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楊

一

大佬們難得一起攢個飯局，一旦吃上了，就有大事兒要發(fā)生。

你看《水滸傳》里重量級大佬們的飯局也就三場，一場是王倫請的客，一場是晁蓋請的客，還有一場是宋江請的，每吃一頓飯，這江湖的走向也就跟著變了，小嘍啰和吃瓜群眾能不上點心么。

王倫本是個落第秀才，在小旋風柴進的資助下，拉著杜遷、宋萬等一干人等落草。仗著梁山泊八百里水面、蘆葦叢生的自然屏障，王倫占山為王，成為梁山泊的首任寨主。

王倫的飯局上有大佬晁蓋、吳用、公孫勝、林沖、三阮等人，吃完了這頓飯，王倫被拔了旗，從此梁山泊不能再以打家劫舍為立身之本了，開始豎起“共聚大義”的旗幟，開辟人間正道的江湖格局。

晁蓋是個地道的江湖好漢，平時就愛個仗義疏財四處交朋友，最看不得老百姓被欺負。他感激智取生辰綱事發(fā)后宋江的私放之恩，在宋江潯陽樓題反詩被捕后，帶著眾好漢江州劫法場，給梁山泊請來了宋江。

接風酒席上，各大佬觥籌交錯，你推我讓，晁蓋依舊坐第一把交椅，宋江插進第二，其余好漢再重新排序，梁山泊從此豎起了兩面大旗，江湖從此一分為二，觀念磕磕碰碰，在后來的一系列軍事行動中，晁蓋逐漸被架空，最終忍不住親自出馬，死于史文恭的冷箭下。

宋江做過官兒，滿腦子都是忠孝節(jié)悌禮義廉恥，坐上頭把交椅后，想的就不僅僅是替天行道了，還有招安。

宋江的菊花會飯局上，整個江湖的大佬齊聚，開懷痛飲，宋江把聚義廳改成了忠義堂，發(fā)表了接收招安的想法。李逵、武松、魯智深相繼摔杯子，建議趁早散伙，一頓飯的工夫，各大佬心全涼了，“當日飲酒，終不暢懷”，在之后的強行打方臘、征遼東中陸續(xù)陣亡，江湖遠去。

每一頓飯局，都是一次巨變，這就不能責怪圍觀群眾太熱心。大佬可以丟下一句“不要圍觀嘛，吃頓飯而已”，關(guān)鍵是誰敢信？

二

大佬的飯局，吃飯不是最重要的事，但是首先要辦的事，也是圍觀群眾能了解的為數(shù)不多的事。

比如第一場飯局，王倫的飯桌上不過就十來個人，但吃得有聲有色。

大佬們喜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王倫就安排“宰了兩頭黃牛、十個羊、五個豬”，如果大佬們喜歡吃河鮮，相信王倫也會準備200只大閘蟹。

吃飯的地方不能安排在大會場，一定要私密，臨水最好。王倫自然沒有請各大佬去聚義廳吃飯，而是請大家去“山南水寨亭”上喝酒，四面水簾高卷，芙蓉鋪綠水，荷葉繞方塘，還要有野鷺、沙鷗點綴水面，把飯局的環(huán)境做到極致。

在這些表面功夫做足之后，主人、客人已經(jīng)準備好了自己要用的東西，這才是他們吃飯的真實目的。

王倫在飯局上準備了五錠大銀，他的目的是要送客，勸晁蓋等大佬離開梁山泊。晁蓋等大佬帶了什么呢？“晁蓋和眾頭領(lǐng)身邊各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他們的目的是要搶了王倫的位置。

是的，大佬們并不在乎飯局上吃什么，他們在乎的是飯局上的位置。王倫的飯局上，王倫與四個頭領(lǐng)杜遷、宋萬、林沖、朱貴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坐在右邊客席，這也是他們各自權(quán)力的排序。

表面上，各大佬認同自己的位置，該吃吃該喝喝，一頓飯可以“酒至數(shù)巡，食供兩次，飲酒至午后”，實際上呢，早就有人對這樣的位置不滿了。

林沖是不滿的，當初柴進推薦他到梁山泊落草時，王倫就不想收留他，一會兒推脫說廟小容不下大佛，一會兒又要求林沖交投名狀，直到楊志落草，跟林沖不相伯仲，才收留兩人做了第四五把交椅，楊志上首。

如今，名聞天下的晁蓋帶著眾大佬來到梁山泊，是尊更大的佛，剛落腳歇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林沖就來拜訪了，并表達了中午飯局上火并王倫的想法。

在吃飯之前，大佬們其實都已經(jīng)盤算好了，桌面上酒可以交杯喝，但桌面下已經(jīng)不知道干了多少小動作。

三

等飯吃到剛剛好的時候，飯局就從“飯”進入了“局”的階段。這個局有舊的格局也有新的變局，新舊拉鋸之間，決定了這個江湖變還是不變。

王倫當然是有備而來的。在他的桌邊，有杜遷、宋萬、朱貴可以前來勸架，幾步遠之外，有心腹隨時待命，大門之外，更有幾百小嘍啰可以隨時沖進來。

晁蓋這邊，吳用是個書生，公孫勝也不適合動粗，剩下的三阮在水里是把好手，劉唐則有些膿包。

沒想到，是王倫這邊的林沖，率先拍了桌子，拔了刀駕住王倫。吳用早已計劃好了，和晁蓋、公孫勝、劉唐一起圍住王倫，假意勸架，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則攔住杜遷、宋萬和朱貴，林沖再一發(fā)狠，幾步之外的王倫心腹一個都不敢上前，聞著屋子里飯香混雜的殺氣，門外的幾百小嘍啰一個都不敢沖進來。

變局就在幾句話的時間，王倫剛喊出一句“我的心腹都在那里”，林沖早就拿住王倫，“去心窩里只一刀”，一刀斃命，相當利落，根本沒有給對方任何茍延殘喘的時機。

眼看江湖格局已變，原本坐在第二、三、五把交椅上的杜遷、宋萬、朱貴很識時務(wù)地下跪，本事一般的他們順水推舟做個人情，讓出了自己的位置，晁蓋則慌忙扶起三人來，給變局收個音。

變局之后，晁蓋坐上了頭把交椅，吳用第二，公孫勝第三，林沖第四，劉唐第五，三阮第六七八，杜遷第九，宋萬第十，朱貴第十一。梁山泊第一波好漢排定了座次，山前山后，七八百小嘍啰前來參拜，一個嶄新的時代就開始了。

那些在門外還一臉懵的小嘍啰們，相信平時也有不少的飯局，不過小嘍啰們吃完了飯局，梁山泊還是這個梁山泊，而大佬們就這么一頓飯的工夫，就讓這個江湖變了。

江湖變了，此時的宋江卻在鄆城縣，做著他的宋押司。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