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彤

(揚州大學文學院，江蘇揚州225002)

《吶喊·自序》中“寂寞”一詞出現(xiàn)頻率極高，此外魯迅首次提到了一種“未嘗經(jīng)驗的無聊”。這種無聊感最早因為《新生》雜志的流產(chǎn)而產(chǎn)生：雜志名為《新生》，自然寄寓了魯迅的拳拳之心，他為改變國家命途、去除民族沉疴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并懇切地盼望著一切走向新生；然而滿心報效之時遭受背叛，一記重拳尚在蓄力便早已力竭，此種失落無奈讓魯迅因此自嘲自己“決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落寞之意溢于言表?；貒笠驗榍榍榉N種他更是沉寂10年不再發(fā)聲，筆耕事業(yè)停滯，精神遁入荒原，學界稱之為沉默的10年，直到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爆發(fā)，激蕩的社會變革也翻涌了魯迅的青年意氣，于是寂寞與吶喊相對廝守、溫情與清冷砥礪相伴，他又一次帶著希望走出鐵屋搖旗吶喊。

可是多年過去后，社會狀況仍無改觀，利國利民的變革推行起來舉步維艱，革命不斷受挫、國家仍無希望、人民始終冷漠，身前敵人不斷，背后亦是冷箭難防，腹背受敵的魯迅從根本上動搖了對“吶喊”成效的信心——絕望的吶喊之后，他的身邊仍是一片荒原、戈壁、沙漠，他還是被一群庸眾所包圍，甚至為同僚所攻擊、為至親所疏遠，如此心志再堅強的人也不可避免地會茫然失措，對個人能力產(chǎn)生懷疑，因此一腔熱血的魯迅第二次對文學啟蒙產(chǎn)生了懷疑，對自己安身立命的事業(yè)失意心灰，強壓的“毒氣和鬼氣”隨之漫溢，從而自我動搖、懷疑、否決，繼而再一次生成否定一切存在意義的無聊感，筆下的人物也因此多委頓、憔悴、迷茫、虛妄，《在酒樓上》和《肥皂》就是這種心境下的產(chǎn)物。通過這兩篇作品透露出的無聊之感，我們能管窺到魯迅精神彷徨的一隅，也可順帶探討魯迅當時是否真的從思想的消極走向了人生的虛妄，成為“根底上的虛無主義者”[1]。

一、作繭自縛的呂緯甫

《在酒樓上》記敘了“我”與呂緯甫10年后的意外重逢，10年未見“我”一眼覺出呂緯甫的變化，果不然尚未寒暄幾句他便坦言：“這以前么？無非做了些無聊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沒有做?！便紤械匦剂怂@10年人生的基調，隨后在和“我”的交談中，“無聊”一詞又出現(xiàn)了5次。

“也還是為了無聊的事。無聊的。但是我們就談談罷?！彼缡敲枋鲋约簽?歲上死掉的、連模樣都記不清楚的小兄弟遷葬一事。雖則無聊，“但這樣總算完結了一件事，足夠去騙騙我的母親，使她安心些?！椰F(xiàn)在就是這樣了，敷敷衍衍，模模糊糊”，如此大費周折不過是騙騙自己的母親。

從太原到濟南再至S城，千里迢迢地搜求到兩朵剪絨花，呂緯甫心下了然，這不過是為了能重溫一場舊夢，“然而也是我愿意做的”，所以心下還是歡喜的。不想順姑早死，好心求來的絨花成了燙手山芋，索性把花丟給那個“像鬼一樣的阿昭”，“回去后對母親只要說阿順見了喜歡的了不得就是”[2]——所為不過還是要騙騙自己的母親。

本已窮極無聊的人生，再添更加無趣的人生瑣事，魯迅塑造了一個革命失敗后蒼白又沉重的呂緯甫。呂緯甫深知己身窘境，卻不愿再動、不肯再戰(zhàn)，無意重整旗鼓，只待有一天生活的柴薪將其慢慢熬干。與之相應地，他將“無聊”掛在嘴邊，化作一股沉默的霧，這種霧將所有事物、所有人，甚至它自身連接在一起，共同進入一種奇怪的相互漠不關心的狀態(tài)，呂緯甫舊日精干敏銳的眼神被朦朧迷離的霧氣遮去了大半，也擋住了昔日同僚似責備又似惋惜的目光，從而讓呂緯甫又可以蜷縮在霧氣中麻木著清醒，這也營造了《在酒樓上》不可言喻的憂郁哀悼氣氛。

范伯群和曾華鵬先生認為“呂緯甫是胸口尚有余溫的人，是‘人’心未盡的人”，“對人生的態(tài)度是頹唐的，但在人格上還有優(yōu)美的一面”[3]。的確，在“遷葬”和“送花”過程中呂緯甫展現(xiàn)了他帶有人性鮮活和溫度的心靈一角，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他精神荒原中寶貴的澄凈與虔誠，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魯迅也的確鮮明地塑造了一個否定戰(zhàn)斗意義、醉心于庶務的頹然避世者形象，一個敷敷衍衍說著“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知道，連明天怎樣也不知道，連后一分……”胡話的知識分子，一個承載了精神失意、與時代風潮背道而馳的落寞形象。魯迅是最愛青年人的，他將國家民族的希望都寄托在青年人身上，他曾說過，“中國只任虎狼侵食，誰也不管，管的只有幾個年青的學生”(《無花的薔薇之二》)，現(xiàn)如今卻塑造這樣一個動輒放棄、無所事事的知識分子形象，滿紙傳達著看起來于革命并無助益的消極文字，難道不怕會誤導他心中“應當天真爛漫”的青年？有違他的創(chuàng)作初衷嗎？

恰恰相反，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已經(jīng)晦暗到了一定地步，像呂緯甫一樣軟弱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比比皆是。他們在革命高潮時期的自命不凡、無知無畏在革命之后已經(jīng)煙消云散，圍繞在魯迅身邊的是一片隱痛的靈魂，不知所措又瑟瑟縮縮，失去了戰(zhàn)斗的勇氣和信念。魯迅坦言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始終是抱定“為人生”的，也就是要“改良這人生”，他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我怎么做起小說來》)，即使《在酒樓上》縈繞著一股頹唐之氣，但其實與魯迅的創(chuàng)作宗旨也是一脈相承的——魯迅讓讀者們(包括青年)隨著“我”的視野，最大程度上看到了一個做著頹喪之事、嘴上還片刻不息地重復“無聊”二字的呂緯甫，生怕別人看不出呂緯甫的精神痼疾就是無聊病，實是為了起到變相預警之效，提醒人們在石一居里的呂緯甫即使帶著點人情味，也是與社會脫節(jié)的中間人，最終也只會淪為時代的多余人。而且魯迅清楚呂緯甫的頹唐并不只是個人化的現(xiàn)象，更代表了和魯迅本屬同一戰(zhàn)壕的知識分子的現(xiàn)狀，背負著啟國啟民重任的文人們在革命低潮時期自己卻率先繳械萎靡，這是多么可悲的境地。因此他更是借著呂緯甫以示警醒，并將這種丑態(tài)擺在青年人面前，相當于為青年們提前打了預防針，告誡他們?nèi)f不能重蹈覆轍。

在“吶喊”時期，魯迅是抱定啟蒙立人立國之理想的，所以所做文章自覺聽從將令，比如《狂人日記》中的狂人就是遵從尼采超人思想所打造的形象，狂呼著社會變革，是魯迅吶喊時期的主要精神象征，帶有鮮明的近代科學精神和個人主義色彩，也代表著魯迅對人性“誠”的殷切期望。彼時他對社會變革、改造國民重新生出希望，無聊之音尚未占據(jù)主導，或者說被希望強行壓制著；但在“彷徨”時期，因為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兄弟失和、事業(yè)艱難)，魯迅的“無聊”更勝過了“寂寞”，體現(xiàn)為虛妄與質疑。魯迅在“吶喊”時期一直強調人們心靈間存在一種“厚障壁”，阻礙人們精神的相通，造成生命的孤獨及冷漠，魯迅在“彷徨”時期就又陷入這種思想中，并逐漸發(fā)現(xiàn)人性是無法依憑追尋到達“誠”的境地，反倒處在“虛”的境地去反向探求生命的道德意義更加有效。從《吶喊》到《彷徨》其實體現(xiàn)了魯迅對人性由“誠”入“虛”的價值追求和思想實質，他自從文后就渴望發(fā)掘人性“誠”的一面，希望改造國人的靈魂，但隨著對“唯黑暗與絕望乃是實有”的發(fā)現(xiàn)，他逐步走向了對“誠”的對立面“虛”的探尋，其思想進入了轉型時期。

不過不管處在哪種境地中，魯迅對人性的思考卻都還是直指沉疴的，由“誠”入“虛”的思想轉變只是引領著魯迅去做不同的戰(zhàn)斗嘗試，而不是停滯不前，這就從本質上劃清了他與徹底虛無主義者的界限。呂緯甫這個人物確實熏染了魯迅特定時期下的頹氣，是無聊感漫溢期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物，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魯迅潛藏在作品背后的寫作苦心和深層指向，否定魯迅在與精神荒原斗爭過程中的反抗與自省，直接判定魯迅陷入了絕望虛妄中無法掙脫。

二、粉墨登場的四銘

相比之下，《肥皂》這部小說則又更進了一步。同樣是精神彷徨期的產(chǎn)物，魯迅在這篇小說中著力更重、下筆更狠，不遺余力地打造了一幅虛偽文人的群像，拓寬了無聊感的表現(xiàn)內(nèi)涵，自我排遣消解的意味相當濃厚。

開篇四銘在自己的夫人面前，“聳肩曲背”地、“狠命”地、“曲曲折折”地掏出了一塊肥皂，取皂不易的姿態(tài)博盡了噱頭；然后不一會兒就和盤托出買肥皂的原因，原來是拜了地痞流氓做“老師”，深受啟發(fā)，欲將淫念轉移至太太身上，剛到家卻被知夫莫若妻的太太一眼識破，狼狽不堪；受了擠兌的四銘在吃飯時獨坐正中，太太子女分列兩側，頗有些唯我獨尊的家主樣子，便要拿喬。剛被觸怒的太太惹不得，長子長女早識人事，便撿最童真未泯的小女兒下手，揪住她撒了湯汁的錯處瞪得她要哭，正洋洋得意，不料顧此失彼，早看中的菜心又被兒子眼疾手快地夾走了，頓覺懊惱不已，只得憤憤吃了筷黃菜葉。魯迅四兩撥千斤的功力在這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個惺惺作態(tài)、窮極無聊的四銘躍然紙上。

不過游手好閑的四銘并不甘像呂緯甫那樣敷敷衍衍地度日，他有同伙，他們還有事業(yè)，那就是轉而抵制革命。四銘早先擁抱革命，積極送長子去新式學堂，也不怎么反對女兒去上學，但是一轉眼，態(tài)度就變了。在與太太的敘話中，四銘忿忿的那句“‘新文化新文化’，‘化’到這樣了，還不夠”就很好地解釋了他叛變革命的原因：因為他覺得新文化運動“化”過了頭，愈演愈烈的革命不但沒有給他帶來好處，反而帶來了被時代淘汰的危機，所以當革命遭遇落潮時，他便脫離革命，爬回舊文化的巢穴，搖旗呼號以作一番動靜?？梢哉f，如果無聊感在呂緯甫那里主要表現(xiàn)為對革命失望、情緒焦慮，那么在四銘這里則主要顯露了魯迅的憤懣——這樣百無聊賴、首鼠兩端的革命投機者早先隱藏在革命隊伍里，但是革命隊伍卻忠奸不辨，革命焉能成功？而如今社會上到處都是打著新潮旗號實則卻蒙蔽民眾的叛變者，革命因此停滯不前，艱辛取得的革命果實眼看就要付之東流，那么革命的前途到底在哪里？

魯迅曾沉痛地總結:“敵人不足畏懼，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是友軍中從背后來得暗箭，同一營壘中的快意的笑臉”，“反革命者對于革命者的毒害，向來就未放松過，手段的厲害也已經(jīng)無以復加了。只有改革者還在睡夢里，總是吃虧?！?《論“費爾潑賴應該緩行”》)塑造呂緯甫的形象是為了剖視自身，直視革命內(nèi)部存在的軟弱性問題，魯迅還是將其視為內(nèi)部一分子，還在熱誠地探索這些知識分子的出路；而對于四銘，魯迅就毫不留情面了，直言不諱地指出他披著羊皮混跡于文人知識分子群體中伺機破壞革命的意圖。相同時期的精神產(chǎn)物，一個賦予了自我的氣質，一個卻賦予了背向的自我，魯迅這樣安排，意圖就是要人深刻地知曉，革命再起之前，務必要先劃清革命陣營，肅清敵手再正視己短，這樣才能安心投入革命前線，無后顧之憂。

而隨后展現(xiàn)的文社小聚更顯出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頗值得關注：

“我們連夜趕來，就為了那移風文社的第十八屆征文題目?！念}我已經(jīng)擬下了。你看怎樣，用得用不得？”

“‘恭擬全國人民合詞吁請貴大總統(tǒng)特頒明令專重圣經(jīng)崇祀孟母以挽頹風而存國粹文’?！脴O好極?！?/p>

文社取名移風，分明是要移新文化之新風，復吟詩讀經(jīng)之遺風。更聳人聽聞的是，那征文已經(jīng)開到第十八屆，也還沒有消亡頹敗的勢頭，反倒要愈演愈烈，是要號召全國人民了！這是為何？一來，明面上他們有自己的宣傳陣地——報館，宣傳者又有著做新黨經(jīng)驗的狼皮，所以足夠引誘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二來往深里去，如果新文化運動當真大獲全勝，新式思想深入國民，上下從此一心，這樣的報館怕早被夷平，這些惺惺作態(tài)的文人又豈敢如此大張旗鼓？所以這樣言論的背后定有人在蓄意推動，在有權有勢者的有意縱容下，這幫奔來推去的假道學家匯集于一處，甘做槍手、散播毒雨、破壞革命，荼毒青年的思想，遮蔽新中國的未來，魯迅的焦慮可謂不言而喻?！棒斞赶壬鷮憽试怼?，把所謂提倡讀經(jīng)、保存國粹、整理國故者的內(nèi)情展開給大家看，也就是把偽道學者的假面具剝落，使得丑惡的真相畢露，免得世故未深的青年學子去上當。”[4]

如果說《在酒樓上》寫的是呂緯甫個人的迷茫無措，那么在《肥皂》里魯迅上升到刻畫群像，不再拘泥于一人，表明他意識到腐化的勢力已經(jīng)相當濃厚，此時若是還繼續(xù)彷徨，革命事業(yè)就真要岌岌可危了。而且從《在酒樓上》到《肥皂》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魯迅不只滿足于刻畫一位徘徊于前進和倒退之間兩相為難的中間人呂緯甫形象，他更進一步，塑造了一個甚至一群倒行逆施的社會敵人，更加拓寬了無聊感的表現(xiàn)內(nèi)涵。

《彷徨》雖名彷徨，人物頹唐喪氣、氣氛影影綽綽，創(chuàng)作風格也轉向了沉郁，但抽絲剝繭之后，卻清晰地展現(xiàn)了一條魯迅自筑的自我排遣、自我探索的思想路徑，他是在兩難中意欲尋找一條唯一合乎邏輯且能刺激挽救自己免于墜入黑暗的途徑，最終得出的對策也愈發(fā)明確：以對空虛的感受填補空虛，以對無聊的反思反思無聊的后果。不論作品呈現(xiàn)的形式如何，我們不能否認魯迅始終是在皺眉苦思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它的病根兒又在何處，然后再將其訴諸筆端，呈現(xiàn)于國人面前。這三問是他在弘文時就思索的問題，也是思索一生的問題，彷徨和猶豫只是短時間的迷惘，他的大半生都在尋找中國的出路在哪里，如何能在寸步難行的黑暗中為國人殺出一條正道坦途，又怎樣在漫長的民族覺醒之途中明辨敵友、斬落暗箭，提防敵人破壞革命，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許壽裳在《悼舊友魯迅》中說：“他對于這文藝運動——也就是對于國民性劣點的研究，揭發(fā)，攻擊，肅清，終身不懈，三十年如一日，這是使我始終欽佩的原因之一?！盵5]也同樣是魯迅令我們仰望尊崇的情由。

三、結語

《在酒樓上》和《肥皂》都在1924年春季完成，相差不過月余。此時距離魯迅初次吶喊已經(jīng)過去了6年。6年前的華老栓抱著一包血饅頭，仿佛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6年后四銘太太又小心翼翼地捧著葵綠色紙包的肥皂，同樣還是像捧著一個孩子。從封建迷信到西洋迷信，中國的國民們不是信神就是崇洋，卻對自己身下的泥潭視若無物；革命的浪潮依舊翻來覆去，只不過仍然橫沖直撞、毫無章法，而且魚龍混雜，將社會攪得更加像個染缸。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殺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當作革命的而被殺于反革命的，或當作反革命的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并不當作什么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這段話是魯迅心中最悲痛和沉郁的呼告，多少年過去了，小到個人，大到國家，還是一片混沌和因襲，沒有真正的革新，這里還是那個搬動一張桌子就會流血的地方，歷史在令人沮喪無助地循環(huán)。汪暉說：

“在魯迅的心目中存在著兩個辛亥革命：一個是作為全新的歷史開端的革命，以及這個革命對于自由和擺脫一切等級和貧困的承諾；另一個是以革命的名義發(fā)生的、并非作為開端的社會變化，它的形態(tài)毋寧是重復。他的心目中也存在著兩個中華民國：一個是建立在‘道德革命’基礎上的中華民國，而另一個是回到歷史循環(huán)的另一個階段的、以中華民國名義出現(xiàn)的社會與國家?！盵6]

健全的國家尚未誕生，理想中的革命始終沒有爆發(fā)，眼前又是一團打成死結的革命現(xiàn)狀，這種理想和現(xiàn)實的拉扯之力，的確會撕裂一個有思考有抱負人的靈魂，生成懷疑所有、相信虛無的人生無聊感。

不過誠如他自己所言：“生命不怕死，在死的面前笑著跳著，跨過了滅亡的人們向前進。”(《生命的路》)不管采取什么樣的思想，魯迅始終在戰(zhàn)斗的最前線從未退縮過。無論是孔乙己、陳士成的走向毀滅，還是方玄綽的作揖打躬，或者呂緯甫的失落迷茫、涓生率先出走、魏連殳消極反抗，魯迅塑造的人物隱隱是一部進化史，從一個跌爬混沌的奴，逐步變成一個開始有自我意識、學會自我反抗的人，雖然這個人并不完美，尚有瑕疵，并很快失敗隕落，但是畢竟學會為自己而活，懂得開眼看世界了，這是那時候中國人最迫切需要的一大進步。魯迅的探索和尋求沒有停止過，魏連殳孤獨自盡般的斗爭肯定不會是這段進化史的終章，這代人的頹唐無力、虛妄無聊總會逐漸被錘煉打磨，而魯迅奮力獨創(chuàng)的文化成果，也是中國文化界永遠無法越過的一座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