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婕
摘 要:本文將結合故事背景,從愛爾蘭移民史出發(fā),透視故事主角愛麗絲在漂泊異鄉(xiāng)時內(nèi)心的沖突和迷惘,并結合電影各類元素,解析小故事背景下的愛麗絲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自我社會身份建構的過程。電影《布魯克林》正是愛爾蘭“離鄉(xiāng)者們”的追夢之旅的縮影。
關鍵詞:《布魯克林》 愛爾蘭移民 身份認同
《布魯克林》,一部以城市命名的電影,改編自愛爾蘭小說家科爾姆·托賓的同名小說,并在2015年入圍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提名、第69屆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影片。故事描述了不甘平庸的小鎮(zhèn)姑娘愛麗絲,在姐姐和神父的幫助下,只身前往美國開始自己的奮斗之旅。相較于愛爾蘭,紐約是一個多元并存的開放空間,這是一個移民社會,這里的人來自世界各地,種族紛雜,有著不相同的成長背景;紐約同時象征著進步的文明,這里提供了新工作和學習的機會??墒桥c大城市生活格格不入的愛麗絲,紐約的快節(jié)奏和文化使愛麗絲感到無所適從、不知所措。面對著異質文化的沖擊,愛麗絲對自我社會身份的存在感丟失而焦慮不安,她努力拼搏,在大城市找到立足之處。隨后因為家里的變故,愛麗絲再一次回到家鄉(xiāng)。從離鄉(xiāng)、返鄉(xiāng)到再離鄉(xiāng)的整個過程,愛麗絲慢慢構建自己的身份,得到內(nèi)心的歸屬感和實現(xiàn)自我價值。
科爾姆·托賓的小說一直以“描寫愛爾蘭社會和移居他鄉(xiāng)者的生活見長,而移民者的身份認同一直是其移民小說中的關注重點”。約翰·克勞利曾對故事評價:“它(電影)代表了愛爾蘭的移民史?!彼寡孕≌f中的思鄉(xiāng)之情讓他感到震撼,被這個故事深深地吸引。克勞利認為《布魯克林》中最有力的地方就是它所講述的觀念和傳遞的情感十分正確——“當你離開家鄉(xiāng)在另外一個國家定居時,顯然你屬于現(xiàn)在所居住的這個國家,然而,一旦你返回出生的故土,那里不再是你的家。你成了第三類人——被放逐的人?!彪m然電影沒有太多激動起伏的轉折和華麗壯觀的場面,但導演希望通過這個溫情時代劇傳達一個更為宏大的主題——愛爾蘭移民敘事下的身份認同建構。
一、移民異鄉(xiāng)的浮萍
19世紀上半葉,由于在母國長期受英國殖民統(tǒng)治,愛爾蘭的經(jīng)濟逐漸衰弱,饑荒不斷爆發(fā),加上宗教歧視和政治壓力,大量愛爾蘭移民遠渡重洋,涌入有“移民熔爐”之稱的美國。當時的美國有較寬松的宗教環(huán)境,有著無數(shù)的工作發(fā)展機會,使國內(nèi)的愛爾蘭人對美國產(chǎn)生強烈的向往。愛爾蘭移民大多集中在東北部城市,小說作者也把故事發(fā)生地設在紐約布魯克林。第一代愛爾蘭移民大多是來自鄉(xiāng)野的農(nóng)民,面對的是完全陌生的新環(huán)境,也沒有工作技能和經(jīng)驗,只能從最苦最累的工作干起,甚至有一部分移民遭到欺騙,露宿街頭。飽受壓迫的愛爾蘭移民大量涌入美國后,無可避免地遭到美國人民的歧視和排擠。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前輩們,離散流亡到新的國家,面臨著兩種文化的沖突和選擇,唯有迫使自己適應美國的一套“標準”。可正是愛爾蘭人民這一特殊的背景,加劇了愛爾蘭移民的民族凝聚力,同時讓美國接受了愛爾蘭移民:他們腳踏實地,勤勤懇懇,當時的美國正值“一戰(zhàn)”后期,工業(yè)時代的美國為愛爾蘭移民提供了大量的就業(yè)機會,他們積極參與市政建設,堅守天主教信仰。
影片有意識地避開關于大時代的描寫,相反喜歡通過小處、小場景映襯時代和歷史。愛麗絲于20世紀50年代到達美國,相比老一輩的愛爾蘭移民,她的生活環(huán)境已大幅改善。姐姐露絲通過神父為愛麗絲帶來工作機會,于是厭煩了小鎮(zhèn)沉悶生活的愛麗絲登上駛向紐約的客輪。對于每個移民美國的愛爾蘭人而言,乘船橫渡大西洋的經(jīng)歷想必是不可磨滅的重要記憶,從登上客輪的那一刻起,愛爾蘭移民就開始了從身體到心理的雙重流亡之旅。愛麗絲來到布魯克林后,寄居在神父為她安排的住所,初來乍到的她與同住的女孩們相比顯得格格不入,她不懂打扮自己,沉默寡言,不善于與他人交流,甚至她的愛爾蘭口音也被調(diào)侃。此時的她成為偌大城市孤獨的“邊緣人”。面對著全新的文化,愛麗絲不但不適應外部環(huán)境,還有精神上的壓力,她緊張迷茫卻不知所措,可這個城市大到任何喜怒哀樂都已被淹沒。這種空間和文化的差異所產(chǎn)生的尋找自我認同,就伴隨了鄉(xiāng)愁的產(chǎn)生,這種差異迫使愛麗絲開始對自身做出思考和轉變。不同的民族匯聚在布魯克林,反映了美國文化強大的影響力。愛爾蘭移民從被排斥的失落到追尋后的融合,實際上也是他們身份認同心理的重構。在兩種身份認同間輾轉,既不被其出身群體承認,又不被主流群體承認,他們會潛在性地引發(fā)兩個群體的消極反應,如何處理多重認同對于移民實現(xiàn)自我身份認同至關重要。
二、異鄉(xiāng)人的身份追尋
約納森·雅得勒認為小說原著描寫了“愛爾蘭認同在一個新的地方持續(xù)不斷的主題”。身份認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重要概念,身份,即個人在社會中所處的位置;認同,即個人對自己身份的確認。陶家俊認為身份認同分為四類,即個體認同、集體認同、自我認同、社會認同。這種多重認同矛盾和跳躍使個人對自我身份產(chǎn)生強烈的認知,所謂個體認同,就是個人與特定文化的認同。在電影中,愛麗絲與小鎮(zhèn)上的生活顯得格格不入:她厭煩每日例行公事的教堂晨禱,所以會在晨禱時心不在焉地打哈欠。她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在鎮(zhèn)上的一家雜貨鋪兼職,雜貨鋪的老板凱莉小姐為人勢利,尖酸刻薄,對愛麗絲更是冷嘲熱諷。在社交圈中,愛麗絲仿佛一只“丑小鴨”,沒有得到其他人的關注,可有可無。愛麗絲對小鎮(zhèn)的一切都覺得厭惡,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愛麗絲,她想掙脫這一切,她無法認同小鎮(zhèn)上的生活方式,也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認同感,消極地看待小鎮(zhèn)上的人與事。這種缺乏認同感會造成對自我身份的焦慮和不安,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于是她把握住這一次離開的機會,希望重新找到自己的價值??僧攼埯惤z離開母國來到布魯克林后,她所面對的又給她帶來一種心理的缺失感,集體文化的自我把她視為他者的文化而排斥她,這種缺失感和孤獨感是復雜的。電影還有一處讓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就是愛麗絲在圣誕節(jié)幫神父弗雷德給愛爾蘭的老一輩們發(fā)放食物。愛麗絲問神父:“為什么他們不回去愛爾蘭?”神父說:“如果像你這樣年輕有才的女士都沒有發(fā)揮空間,他們回去就更沒有生存可能了,有些人已經(jīng)來幾十年了,就是他們這些人,造了隧道、大橋、公路?!北M管這些前輩已經(jīng)移民這么多年,但他們永遠無法像當?shù)厝四菢尤谌脒@個社會,美國對于他們永遠是一個不能徹底適應的國家,就像漂浮在一個無法抵達彼岸的大海里,也回不去以前的家。愛麗絲渴求得到和融入這種異國的集體認同感,不得不重構自己的身份,開始了自我心理的體驗和身體體驗。她開始接觸美國文化的一切,不變的是她帶著愛爾蘭人勤奮努力的精神:她報名夜校學習記賬;她努力工作得到贊賞;對商店的銷售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在一次舞會上邂逅了自己的愛人托尼。
此時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愛麗絲平靜的生活被來自家鄉(xiāng)的噩耗打破了,姐姐病逝,她要回到久別的家鄉(xiāng)。回到家鄉(xiāng)后的愛麗絲成為小鎮(zhèn)的焦點人物。由于在美國的經(jīng)歷,她優(yōu)雅翩翩,衣著時尚,舉止大方,讓小鎮(zhèn)所有人對她刮目相看。這時的愛麗絲發(fā)生了“麻雀變
鳳凰”的轉變,家鄉(xiāng)的人對她的衣著品位羨慕不已,甚至之前對她不屑一顧的小鎮(zhèn)貴族青年吉姆也頻頻對她示好,在美國學到的會計技能得到鎮(zhèn)上公司老板的認可,并邀請她成為新的會計接班人。愛麗絲沉醉在這虛擬的溫情之中,享受著“美國光環(huán)”給她帶來的優(yōu)越感,迷失在自己的雙重身份中。直到惡毒冷酷的凱莉小姐再次出現(xiàn),滿懷惡心地要把愛麗絲已經(jīng)在美國結婚的消息告訴給追求者吉姆,此刻的她才恍然大悟,其實小鎮(zhèn)的一切根本沒有改變,依舊閉塞,思想狹隘,小鎮(zhèn)人們的虛偽和客套早已成為一種習慣。愛麗絲如夢初醒,看清楚了這個小鎮(zhèn)的虛偽,這次的回鄉(xiāng)之旅讓她懂得自己真正的方向和責任,她選擇繼續(xù)回到布魯克林,因為那里有她愛的人,愛的事業(yè)。當她從一個被動、懵懂、無知的小鎮(zhèn)姑娘變成一個成熟自信、無所畏懼的新時代女性時,內(nèi)心的自我身份建構在不斷成熟。第二次回到美國的船上,愛麗絲遇到過去的自己—— 一位即將開始新一段陌生旅程的小鎮(zhèn)女孩。她帶著自己的經(jīng)歷對女孩說:“布魯克林就像家一樣,或許你會十分想家,想得要命,但是你除了忍受這一切別無他法。總有一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你或許都未曾注意到,就這么悄無聲息地。你會開始思考其他的事情,會掛念一個和你過去毫無交集的人,一個只屬于你的人。那時,你就會明白,這就是你的安生之地?!眰€人對自我的身份建構過程是曲折、矛盾、復雜的,必然要經(jīng)歷重重磨難和迷茫方可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宿和精神家園。
三、電影畫面的訴說
電影沒有太多大的轉折,卻是一部構思細膩的好電影。愛麗絲內(nèi)心的失落感和鄉(xiāng)愁是不動聲色的,電影并沒有賦予她太多的對白,相反更多的是在細節(jié),在她的臉部表情。影片多處對人物進行臉部特寫,采用了大量近景捕捉面部表情和內(nèi)心活動。尤其對愛麗絲的臉部進行特寫,在她即將遠行,在船上與親人告別時的依依不舍;在陌生的餐廳里吃飯的惴惴不安,所有那些無法言說的思緒,都在愛麗絲的臉上呈現(xiàn)于眾。思念家鄉(xiāng)的愛麗絲只能一遍遍地咀嚼家信中的文字,漂泊異鄉(xiāng)的窘迫感讓她哭成淚人。電影中出現(xiàn)了不少她在鏡子里的畫面,戴錦華提到了“鏡子”幾個層面的意思:在最早的文學理論中,比如《鏡與燈》(2004),鏡像是反映生活的真實副本,但在法國心理學家拉康提出鏡像階段的理論后,她認為這是一種更為復雜的心理幻想投射,到了后來,鏡像發(fā)展出它的意識形態(tài)蘊含,一個有效的意識形態(tài)就是讓每一個人都能在鏡子中找到真實的自己,獲得自己社會生存的合法性。電影多次的鏡像畫面,愛麗絲反復在鏡中觀察自己,正是愛麗絲的自我主體性在逐漸建構。
隨著導演畫面的推進,觀眾的內(nèi)心走向平和,心跳與導演的節(jié)奏趨于一致。影片中的配色和服裝是一大亮點,畫面的飽和度一直是許多電影都在使用的方式,《布魯克林》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恬淡復古的清新基調(diào),像伍迪·艾倫的《咖啡公社》、韋斯·安德森的《布達佩斯大飯店》同樣如此,富有年代感的畫面色調(diào)配上燈光體現(xiàn)出油畫的氣息。隨著心情和環(huán)境的發(fā)展,電影里的畫面越來越明亮,愛爾蘭小鎮(zhèn)的美景配上紐約的黃昏,每一幀定格都體現(xiàn)出細致和光澤感。整個電影色調(diào)也與愛麗絲的成長互相呼應,一開始在愛爾蘭的色調(diào)總體灰暗,愛麗絲的臉蛋毫無生氣,不施粉黛。來到美國之后,畫面光線明亮了許多。復古色彩在片中服裝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雖然電影沒有特意提醒故事發(fā)生的年份,但是從愛爾蘭物資供應的緊張,紐約百貨公司的繁忙,舞會音樂和服裝,我們可以推斷出故事是在“二戰(zhàn)”后期,歷經(jīng)了殘酷戰(zhàn)爭,壓抑女性本能很久的中產(chǎn)階級婦女,渴望服裝的變革,被展現(xiàn)女性線條的優(yōu)雅服裝和華麗的材質打動。對于女性來說,20世紀50年代無疑是物質的年代,各種娛樂伴隨新科技的發(fā)展進入大眾生活。戰(zhàn)后時尚風卷而來,豐腴身材的流行,色彩鮮艷的針織衫、優(yōu)雅的過膝裙很受時髦女性的青睞。服裝的色彩也隨著愛麗絲的心情和成長而變化,從保守傳統(tǒng)的顏色到輕快的亮色,薄荷綠的薄開衫,鵝黃和湖藍色的過膝長裙,亮橙色的外套大衣,水紅色的圓頭方跟鞋等,展現(xiàn)出了愛麗絲五彩斑斕的自信美。愛麗絲的扮演者西爾莎·羅南可謂本色出演,1994年在美國出生的她是在愛爾蘭長大的,對于飾演愛爾蘭移民的她從心態(tài)和口音上有不少先天優(yōu)勢。她的表演極富有層次,把一個含蓄保守的愛爾蘭女孩演繹得充滿柔情雅致。電影采用常規(guī)線性第一人稱的敘事手法,把重心都放在了羅南細膩的表演上。劇情的起伏都從她的情緒變化中開展。影片中的愛麗絲還處在人生的奮斗期,對未來和家庭還有很多期許,小說也在愛麗絲重回布魯克林時戛然而止,愛麗絲作為“舊文化”被美國新文化所包裹著,把個體小小的飛翔反射到整體上,在此過程中描述整個時代,所以群體性才會這樣明顯。
四、結語
美國愛爾蘭移民就是這樣在與美國社會的反復沖突中重新建構了自己的身份認同,而這種身份認同最終影響著他們在美國社會的同化過程。托賓筆下的小說故事十分扣人心弦,具備了改編成電影的絕佳特質。這是關于女主角“往外看”的所見所聞。托賓的小說沒有大人物大標語,而是借由小人物探討國家、民族、移民與身份認同建構等。電影則是將人物及其經(jīng)歷可視化,觀眾通過觀察人物各種情緒上的沖突進入其內(nèi)心世界,這不僅是一部溫情脈脈的浪漫電影,更讓我們看到個體如何在自己的文化和他國的文化中找到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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