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博羅
二月
當春天的靈車駛過古老的街道
靈車上的死者竟是我小小的新娘
她是田野的女兒,雨水的女兒
如今她是神的女兒去往遙遠的天堂
她的白襯裙化作天邊的云彩
她小小的臉龐莊嚴、純潔,像大廟前
那枝燃燒的杏花。一縷青煙
繚繞在她的足尖——春天最嘹亮的高音
是金質的,是山坡上一點點絢爛的咯血
是一匹悲傷的叫驢長長的呼喚
當疾病掠走了大地的情欲
當雕花的棺槨轟隆隆駛過這古老的村街……
我要到海上去
我要到海上去,去往那日夜奔流的牧場
一萬年的冤魂擁擠到一起
哀傷坐在這兒哭誰?
我的心中終于有了陌生的悸動!
我要到海上去,去看看那站起來的巨獸
雷暴掀起它憤怒的鬃毛
像一塊湛藍大地的披風
一萬個嬰孩都被它吃掉了
我的心中終于有了原始的涌動
我們揀寡母的海星,揀破碎的檣帆
我們吃鯊魚的眼睛,烏賊的墨
我們用大海的血喂養(yǎng)親人
我們也把先死者的衣衫用暮霞引燃……
哦,海沙來自夢境
夢境來自一陣強似一陣的長風浩蕩
我要到千畝荒涼的海上去
那里的浪谷像睡眠一樣深
我要在遼闊的海面上挖墳
陸地上所有的空間已被死者占滿了
時間催生白發(fā),火葬場的煙囪插入高高的云端
連大海那手風琴的按鍵也磨舊了
連我的歌聲也泡沫四濺了
但我在挖,我在挖
一萬畝巨型珍珠做成咸澀的鹽
是我們的淚嗎?淚在囤積
我還沒有碰上一塊石頭,一塊骨頭
我還沒有挖到那陰暗的海底
我是頂著死亡勞作的
死亡就是我們的親人
我們挖,我們挖,我們唱著寂寞的歌
在水晶棺材里,直到巨浪將我徹底埋葬!
如果一條大河被攔腰斬斷
如果一條大河被攔腰斬斷
發(fā)電廠的電也不能照亮
我幽暗的內心。我該怎樣
把這平庸的生活過到底?你說
去問煙吧!青煙裊裊該把虛空描繪……
如果我的愛情被攔腰斬斷
一半留給愛,一半留給不愛
發(fā)電廠的電也不能照亮我幽暗的內心
我是否要用一場號啕的大雨來包扎我的孤獨?
你說,去問煙吧
青煙裊裊該把失落涂抹
如果我的夢想被攔腰斬斷
一半留在今天,一半遺在來世
發(fā)電廠的電也不能照亮那夢的衣裳
我是否能成為一個終生不再做夢的人
沒有色彩,沒有陳述,什么都不再害怕
你說,去問煙吧,青煙裊裊
遮蔽住夢中的月亮
如果我的哭泣被攔腰斬斷
這種悲傷比整個世界的傷害都重
真實是你們的敵人,我有保持沉默的權利
當發(fā)電廠的電終于照亮了我躁動的內心
一個人的自白往往就是他尚未泯滅的良知
“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像個罪犯?”你說
去問煙吧,青煙裊裊該把正義描繪!
像暮晚騎著煙色的馬奔馳
像暮晚騎著煙色的馬奔馳
像樹林互相拉起手環(huán)繞著唱歌
像一個國家聽從號召去攻打另一個
像風穿過人與人的間隙去往遠方
像千萬根細長柔韌的蚯蚓潛入到
北方這汪洋恣肆的黑土里
我快樂,我的胃腸里全是土
我沒有臉,沒有鼻子,也沒有眼睛
我像一根根軟塌塌的釘子穿行于
廣袤無邊的土層中間
我的存在就是寬容,就是愛
就是把億萬年積攢下的屈辱和憤怒
全部吞噬掉
哦,塵埃,永遠活著
像珍稀的善良一樣活著
像平原上的白骨一樣活著
像燈把自身的光芒縮小再縮小一樣活著
像小小傷口一樣活著
像無知一樣活著
直到一個男人在他祖居的田埂上
牽著一條狗和月亮
款款走進夢幻
在某精神康復醫(yī)院
他說:“我害怕到空曠的地方去?!彼f這話時
臉是對著墻的,而墻上懸著一面鏡子
鏡子的心是空的鏡子沒有心。
她說:“我聽見有人在嘲笑我,他們無緣無故地一直
在我身邊竊竊私語,他們都是一些沒長臉的人……”
她說著說著目光轉向迷茫的虛空,仿佛風撩動樹影,
水的粼粼波紋印上魚鰭。
她就是一條會幻想的魚!
而我是披蓑衣的垂釣者,我身邊的女心理學博士正把她
優(yōu)雅的手放到病歷上,像月光泊在屋角的琴箱。
“你害怕嗎?”她問。男病人抬起一張皺紋重疊的苦瓜臉,
嘴角像挨打似地抽搐著:“救救我吧,有人一直要害我,
有人拿著刀,明晃晃地要殺我,我害怕極了!”正午的窗戶
投進一道刺目的陽光,照耀著那張汗津津的蒼白的臉。
臉似一張揉皺的白紙,而刀子如恐慌急劇地書寫著。
“你對異性有興趣嗎?”女心理學博士的額頭閃爍著純潔的
光芒,而她的聲音像霧,彌漫在時間的分分秒秒中間。男病人
恍惚了。“有還是沒有?”。他回憶上一次的性愛,像在遙遠的路的盡頭
望見了一棵樹,樹望見了薄霧,望見了紗巾。他陷在泥淖里
拔不出身子,而女人的吞噬像那口古井。在掙扎中,他最終的崩潰
源于一聲驚叫,源于巨大的黑洞。
他一直活在無我中,她也是。她發(fā)現墻上的窗子正在消失。墻
從四面八方向她迫近,一個聲音穿墻而過像一根麻繩。沒有
答案,也沒有目標,那繩子就是她自己。
我不停流汗。我快要被汗泡軟了。我的骨頭、心都被泡軟了。
那蒸騰的大汗啊,快讓它停止吧,快給我一些風吧,讓那風
徹夜吹著我,像吹著白菜地,吹著恐慌。我今年六十歲了,我
仿佛沒活過,我從更年期之后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我知道我
老伴整日與別的女人鬼混,我一說他就痛哭,難道我的委屈
不足以掩蓋他的委屈么?難道滾滾淚水不足以淹沒他么?
我的頭要爆炸了,我要爆炸了,我的心里填滿了火藥,總有
一天, 我的心會像地雷一樣炸得粉碎!
女心理學博士還在給她開藥方。她可以牽引她重返生活。她必須
讓那位站在屈辱盡頭的男人停止顫抖,不再恐懼。她說你也想
痛哭嗎?他說我也想
她說你要什么?
他說我要死。
她說活著是最沒意思的東西了?;钪褪鞘茏?!
而我則把這紙做的身體和內心的黑暗交付于燃燒的嘴唇。人類的丑行
止于一個淪為奴隸的人,止于孤獨的造夢者,而這兩個被生活淘空的人,
卻不肯輕易交出他們的靈魂,但誰能作為他們的替身?
月亮嗎,還是星光刻下的救贖?
我驚訝于這世界的荒謬。當一個人在某個角色里待久了,會感到孤單,
感到無助。一個人干脆和整個人類為敵,卻不能得到末日的安慰。
一個讓歷史感到疼痛的人,一個有口難言的人,幾乎等于沒有!
在思想的邊緣,你是誰的犧牲品?
我看到女心理學博士開出的藥方,終于讓這個連白日也做噩夢的人有了
稍許的安靜。
他說:籠子。鳥兒。一片開闊的田野。一朵烏云引進大門。
一面鏡子收留一個亡魂。一只土碗的邊沿站滿仙逝的先祖。
她說:懷孕。乳房。早年夭折的棄嬰。遺腹子。神秘的陰道。帶補丁的
婚姻和我們的來世。女人的經血就是法律的尊嚴,就是國家機器運轉的
潤滑油。女人的肚腹是起伏的丘陵,女人的長發(fā)是圍繞村莊的運河,當
黃昏如約降臨,落日開始漫長的敘述,人們又回到了他們犯罪的地方。
我驚訝于女心理學博士的冷靜和克制。我在屋的中央那個不停徘徊的
精神分裂癥病人身上看見了那個洞——夢的羽毛燒焦了,發(fā)出煳味兒。
我和那人一塊看見了鬼魂們,看見了夢的反面。我們的血管里流淌著
海水。我們將手放置在火上。我們靜穆。我們打開。我們摸著石頭
過河,我們也把啞巴的言辭當成時代的宣言。
我們是這世界的碎片。
而風刮起鳥群。
風在你的骨縫里留下傷痕。
一種大神秘的東西正在隱隱降臨。
我再次有了為他們招魂的想法。
我告訴她我們都是現實的尋夢者,女心理學博士笑了。她把一顆顆
受傷的心重新折疊好,并把夢想裁成裙子。天空憑什么比我高,熱血
憑什么投靠霞光。我終于看見了人世間最殘忍的一幕。我終于松開了
那從未相握的手。
我也有見不得人的一面。
她說:自虐,雜種,背棄,冥想,舌頭,氣味相投的死
和在閃電上行走的人。
他說:土地,糧食,繼承法,遺囑,街痞子和小酒館,債主和福利彩票。
鄉(xiāng)鄰們身披的晚霞,在三次土地租賃合同面前誰還敢多言多語?憂傷
就像一場大霧,許多歌就是這樣消失掉的。
于是女心理學博士也開始發(fā)瘋。她成為隱喻的符號,成為精神病院上空
群鳥的合唱曲。當日光迫近,午夜的羊群涌入病房,連眾神也困倦于長夜的
煎熬。祖國——一個孤兒的雙親又被照亮了,火焰成為黑夜唯一的讀者。
這么年輕就成了落日
這么年輕就成了落日
就成了那火——那落日褪下的衣裳
就成了陰影——夜的夢或夢的裙角
這么年輕就成了我
而我是衰老的,衰老也是傷痛的
在夜里我被白發(fā)的針反復扎著
我的骨頭叮作響
像街角的歌者拍打琴箱
我的弦病著
病且顫抖
這么年輕就說出了那個詞
而那個詞是寂靜的
它在落日被大地咕咚一聲吞下之后
成為一丸溫熱的藥
滑向哭泣的另一端……
深夜,許多窗熄滅了
深夜,許多窗熄滅了
許多燈進入了睡眠
許多人回歸到嬰兒,在天上飛
許多夢,像胡亂褪下的衣裳
堆在床邊
許多囈語,像一顆顆散淡的星子
閃爍在穹空
有人咳嗽一下,睡意朦朧地
爬起身,去隔壁的洗手間
撒尿。他只是簡短地
按了一下燈,幻燈片兒似的
閃了一下屁股,雪白的
被對面樓一個失眠的人窺見
如同寂靜被黑暗圍困
直到又一陣鼾聲潮起
失眠者被那潮水簇擁
低嘆,煙頭如醒著的夜的獨眼
熬紅了,然后灰燼一樣一節(jié)節(jié)
慢慢變白……
像是一壺冷水嘩地燒開了,沸了
像是一壺冷水嘩地燒開了,沸了
秋天平靜的藍,晃悠一下
在這個滿山堆積著金質陽光的下午
我是在遠處聆聽他的演奏的
他每天的練習曲都像是一場痛哭
他手中的大喇叭生就一副天生的哭音
天真高哇,人要是融化了該有多好?。?/p>
打開菊花,把花瓣中的灰塵都清洗干凈該有多好!
一支曲子被他一寸寸摸遍
又摸第二支。他的肺里什么也沒有
除了秋天,除了這哭訴
他的胸腔漸漸和這銅質樂器長成一體
他吹著,將一腔沸血噴出來
一山的黃葉簌簌而落
生命的溫涼涌上指尖
他吹著,把山下一婦人的心也吹熱了
我用力擴張開耳郭
擴張到足以裝得下整個秋天
我在一句哭腔的開頭死去
又在它婉轉拖曳的尾部慢慢活轉過來
我是一個死過九次的冤屈鬼魂
民間的五百年,其實也抵不住這蒼涼的
一支曲子,死去多年的親戚們排著隊
也不能讓那忘情的演奏稍許停歇
當死過的肉身挨個被鞭撻過
又來抽打活著的,當所有悲愴的遺容
重疊成遺忘過的那一個
我像在這音調里洗過澡
我渾身的污垢被洗涮干凈,再洗涮另一個
和另一個我重逢并相互認出
一個人活過卻仿佛沒活
一個人敞開心扉盡情傾訴卻又像什么也沒說
中間是那支纏綿悱惻的曲子
如果此刻有人突然死去,突然
隨了那哭音……
我也不會奇怪!
但這個下午我一直在默默傾聽的
此生我情愿不再聽第二次
我情愿和那柔腸寸斷的曲子一起消逝
從此不再回來!
我想說的是一只鳥兒
我想說的是一只鳥兒,在星光璀璨的夜晚
比起其它鳥類,它更像一個人!
我想說的是秋天,寒霜逼近
如白色光焰。天藍得快要熔化掉了
真實的穹窿其實并不存在
如果一只鳥兒就這樣飛走了,它的翅膀
是否結實得足以一縱千里?它小小肺部的血
是否要沸騰起來,并煉紅了那顆心
看啊,它飛起來了
它能飛到哪兒呢?一碧如洗的天空么?
還是天空一樣的夢里?鳥群隨氣流
上下起伏,短促而堅硬的鳴叫
像一粒粒沙
也許天空真的是由鳥翅織就的,夢想也是
也許飛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去紡織,當大地上
勞作的人們看不見,我也看不見!
當我把起伏的山巒、田野和流淌的溪流
重新擱置到平原上……
把煙囪里的夕煙,窗玻璃上的月亮一一轉化成
小木床邊的搖籃曲……搖晃吧,搖晃
那小小嬰孩要長出翅膀和牙齒,要讓愛
回到破碎的蛋殼旁
哦,童年!駐扎在鳥兒翅翼上的童年!
人類要一直生活在童年該有多好!桃花源
和農耕社會一直不離去該有多好!
我不愿從一只鳥兒墮落為貪戀無恥的人類
我不愿因整日算計而耽擱了幻想——那
稍縱即逝的閃電,它是冷冽并鋒利的
它用一道白光劈開了我漸次濁重的軀體!
我用閃爍金光的星星
釘住夜幕的四角
我用閃爍金光的星星釘住夜幕的四角
用一把鋒利的金鐮收獲那夢……
愛攜帶種子而來,而恨
攜帶悲傷
我用夜的衣裳嘗試掩蓋
用月亮嘗試打磨
當一個人的心臟燃起了燈
另一個人的心臟染上了鐵銹
使鳥群幽靈般地掠過屋頂
那神的手摸過的屋頂
現在由我接著摸
我能一寸寸摸到夜的心臟嗎?
夜的心咚咚激跳。夜的
我的,同時也是亡靈的
一個聲音空空地浮起
像通往天堂的道路
時光啊,如果能為蒼生說出那真理
死又何妨?!
有可能我還能死第二次,第三次
當一個時代的詩人們的殉難史結束時
整個二十一世紀痛苦的歷史,才剛剛開始!
夜
夜里
深夜里
夜是平坦的
夜在上升
大街上一匹匹鋼鐵野獸閃著磷光
城里的人群已經發(fā)狂
圖書館已經燃起大火
愛情冒著煙
害怕的人群徹夜站著
沉默站著
而街道又寬闊又悲傷像一個廢棄的下水道!
沒有人愿意理解我的不幸
先驅者總歸是少數
連死亡也不那么莊嚴了
如果這還不是被埋葬的那一天
如果我注定要在一間枯瘦的房間繼續(xù)活下去
來吧,請用鐵錘敲碎我的腦殼吧
我將在去墓地的路上
把寂靜留給黎明!
一些人匯聚到街角
一些人匯聚到街角
仿佛有什么大災難要發(fā)生
一些人面色凝重,誠惶誠恐
像掖緊衣襟的夜鳥
一些人,他們不言不語
卻又像有什么秘密要傳達
他們彼此對視一下
又趕緊移開目光
一群臉色平靜,穿灰黑衣裳的人
正慢慢匯聚,像這個秋天
大地深處的溪水
清涼的浸潤,是最深的交換
他們沉默,不祥,像一群
穿灰黑衣衫的鳥兒
他們將內心的隱秘又交還給內心
我走近,屏息,湊了過去
聽見有人低語,有人嘆息
像樹梢的風窸窸窣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在那兒待了多久
仿佛做夢一樣,仿佛一切
都是不真實的,是夢與夢的疊加
當我終于從中脫身時,仍有人
繼續(xù)向那兒移動
農歷七月十五
唯有今夜大地晦暝如初
唯有今夜的亡魂獵獵如風
唯有今夜十字街頭祭祀的紙灰
堆堆如昨日,堆堆似今生
唯有今夜生死兩隔的人不再相忘
唯有今夜一柱彎彎裊裊的香煙,青繩一樣
扯動了穹窿上星宿的鈴鐺
而那誦念之火熊熊,映紅的肅穆臉龐
多么像人世間游蕩的燈籠……
在一個無聊的下午
看一部不知名的老電影
夏日。陽光炫目。蟬在合唱。像病
人懶散地斜在床上,無所事事地
打開電視:一部黑白老電影正在熒屏上浮現著
像揮之不去的午睡的殘夢……
法國片么?波蘭片?抑或是前南斯拉夫和阿爾巴尼亞的
經典之作??傊麄兪切┥罡C高鼻的外國佬
一座戰(zhàn)火籠罩下的城市,古老的街道、美麗的教堂
鐘樓、市政大廳,還有密集交織的鐵軌和車站
但故事的中心是一座橋,侵略者在橋的那頭
市民們在橋的這頭,而中間是臨時筑起的堡壘和路障
一些情緒高昂的人拿起了武器,一些表情堅毅的姑娘
和少年,以及老式電匣子里的說教、號召,以及步履蹣跚的
老太婆的紗巾、眼淚、禱告、絕望的眼神……
當然還有意志薄弱者的萎靡,叛徒和膽小者的茍且
以及鮮血中的死亡……對于苦難,他們從不逃避
好像苦難天生就要發(fā)生,苦難是他們的家中常客
苦難發(fā)生時,他們對這一切理解得多么透徹
死亡是一次回歸,正義的榮光是硝煙中的一聲吶喊
來吧,德國鬼子!來吧,俄國佬和美國大兵!
來啊,用坦克的鋼鐵履帶反復碾壓反復咀嚼吧
生活早就破碎了,就讓它破碎得再徹底些吧
就讓一場血與肉的奏鳴曲響徹小城上空吧
古老的云端,那里如今已沒有鴿子的白羽裙
也沒有教堂鐘聲編織的金色光線。那里是新的墳場
千百個年輕生命合葬的安息之地,是噩耗的重演
是殉難,也是一次永遠不能忘記也無法愈合的傷口
我看到布拉格、華沙或巴黎淪陷了,地拉那淪陷了
人民淪陷了,占領者在揮舞他們得意揚揚的旗幟
但僅僅一小會兒,他統(tǒng)領下的各個省份就叛變了
到處都是流言和詛咒,到處都豎起反抗的刀尖
那個獨裁者的頭腦空了,他像個呆滯者站在世界中心
對著空無一人的墻壁在發(fā)號施令,墨索里尼
永遠有理!歌聲像硝煙散盡之后的廢墟
他成為自我的陷阱
成為一個笑料。就像某個矗立街心廣場上的噴泉
整日胡言亂語,他想向他自己敬禮
他想象那個人是個天才,是神,或神的使者
他對自己崇拜得五體投地,而全體人民都成了傻瓜
成了他奴役的臣仆……多么有趣!
全體人民都因此獻出了失去自由的代價,當風
重新吹動犧牲者墓碑前的花環(huán),當光榮和語言鋪展的道路
在涅瓦河、恒河和塞納河上洶涌而去,一首豪邁的歌
說出了幸存者的悲傷。肉體的頹敗能否拯救精神上的
追求,對罪惡的寬恕能否愈合歲月饋贈的舊傷疤
我在夢魘中慢慢蘇醒,并讓瘋狂的電視熒屏漸漸安靜下來
我看見當年那些團結緊密的國家又分開了,歐洲的戰(zhàn)火
和亞洲的貧窮依然不能醫(yī)治,依然不能把努力
活下來的和平護送到天使們的序列中……這是令人
羞恥的。我、你、或整個人類!就像這部沒有開頭
也沒有結尾的黑白電影
當我無端地被它吸引,當生活無端地被一場劫難
古怪地中斷,我們都是那熒屏中走下來高舉雙手的
俘虜,我們都是這場虛擬戰(zhàn)爭中飽受折磨的傷員
假如我們活著,就繼續(xù)活著。假如我們無辜,就永遠無辜!
我們要把這無辜且無奈的日子過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