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嬋映

摘 要：迦爾洵的《邂逅》描寫了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與青年男子伊凡的一段悲劇糾葛。小說分別由男、女主人公的日記和少量第三人稱客觀敘述交疊構(gòu)成。從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的日記中，可以看出其掙扎與痛苦。在她身上即可看到妓女“惡之花”的模樣，也可看到妓女身上“青之蓮”般的閃光點。本文將從分析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形象出發(fā)，結(jié)合俄國十九世紀(jì)末社會背景，探究造成其悲慘命運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妓女形象；邂逅；迦爾洵；異化

《邂逅》最早發(fā)表于一八七八年三月號《祖國紀(jì)事》。在寫作過程中，迦爾洵覺得他的新作離迫切的社會問題相去甚遠(yuǎn)，因此具有革命民主主義傾向的雜志未必適用。一八七八年二月十六日，迦爾洵在給他母親的信中寫道：“寫了兩顆被扭曲的心靈的痛苦。”在《邂逅》中，迦爾洵除了表現(xiàn)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淫蕩墮落的丑惡之外，更從丑惡的表象下發(fā)掘深層次的真實本性與美麗品質(zhì)，并通過作品展現(xiàn)了俄國十九世紀(jì)尖銳的社會矛盾。

一、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形象分析

（一）惡之花

妓女之所以被稱為“惡之花”，源于其既美麗又邪惡的本性：一方面，她們年輕貌美，有的半上流社會交際花甚至頗具修養(yǎng)、氣質(zhì)高雅，深得男性的傾慕與追捧；另一方面，在高雅的氣質(zhì)與美麗的容貌背后，卻是一個個寡廉鮮恥、自私虛偽、淫賤墮落的靈魂。美丑集于一身，外在與內(nèi)在、美麗與丑惡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美丑與共”是那及什陀·尼克羅夫的鮮明特征?！跺忮恕分械哪羌笆餐印つ峥肆_夫那曾經(jīng)是個有學(xué)女子，但最后卻淪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妓女。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大多數(shù)妓女的模樣。

首先，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淫賤。妓女最根本的特征還是“性”。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作為一名妓女，她無疑是“成功”的。上到十四、五歲的青少年，下到老翁跟那及什陀·尼克羅夫有交往，足可見那及什陀的“魅力”之大。在當(dāng)時社會中，男人把那及什陀·尼克羅夫之類的妓女稱之為“保安門”（社會發(fā)泄情欲的閥門）。這樣的稱呼極具侮辱性，但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妓女的本質(zhì)特征。

其次，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自甘墮落，不欲求變。白天喝酒，晚上賣身，這樣的生活真的是那及什陀想要的嗎？不，她并不想要。伊凡愿意付出一切來拯救，可尼克羅夫那卻并不愿意逃離?！笆褂腥似蛭曳党醴c彼士女窬發(fā)挽髻作時世妝言詞令美者相處，吾亦將不復(fù)返，惟留此間，死于吾業(yè)矣。”墮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甘愿墮落至此，不愿翻身。“吾將無變，以吾不欲變也?！?/p>

從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可以深刻看到人性深處的卑劣與丑惡，十九世紀(jì)末俄國社會的扭曲的價值觀與墮落的道德風(fēng)尚得到了真實的寫照。

（二）青之蓮

作為一個成功的妓女形象，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身上不僅有著妓女身上的人性丑惡，也體現(xiàn)了妓女身上難能可貴的人性之美。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絕大部分歷史時期，妓女都被貼上了卑賤無恥、淫蕩墮落的標(biāo)簽，她們冷酷麻木，對什么都無所謂，與“自我”、“平等”、“清高”、“自我”、“冷靜”等美好的詞語更是無緣。但是，《邂逅》從那及什陀的心理視角出發(fā)，展現(xiàn)了卑賤妓女身上所具有的人性之美。

第一，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有著強(qiáng)烈的自我認(rèn)識以及尊嚴(yán)感?！拔峥v卑賤，受人鄙夷，顧如是人，則又胡能禁吾之鄙夷這。” 縱然卑賤，受人鄙夷，但是看到那些來嫖娼的人，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更是從心里深深地鄙視這些男人。這些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鄙視妓女，但卻仍然來嫖娼。

第二，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自立自強(qiáng)，追求平等。在對待妓女這個職業(yè)上，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有著深刻的先鋒意識?！拔嵊兴鶚I(yè)，且吾亦應(yīng)有，亦所需也?！蔽矣凶约旱穆殬I(yè)，我是被人需要的，我也是必不可少的。從這錚錚的言語中，可以看到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追求尊嚴(yán)以及堅持自我的靈魂。那及什陀·尼克羅夫?qū)⒆约旱募伺殬I(yè)跟法官的職業(yè)平行而論，從而更進(jìn)一步表明自己的職業(yè)并不可恥。既然我的職業(yè)跟法官的職業(yè)別無二樣，人們沒有任何的資格鄙視我。

妓女本身出自污泥，但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卻出淤泥而不染，在她身上縱使染上沉迷喝酒，流連宴席的陋習(xí)，但她本人的內(nèi)在人格魅力卻是無法玷污的。在“惡之花”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掩藏在她心靈深處“青之蓮”般的品格。

二、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命運的思考

作為妓女的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過著悲慘的生活，卻無力改變自己的悲慘命運，無法尋得理想的人生歸宿。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悲劇人生？自身還是社會環(huán)境，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一）俄國社會矛盾的沖擊

1861年以后的俄國，舊的封建農(nóng)奴制殘余尚未擺脫，又加上了新的資本主義的枷鎖，各種社會矛盾激烈交織的階段。十九世紀(jì)的俄國是一個動蕩與變換的社會，舊有的封建制度與新生的資本主義激烈碰撞，舊制度的逐漸消融、新制度的逐步確立，都在緩慢的進(jìn)行著。經(jīng)歷了十九世紀(jì)巨大社會變革與動蕩的俄國女性，其生活狀況卻依然沒有得到本質(zhì)上的改善，嫁人仍舊是她們最好的出路。對于社會階層較高的女性而言，嫁人是她們鞏固自身階層、獲得衣食來源的最佳途徑。雖然會面臨以丈夫和家庭為中心、失去自我的境地，但至少生活上是衣食無憂的。而對于那些身處社會底層的女性來說，情況則更為糟糕。

《邂逅》中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曾經(jīng)也是上層階級的一部分，但是遇人不淑，最后被迫為娼。由于聽信那個自命不凡的浪子的一切熱情的蠢話，傻到聽得非?？鞓罚詈鬁S落至此。從中可以看到上流社會的謊話和骯臟行為。作為出身在上流社會的女子，又是曾經(jīng)受過教育的女子，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的命運究竟如何？“八歲以后，即錮居四壁之中，獨與小兒老媼為伴。逮十七歲時，使不遇吾艷友發(fā)作時樣者，而得見君子，則今日事，亦正未可知耳?！?當(dāng)時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八年來就關(guān)在家里，除了那些像自己一樣的少女和她們的各種各樣的媽媽以外就沒有見過別的人。出身在這樣的家庭中如果遇到一個與之匹配的君子，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從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的口吻中我們可以看到受過教育的她也仍然把嫁人當(dāng)做自己最好的出路。只不過遇人不淑把她僅有的機(jī)會斷絕了，最后只得淪落為娼。

（二）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自身的異化

沙皇專制統(tǒng)治下社會環(huán)境固然是造成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凄苦與不幸的根源，但是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自身的種種精神弱點與思想局限也跟她本身命運息息相關(guān)。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自身的精神弱點與思想局限，突出地表現(xiàn)在她心甘情愿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安于既得的妓女地位，即使想要反抗，但最終還是選擇妥協(xié)。

小說一開始“吾屏絕思惟者，已垂二年”交代了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拒絕思考，逃避現(xiàn)實。作為一個知識分子，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猶能以法德二國文章自見，且未忘作畫，記誦Calispso ne pouvait se Consoler du depart dUlysse ，（誼曰：阿迭修斯別后，加列普娑無以自遣矣。事本希臘和美洛斯史詩。）之句，普式庚來爾孟多夫著作，以及百事”，從這里可以看到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顯然是具備思考的能力，但她拒絕思考。雖然不想東西，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于是“惟至一處，人皆泥醉狂踴，可暫相忘耳。吾乃亦飲且蕩，逮神思凌亂，百事皆忘，差堪受耳?！薄拔釤o所思，惟自覺方飲，百無記念，神思陵亂矣。……吾腦中諸意雜起，如彼大廷，吾今宵當(dāng)妖舞于是，如列多夫斯奇別院，以及此室，惟當(dāng)洪醉時始能居之耳。吾顳颥 震躍，吾聞聲如歌謠，吾頭岑岑 然，覺萬物滕擲 ，為之不寧，而吾身亦飄蕩不知所底?！?/p>

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也曾有過反抗，但這反抗并不徹底。她也曾控訴這個社會，“第于我何責(zé)”，為娼并不是她自愿的，只是這社會推我入深淵。當(dāng)聽到浪子賣弄知識，虛情假意時，她也曾“吾是時甚欲爪裂其面”，但最終“顧弗為此，第取少年所與赤酒飲之，百事皆忘矣”。她也曾想過自盡獲取新生結(jié)束這“惡趣”的生活，但最終還是選擇活下來。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既不抱希望于將來，再過幾年投河罷了。也不愿回到過去那種日子，只愿死在妓女職位上。這是怎樣的堅決與執(zhí)著？當(dāng)伊凡伸出援手時，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卻拒絕了?！拔嵊兄?，且非僅一草，或更強(qiáng)有力者，未可知也。第吾湛溺已深，殊不欲引手扶之矣?！薄拔岵磺笕暝?，吾寧獨腐于此。”寧愿在這里腐爛到死，也不愿意讓別人搭救。這樣又有何解脫而言？

三、結(jié)語

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是一個豐滿的妓女形象，在她身上即可看到妓女“惡之花”的模樣，也可看到妓女身上“青之蓮”般的閃光點。通過妓女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的命運，我們可以深刻看到十九世紀(jì)俄國社會人民的掙扎與痛苦，正如迦爾洵所說“只不過是兩顆被扭曲的心靈的痛苦”。但當(dāng)看到那及什陀·尼克羅夫那最終還是接受自己妓女的命運時，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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