲延的訴訟待到可以審理時,法院必須首先發(fā)布訴訟恢復及補充訴狀(bill of revivor and supplement)恢復訴訟;如果遲延期間出現(xiàn)當事人死亡、結婚、轉讓利益、破產(chǎn)等情況,法院還要再發(fā)布令狀糾正原初令狀的缺陷,這都增加了法院的負擔。不僅如此,上議院做出判決需要大法官主持,但大法官還是衡平法院唯一的法官,而衡平法院同樣受累于案件積壓。在17—18世紀,衡平法院的待決案件大約有10000~20000件,要30年才能處理完。此外,大法官還身兼內閣成員、樞密院成員、上議院議長等職務,這些對于上議院的案件積壓無疑是雪上加霜。
壓力之下,上議院實行了一系列改革,最有效的是1824年開始實行的輪班制度。在議會會期之初,上議院全體貴族通過抽簽排定班次;在會期之內,每周5天,每天有3名貴族在一位主持人(Speaker)的主持之下審判案件;無故缺席者要罰款。輪班制度幾乎調動起上議院的所有貴族參與審理,案件積壓逐漸緩解。然而由于貴族排班是按天而非案件進行,常常出現(xiàn)一個案件的承審法官每天都在變化的情況,而且很多貴族沒有認真履行審判職責。由此引發(fā)外界對貴族司法非專業(yè)性的質疑——外行貴族(Lay Peer)被視為僅僅是為了湊齊法定人數(shù)的“裝飾性的附件”(ornamental adjuncts)。
1830年代,上議院的案件積壓基本消除,但是對于貴族司法的質疑持續(xù)發(fā)酵。這一時期,大法官布魯厄姆勛爵(Lord Brougham,1830—1834)開始進行司法改革,以提高英國司法制度的統(tǒng)一性與效率。在上述背景之下,上議院被迫從1835年開始啟用法律貴族審理案件。所謂法律貴族,1876年之前是指上議院中具有法律專業(yè)知識和技能的世襲貴族,包括大法官、前任大法官以及受封成為貴族的高級法官,前述的外行貴族就是法律貴族的對稱。1844年的“O’Connell案”是第一個完全由法律貴族審理的案件。但是1850年,科特漢姆勛爵(Lord Cottenham,1846—1850)卸任大法官之后,上議院司法因為法律貴族不足審判的法定人數(shù)而陷入混亂。1856年,維多利亞女王(Victoria)試圖賜封財政署男爵帕克(Sir James Parke)和勒欣頓博士(Dr. Lushington)為終身貴族,以參與上議院的審判,卻被上議院以侵犯貴族特權、終結上議院獨立為由抵制。
自此,圍繞上議院司法權改革的問題,形成了改革派與保守派的分化。兩派矛盾不斷激化,形成了“要么不動上議院,要么徹底地改革”的尖銳對立。1873年《最高法院司法法》(Supreme Court of Judicature Act, 1873。以下簡稱1873年《司法法》)將上議院司法權轉歸新設立的最高法院行使,既是改革派的勝利,也是雙方互不妥協(xié)立場的一個證明。
在繼續(xù)梳理爭議的解決之前,我們需要追問的一個問題是:貴族司法的非專業(yè)性為什么成為影響上議院司法權存廢的問題?眾所周知,普通法從13世紀形成以來就是一種專門的知識與技術,是需要長時間學習和實踐才能掌握的“技藝理性”。而且在中世紀,貴族司法的非專業(yè)性也曾受到質疑,比如1621年普通法法官便以此為由反對上議院司法權的復興。一直以來,這一問題都通過咨詢普通法法官加以解決。為何到了19世紀,咨詢的方法不再有效?下文將從政體轉變與國家治理方式轉型兩個方面分析。
1.政體變遷
19世紀之前,上議院司法權與貴族等級在英國政體中的地位密切相關。自從中世紀出現(xiàn)關于英國政體性質的理論以來,英國政體就被認為是混合政體(mix government)。所謂混合政體,是指將亞里士多德概括的三種正宗政體類型(君主制、貴族制以及共和制)混同調和,形成了保持各種正宗政體優(yōu)點、同時避免其腐化的政體形式?;旌险w理論的基礎是這樣一種確信,即必須讓社會中的主要利益團體聯(lián)合參與政府職能,以此來防止任何一個利益團體可能將自身的意志強加于其他利益團體。在中世紀的英國,國王、貴族和平民是社會的三大等級,分別通過國王、上議院和下議院分享“最高治權”。其中,國王獨享宣戰(zhàn)、任命貴族與大臣、召集和解散議會的權力,下議院獨享批準征稅以及彈劾權,上議院獨享最高司法權。因此,混合政體之下,司法是貴族維持自身利益、防止其他等級侵犯的手段。專業(yè)能力的不足可以由法官補強,但是放棄司法權將損害貴族作為第二等級的憲法地位。擁有司法權的貴族是維持混合政體穩(wěn)定的平衡器,正如查理一世(Charles Ⅰ)所言:“被賦予司法權的上議院是君主和人民之間絕佳的屏障與堤岸,幫助一方抵御另一方的侵犯;而且通過公平的裁判保障法律統(tǒng)治三者之中的任何一個?!?/p>
混合政體在17世紀英國革命期間受到?jīng)_擊,但革命之后依然得以延續(xù),貴族的政治地位也被保留,甚至還有所加強。沖擊混合政體的主要是都鐸后期出現(xiàn)的主權話語與實踐——主權是“共同體所有的絕對且永久的權力”。從主權的視角來看,1688年光榮革命就是一場確定主權作為英國憲制基本原則以及主權歸屬的革命。在革命的過程中,英國出現(xiàn)了不同的政體構想和實踐,比如斯圖亞特王朝的絕對君主制,以及平等派(Levellers)的人民主權理念與共和政體主張等。但從革命之后到18世紀,英國依然是混合政體,上議院貴族也繼續(xù)發(fā)揮混合政體平衡器的作用,而且憑借其占有土地對國家權力顯示出其他階層不可比擬的控制力。革命確立的議會主權原則與17世紀出現(xiàn)的分權理論促使混合政體的內涵發(fā)生變化,維爾(M.J.C.Vile)因此將革命之后的英國政體稱為“混合均衡政制”。由于擔心發(fā)生類似法國的大革命,英國的政治改革遲遲未能展開,“混合均衡政制”對于上議院司法權的影響到19世紀才開始顯現(xiàn)。
首先,19世紀的議會改革削弱了貴族的政治地位,上議院司法權的正當性基礎隨之動搖。1832年以來的三次議會改革,大大擴展了選民數(shù)量,重新劃分了選區(qū)。英國議會隨之從中世紀議會開始向現(xiàn)代議會轉變:中世紀議會代表的不是人數(shù)而是地位,不是個體的公民而是法人團體;現(xiàn)代議會的每個議員代表著一定數(shù)目的平等公民。在現(xiàn)代議會中,貴族無法自動成為議員,上議院也就不應行使維護貴族地位的司法權。不僅如此,議會改革使得上議院貴族很難再通過操控選舉控制下議院,上議院從“指導性”議院變成“修改性和擱置性的議院”。上議院貴族為了保證對下議院立法的否決權,開始策略性地放棄司法權等次要權力。
其次,分權理論提出了新的權力劃分方式,司法權成為一種區(qū)別于立法權和執(zhí)行權的獨立權力。分權理論以職能為依據(jù)劃分權力,不同于混合政體之下以機構為依據(jù)的權力劃分方式。18世紀以來的分權理論,特別是孟德斯鳩( Montesquieu)認為,除非是審判貴族、為了緩和法律的嚴峻、公民在公共事務中犯下了在任官吏不能或者不愿意懲治的罪,司法權不應與立法權的任何部分相結合。上議院作為立法機關的一部分行使司法權顯然有悖于分權觀念。
2.國家治理方式的轉變
中世紀以來,英格蘭的國家治理以司法為核心,上議院司法權是其重要的表現(xiàn)方式。司法治理是指,中央王室法庭及其巡回法庭通過專業(yè)化的運作,逐漸贏得與地方法庭和封建法庭的管轄權競爭,將王權(中央權威)延伸到地方,以較低的成本完成對于國家的有效治理。在王室司法體系發(fā)展過程中,國王及其御前會議依然保有“足夠的衡平、裁量和額外的權力以應對緊急情況”和對下級法院的“糾錯司法權”。這些權力可以根據(jù)需要衍生出新的司法機構,上議院司法權即得益于此。正如霍茲沃斯(Holdsworth)所言,“在英格蘭歷史發(fā)展早期,行政、立法和司法職能(在政府中)相互融合、難分彼此,……上議院……與政府所有這些方面都有密切關系,才使得上議院獲得了不斷變化的司法權力”。在這個意義上,上議院司法權不僅是國家治理過程中中央機構離異、分化的結果,更是司法專業(yè)化背景之下國王保留終極司法治理權的體現(xiàn)。因此,司法治理下的上議院司法權是一種 “融合性(fused)”權力。
17世紀的英國革命確立了議會主權原則,立法開始取代司法成為治理國家的主要方式。主權論者認為,主權的真正標志是立法權——能夠為全體臣民制定普適性的法律和專門適用于個別人的特別法令而不必經(jīng)過他人同意的權力。在規(guī)范層面,議會主權原則意味著議會主要不再是司法治理模式之下的“議會高等法院”(High Court of Parliament),而是要以立法為其主要職能。18世紀以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和19世紀的議會改革加速了立法治理從規(guī)范變?yōu)楝F(xiàn)實。18世紀中葉開始的工業(yè)革命,使得英國成為世界工廠,同時深刻改變了英國社會:人口增長,社會財富增加,貧瘠的英國西北部地區(qū)成為高度工業(yè)化與城市化的區(qū)域,資產(chǎn)階級和工人階級成為重要的社會力量。社會條件的變化引起英國司法資源配置的失衡:程序繁瑣昂貴、案件積壓、司法腐敗等積弊叢生。這些變化也預示了國家不能再充當“守夜人”,實行被動的“司法治理”,而是需要采取更為主動的治理方式,從而為社會提供更多的公共產(chǎn)品與服務。在19世紀英國改革的指導者邊沁(J.Bentham)看來,民主國家就是一個在公共健康、貧困救濟與教育領域承擔多種責任的強勢國家。經(jīng)濟的發(fā)展也賦予政府足夠的物質與技術手段支持主動干預的治理方式。19世紀議會改革之后,議會獲得了空前的民主正當性,立法治理在英國成為不可忽視的現(xiàn)實和不可逆轉的趨勢。
立法治理需要通過司法將議會立法的效力輻射到主權的整個轄區(qū)。這一點與司法治理將王權延伸到地方的邏輯是一樣的。不同在于,立法治理之下依靠審級制度(法院在縱向組織體系上的層次劃分以及案件經(jīng)過幾級審理之后即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制度)實現(xiàn)法律效力的輻射。以審級的視角考察1873年之前的英國司法制度可以發(fā)現(xiàn):一方面,法院等級體系并不完善。王室法院與地方法庭、封建法庭以及教會法庭并立,并非上下級法院關系;王室法院內部盡管存在著審查(review)與糾錯機制,但沒有建立起等級性的上訴法院對分散的一審機構進行中央集權化的控制。刑事上訴制度更是幾乎不存在。另一方面,上議院并非終審上訴法院。上議院司法權的“最高”,并非審級意義上的,而是因為代表國王。上議院可以糾正其他法院判決的錯誤,但啟動糾錯審查程序的個人請愿(petition)或者糾錯令狀(a writ of error)并不受原審法院級別的限制。不僅如此,因為糾錯令狀可以讓上議院重新審理已決案件,所以19世紀之前,上議院判決的終局性并未確立。
從政體和國家治理方式的轉型中,我們可以看到貴族司法傳統(tǒng)在案件積壓的表象之下所面臨的真正危機。不過,1873年司法改革時,政體與治理方式的轉變依然在進行中,新舊模式的對抗左右著改革的進程,也決定了最高司法權的最終歸屬——新創(chuàng)設的常任上訴貴族法官——是一種妥協(xié)。這一妥協(xié)實現(xiàn)了貴族司法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轉型:貴族身份從行使最高司法權的原因變?yōu)榱私Y果,“因貴族而司法”轉變成為“因司法而貴族”。
如前所述,上議院司法權被1873年《司法法》廢除。這部法律是司法改革的綱領性立法,也是時任首相,自由黨的格雷斯頓(William Gladstone)推行政府現(xiàn)代化改革的重要步驟。該法規(guī)定,英格蘭將設立由高等法院(High Court of Justice)和上訴法院(Court of Appeal)組成的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 of Judicature)。高等法院將原來的王室法庭列為5個分支法庭,行使初審管轄權;上訴法院由5位依職權的當然法官(ex-officio judges)以及女王任命的常任法官和額外法官組成,行使上訴管轄權。普通法與衡平法在最高法院同時適用。不過1873年《司法法》遺留了很多問題:(1)蘇格蘭與愛爾蘭案件的上訴管轄權依然保留在上議院;(2)海外殖民地案件依然上訴至樞密院司法委員會;(3) “中間上訴(intermediate appeal)”被廢除。
1873年《司法法》通過之后,解決遺留問題、繼續(xù)推進改革的努力開始變得舉步維艱。這首先是因為格雷斯頓激進的改革措施引起了保守勢力的反彈,自由黨的政治影響力開始下降。其次,蘇格蘭與愛爾蘭不愿將案件向這個新“英格蘭”上訴法院上訴。再次,自由黨內部出現(xiàn)分歧。彭贊斯勛爵(Lord Penzance,1869—1899)認為,廢除上議院司法權是廢除兩級上訴體制的邏輯結果,因為沒有中間上訴的篩選,上議院無法處理完所有上訴;如果要恢復兩級上訴體制,卻不能保證新的終審上訴法院能像上議院那樣有效、獲得人民的信任并且維護法律的穩(wěn)定,那么就應該恢復上議院的司法權。律師威廉姆斯(Sir Watkin Williams)認為改革過于激進,而且后續(xù)最高法院的程序規(guī)則跟進緩慢:“法律職業(yè)者對于放棄上議院司法權普遍感到遺憾……數(shù)年之前,上議院有機會保留司法權,但是他們錯過了機會,拒絕實行可以讓他們的管轄權為國家所接受的改革?!伦h院在放棄上議院司法權的問題上寧可屈服于民眾的觀點和情緒,而不是根據(jù)上議院司法權本身的價值來考慮,就匆忙地同意廢除。”
局勢開始朝著有利于上議院司法權的方向發(fā)展。1874年2月,保守黨的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贏得大選,原本應于1874年11月2日生效的《司法法》被延期1年生效。這期間,托利黨議員查理(WT Charley)組織了“保留上議院作為聯(lián)合王國終審上訴法院委員會”(the Committee for Preserving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House of Lords as a Court of Final Appeal for the United Kingdom),得到了包括40位皇家大律師(Queen’s Counsel)、35位貴族和138位下議院議員的支持。該委員會運作得法,引導公眾意見逐漸轉向贊成保留上議院司法權。1875年,有關廢除上議院司法權的條款被延期至1876年11月1日生效。在壓力之下,卡恩斯勛爵提出了上訴管轄權改革的三條原則:(1)堅持兩級上訴體制;(2)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應該上訴至同一個終審法庭;(3)上訴由可以隨時獲得的、最具司法技能和經(jīng)驗的人來審理。這些原則奠定了1876年《上訴管轄法》(Appellate Jurisdiction Act,1876)的基調。
1876年8月11日,《上訴管轄法》獲得王室批準,于當年11月1日生效。該法“恢復”了兩級上訴體制和上議院司法權?;謴偷年P鍵在于創(chuàng)設了常任上訴貴族法官:女王可以隨時通過書面特許狀任命2名上議院常任上訴貴族法官,條件是被任命者至少擔任過2年高級司法官員,或者在英格蘭或愛爾蘭作為出庭律師(barrister)以及在蘇格蘭作為辯護人(advocate)執(zhí)業(yè)15年以上。常任上訴貴族法官享有任職(tenure)保障,具體包括:(1)只要行為檢點(good behavior)即可任職,不因為國王更替而離任,只可以根據(jù)議會兩院的呈文(address)而去職。(2)區(qū)別于上議院其他貴族,常任上訴貴族法官是帶薪貴族。1876年《上訴管轄法》規(guī)定其年薪為6000英鎊,去職之后的養(yǎng)老金為3750英鎊,而且金額要不斷增加;其薪金由聯(lián)合王國統(tǒng)一基金(Consolidated Fund of the United Kingdom)支付,間隔不能超過3個月。(3)兼具立法和司法職能。作為法官,常任上訴貴族法官常年審理上訴,不受議會休會和解散的限制;可以在上議院和樞密院司法委員會審理案件。并且,作為上議院議員,終生在上議院享有席位,進行議事和投票。常任上訴貴族法官因此成為英國歷史上最早的終身貴族(life peer)。
1876年《上訴管轄法》標志著1873年司法改革塵埃落定,成為2009年英國最高法院成立之前上議院行使司法權的法律依據(jù)。它解決了法律貴族供給不穩(wěn)定的問題,實現(xiàn)了法律貴族的職業(yè)化,為貴族司法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發(fā)展奠定了制度基礎。此后,常任上訴貴族法官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其職業(yè)保障也不斷完善,逐漸成為法律貴族的主體和代名詞。
就1873年司法改革而言,法律貴族對改革目標“實現(xiàn)”的貢獻至關重要。前文對司法改革過程的梳理表明,常任上訴貴族法官的創(chuàng)設終結了上議院司法權的存廢爭議,使得改革最終順利完成。但是這一點并不足以證成法律貴族是1873年司法改革的關鍵措施,因為它更多地體現(xiàn)了改革受到現(xiàn)實局限并因此妥協(xié)的一面。而且,1876年《上訴管轄法》的通過僅僅意味著改革目標成為“書本中的法律”,并不等于其成為“行動中的法律”。因此,有必要分析法律貴族在此后的歷史發(fā)展中對于實現(xiàn)改革目標的貢獻,以對法律貴族和1873年司法改革做出全面評價。
1873年司法改革的目標是在英國建立統(tǒng)一的審級制度。這不僅僅是前文提及的國家治理方式轉型的要求。這可以從大法官塞爾伯恩勛爵(Lord Selborne,1872—1874,1880—1885)有關1873年《司法法》的立法說明中得到佐證。塞爾伯恩勛爵指出,《司法法》要解決四個方面的問題:(1)統(tǒng)一分立的普通法與衡平法;(2)統(tǒng)一分立的法院;(3)提供廉價、簡潔與統(tǒng)一的訴訟程序;(4)改進上訴法院的設置。這些措施分別從組織和程序兩個方面指向了審級制度的建立。在現(xiàn)代社會,審級制度承擔著維護司法統(tǒng)一、保障司法正確、協(xié)調司法終局與正當性的功能。這些功能需要一系列程序技術加以實現(xiàn),下文將從四個方面概括與法律貴族相關的程序。
1.“同行評議”的選任機制
1876年之后,法律貴族逐漸形成了“同行評議”的選任機制,保證了最高法院的小規(guī)模、精英化和審判質量。從1876—2009年,雖然常任上訴貴族法官的法定人數(shù)上限從2人增加到了12人,但是一共才任命了112名常任上訴貴族法官。同一時期任命了26位大法官,其中4位還是從常任上訴貴族法官中任命的。雖然還有其他上訴貴族,但相比司法改革之前,上議院行使司法權的人數(shù)大為降低。
法律貴族是英國法律精英中的精英。以112位常任上訴貴族法官為例,其職業(yè)與社會背景高度同質——中產(chǎn)階級男性白人出庭律師。這種同質性與法律貴族的選任機制密切相關。法律貴族由大法官在征詢其他法律貴族和高級法官的意見之后,與首相商定人選,報國王任命。其中,其他法律貴族與高級法官的意見最為重要。因此,法律貴族的選任是“同行評議(peer-group)”和“法官選自己(the judges select themselves)”。這種選任機制與英國法官的晉升制度一起,保證了被任命者都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法官。英國的法官都將晉升至上議院視為職業(yè)生涯的頂點,但是由于出庭律師在高等法院獨占性的出庭權,高等法院以及更高級的法官只從出庭律師中選任,而且通常是從出庭律師的高級階層——皇家大律師——中選任,常任上訴貴族法官又僅從高級法官中選任。由此,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和等級固化的法律職業(yè)共同體,也造就了法律貴族相似的精英特質。
不僅如此,“同行評議”的選任與晉升機制還強化了法律貴族的共同體意識和職業(yè)責任機制,提高了法律貴族判決的權威性。19世紀以來,延續(xù)自中世紀的律師會館依然是強化法律職業(yè)共同體認同的重要橋梁。以律師會館為中心,英國的上訴法官——上訴法院法官與法律貴族——形成類似于兄弟會(fraternity)的組織。判決質量低下、專業(yè)素養(yǎng)缺乏、職業(yè)道德有瑕疵,無法長時間地逃避同行的監(jiān)督,在競爭激烈的法律貴族選任中自然也就無法得到最重要的支持。因此,“同行評議”形成了強有力的司法裁判責任機制,對于裁判質量形成大體正向的激勵,提高了判決的權威性與公眾認同感。
2.上訴許可制與集體決策機制
最高法院要實現(xiàn)司法統(tǒng)一,必須能夠選擇案件,以控制進入最高法院的案件數(shù)量和類型。因為案件數(shù)量的增加不僅會增加法官數(shù)量,減少法官審理個案的時間,增加出錯概率,更會加大法官出現(xiàn)意見沖突的可能性以及協(xié)調法官之間意見的難度。不僅如此,案件控制還涉及不同級別法院的職能區(qū)分:最高法院應當只關注法律問題,而不審查事實問題;應當更為關注公共利益和政策制定,而不是個人利益與糾紛解決。然而1873年司法改革對這方面考慮不足,1876年《上訴管轄法》賦予了當事人不受限制的絕對上訴權。19世紀末,案件數(shù)量的增加與涉及問題的瑣碎引發(fā)了法律貴族的抱怨。
上議院的上訴許可始于1907年才建立的英國刑事上訴制度:刑事案件上訴到上議院需要總檢察長的證明(certificate),以證實刑事上訴法院的判決涉及“具有罕見公共重要性的法律問題(a point of law of exceptional public importance)”。然而由于王室總是刑事訴訟的一方當事人,總檢察長的證明是政治導向的,當事人不愿意申請、也很難得到。所以1960年之前,上議院僅受理了12件涉及實體刑法的上訴。1960年《司法行政法》(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 Act,1969)廢止了對于總檢察長證明的要求,將刑事上訴標準降至“普遍公共重要性的法律問題(a point of law of general public importance)”;并允許上議院受理上訴自高等法院王座分庭的刑事案件。這些規(guī)定強化了上議院對于英國刑事司法發(fā)展的影響力。民事案件方面的限制相對較少:1934年起,上訴至上議院需要上訴法院或上議院的許可(leave to appeal);1969年《司法行政法》(Administration of Justice Act,1969)允許高等法院民事案件的當事人在一定條件下“跳級上訴(leapfrog appeal)”至上議院。
在上訴許可之外,集體主義決策同樣強化了司法的統(tǒng)一性和判決的權威性。1876年《上訴管轄法》將合議庭的法定人數(shù)定為3人。1948年,上議院成立了專門審理上訴的上訴委員會(Appellate Committee),由5名法律貴族組成。在1980年代之前,多數(shù)法官認為,疑難案件中出現(xiàn)分歧意見更好,而刑事上訴案件中一致意見更好。隨著上議院案件的增多,法律貴族們更傾向于一個案件只出具一份集體的判決意見。
3.遵循先例原則
在案件選擇的基礎上,法律貴族通過遵循先例(stare decisis)原則保證判決的權威性與終極性。先例原則雖然是普通法的基本原則,但是在19世紀之前,先例原則并沒有不分場合地標識出某一類案例,認為其具有嚴格的拘束力。法官們適用判例法時除了遵循之前的判決,還可以訴諸“理性”等抽象的原則以否定先例,對于法律進行發(fā)展。因此,我們今天所熟知的遵循先例原則,是19世紀先例原則強化的結果。
上議院判決拘束力的確立是先例原則強化的關鍵,也是審級制度確立的標志。先例原則的強化,“只有當判例匯編達到其目前(19和20世紀——筆者注)這么高的水平,法院的等級體系呈現(xiàn)出目前的狀態(tài),以及貴族院的司法職能為今天的杰出法律人所掌管之時,它們才能產(chǎn)生”。在司法改革之前的19世紀50年代,上議院判決就已經(jīng)確立了對下級法院的拘束力。1898年,上議院通過“London Tramways案”確立了上議院受自身判決拘束的原則。這意味著法律貴族的判決對于下級法院具有了絕對的權威性和終極性,審級制度得以真正確立。二戰(zhàn)之后,由于恪守遵循先例原則,導致上議院的判決無法適應社會變化的需要,法律貴族于1966年發(fā)表《慣例聲明》(the Practice Statement,1966),表明上議院不受自身判決拘束,“在看似適當時,可以違背先例”。但這一聲明僅僅適用于上議院自身的判決,并不影響“除了本院以外其他地方對于先例的運用”,而且法律貴族運用聲明推翻先例相當謹慎。1966—2009年間,法律貴族在上議院每年審理60~80個案件,僅在21個案件中明確推翻先例,表現(xiàn)了對于司法統(tǒng)一與終局性的尊重。
4.立法與司法的功能區(qū)隔
法律貴族兼具立法與司法職能,而司法獨立是判決權威的基礎,因此法律貴族需要保持立法與司法職能的某種區(qū)隔。這是不同于其他國家最高法院法官的特殊行為規(guī)范。首先,常任上訴貴族法官不論在職或者退休,都不應加入任何政黨,也不能參與有強烈黨派政治性的事務。這一慣例源于20世紀20年代法律貴族就愛爾蘭問題發(fā)表政治見解引發(fā)的爭議。因此,法律貴族出席上議院議會時多坐在中立議員的議席之上。其次,在面對公眾與媒體時,法律貴族不能像其他議員一樣就政治問題發(fā)表見解,而是需要謹言慎行。這一規(guī)則又被稱為“基爾穆爾規(guī)則”(Kilmuir Rule)。1955年,大法官基爾穆爾子爵(Viscount Kilmuir,1954—1962)致信BBC主席,指出法官應該對爭議保持沉默,以使法官睿智與公正的聲譽不受損害。第三,法律貴族如果就日后可能上訴到上議院的有關事項表達觀點,將使自己喪失審理該案的資格。這是在1998年《人權法》(Human Right Act,1998)和“Pinochet案”之后,賓漢姆勛爵(Lord Bingham of Cornhill,2000—2008)代表全體法律貴族所做的公開聲明。
在恪守上述規(guī)范的前提下,法律貴族的立法職能并非全然不利于其履行司法職能。在法院職能分層的背景下,最高法院側重解決法律問題,創(chuàng)制適用于全國的統(tǒng)一判例,所以最高法院的法官在判決的過程中必然要進行利益權衡與政策考量?,F(xiàn)代社會日益分化,利益權衡更為復雜。參與立法事務能讓法律貴族具有更為開闊的視野,更好地理解立法原意、社會發(fā)展與司法創(chuàng)新的限度,有利于做出好的司法判決。
在英國司法制度自生自發(fā)的演進過程中,1873年司法改革是少有的“頂層設計”。這場政治驅動的改革卻終結了英國最高司法權以政治權威——貴族身份——作為正當性基礎的歷史。司法改革之后,英國最高司法權以法律貴族的專業(yè)化與職業(yè)化為基礎,強化了司法的統(tǒng)一性、權威性與正當性,實現(xiàn)了1873年司法改革的目標。法律貴族接續(xù)了中世紀英國法律教育孕育的貴族與司法的親密關系,真實地再現(xiàn)了托克維爾所概括的法學家的貴族特性:“法學家,從利益和出身上來說,屬于人民;而從習慣和愛好上來說,又屬于貴族。”法律貴族現(xiàn)代發(fā)展所體現(xiàn)的專業(yè)化邏輯,對于我們當下的司法改革同樣具有啟示:現(xiàn)代社會中,司法是重要的社會控制手段,也是重要的子系統(tǒng)。司法系統(tǒng)的運作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經(jīng)濟、政治等其他子系統(tǒng)的制約,但同時司法系統(tǒng)也有其自身的專業(yè)化邏輯。只有尊重司法自身的邏輯,維持司法子系統(tǒng)的正常運轉,司法才能助力于其他子系統(tǒng),實現(xiàn)社會發(fā)展的總體目標。
注釋:
①指1873年《司法法》所創(chuàng)設的最高法院,通常稱為“英格蘭和威爾士最高法院”(the Supreme Court of England and Wales)。2009年英國最高法院成立之后,該法院更名為“英格蘭和威爾士高級法院”(the Senior Court of England and Wales),參見Constitutional Reform Act 2005,s.59(1)。
②W.S.Holdsworth,K.C.,D.C.L: A History of English Law, Vol.XV,Methuen &Co.,Ltd. and Sweet&Maxwell Ltd., p.128; J.H.Baker: An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roty(Fourth Edi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215-217; Patrick Polden: Mingling the waters: personalities, politics and the making of the Supreme Court of Judicature, Cambridge Law Journal, 2002, 61(3), pp.575-611。國內的評價,參見高鴻鈞、李紅海主編:《新編外國法制史》(下冊),清華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24-127頁、第33-34頁;程漢大、李培鋒:《英國司法制度史》,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00-111頁。
③14世紀早期,凡是年收入達到和超過20英鎊的土地所有者都被視為貴族(nobility)。14世紀末,上議院的形成區(qū)分了世襲貴族(hereditary nobility ,the peerage)與其他貴族,又被稱為大貴族(nobilitas major)和小貴族(nobilitas minor)。都鐸王朝建立之后,貴族分為世俗貴族(peerage)與鄉(xiāng)紳(gentry)。前者包括公爵、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五個等級,人數(shù)不過百人,有權出席上議院;后者包括男爵、騎士、從騎士和紳士,人數(shù)較多,僅可以繼承爵號,同時需承擔軍事義務。參見J.V. Becktt,The Aristocracy in England 1660—1914,Basil Blackwell,1986,pp.18-20;閻照祥:《英國貴族史》,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74-177頁。
④所謂國家審判,是由國王和貴族等個人向議會起訴犯有重罪的人,由上議院進行審判。由于涉及重大人物或者重大事件,被視為國家最為莊嚴的審判。
⑤Glenn Dymond: The Appellate Jurisdiction of the House of Lords(Updated November 2009), House of Lords Library Note, p.2, http://www.parliament.uk/documents/lords-library/lln2009-010appellate.pdf,2017年1月20日訪問。
⑥王婧:《論14世紀至19世紀英國上議院司法權的變遷》,《政治與法律》2011年第2期。
⑦Matthew Hale: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Lord House, Or Parliament: Considered According to Ancient Records Francis Hargrave(ed), Printed For T.Cadell,Jun. and W.Davies in the Strand,London,1796,p.158.
⑧高級會館即四大律師會館(Inns of Court)。初級會館(Inns of Chancery)又被稱為“預備律師公會”(Inns of Chancery),是會員為了進入律師會館而進行預備學習的地方,19世紀被解散。
⑨約翰·福蒂斯丘:《論英格蘭的法律與政制》,謝利·洛克伍德編,袁瑜琤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頁。
⑩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30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