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欣瑞
(西安鐵一中濱河學校 陜西 西安 710038)
法桐飄零著枯葉,纏惓著不舍,又蘊含著生的渴望,但有些人,一去無回。
——題記
奶奶在梧桐樹落下第一片枯葉的那天,永遠地離開了……
走在學校外面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像一個個暗淡了的小太陽一般,斑駁的樹影映在我的臉上,梧桐葉落得滿地枯黃,因為一場小雪,腳踩上去也沒了脆響,生命的一切跡象都在沉睡。我相信奶奶也只是在地母的懷里安眠一覺罷了,記得梧桐葉還綠油油時,我和她說好明年一起再做一次“梧桐花蛋”,她一定在等待。笑都化作黑幕中的淚水,輕輕抹去,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邁進家門,媽媽正忙活些什么。我走近她,輕輕拍了她的肩,她一驚,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捧著兩個棕色的有白色法桐葉脈花紋的雞蛋,她遞給呆在原地的我,“這是爺爺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說你奶奶本來想給你個驚喜來著,瑞兒,別哭。”我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兩枚輕飄飄的花蛋,原來奶奶做了這些花蛋,原來她還是做了,那她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蛋殼兩頭被開了小孔,秋風吹過時,發(fā)出陣陣的哀鳴,我又綻開笑顏,但暖暖的淚卻滑落我的嘴唇,蔓著苦澀。時間似乎又回到那些我們做花蛋的時光。
西安的很多街道上,都有兩長排粗壯的法桐,像春聯(lián)上的中國字,各具形態(tài),但卻蒼勁有力,蘊含著無限的生機。兒時,要煮梧桐葉子,只是因為祖孫倆各懷目的,奶奶是要做“花蛋”,而我呢,則是吃……不對,是為了做書簽。
煮梧桐葉子也要費一番氣力,奶奶要巴巴兒看著水,但自從我有了做書簽的念頭后,就交給我了。因為奶奶一臉笑意地說:“要想有得,那就要有失,把你那墨刷子放下,乖乖待在這兒看水”。我只得扁扁嘴,從紅木椅子上爬下來,把浸滿黑墨汁的“大白云”撇在剛抹了朱紅的宣紙上,并脫下被涂得五顏六色的罩裙,跑到云霧的廚房里去。
奶奶點點我的“黑鼻子”說,“你個小搗蛋,記得等冒乒乓球大的水泡時,就把梧桐葉子順著鍋沿立下去,然后來叫我!”
“知道啦!”我坐在凳子上甩著兩條亂撲騰的腿,吐吐舌頭,對奶奶的背影做了自以為扭曲的鬼臉,卻不想奶奶正好轉(zhuǎn)身,于是她用懷疑的目光盯了我一會兒,但余光瞥到書房里的狼藉一片,只會嘆口氣,然后說:“記得是乒乓球大的水泡,乒乓球大的……,乒乓球大的……”我大喊著:“我知道啦!不要那么婆婆媽媽的嘛!”奶奶又看著我斬釘截鐵地說:“小壞蛋,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不過我的確坐不住,奶奶在書房絮絮叨叨地說我太能胡鬧,我在廚房里,坐在凳子上……,趴在凳子上……,把肚子貼在凳子上,最后軟軟地癱在地上,手肘在凳子上,托著頭,哀嘆為什么煮葉子那么無聊。
直到鍋蓋的不銹鋼圈左右搖擺,把鍋沿碰得發(fā)出響聲,奶奶急步奔進來,關掉天然氣灶時,我才意識到煮葉子的時間早就過了,每年都是這樣,但我知道奶奶不會訓我,就吊兒郎當?shù)乩^續(xù)坐著??墒牵衲晡乙琅f坐在小凳子上,煮面的白沫溢出了鍋沿,分成幾股赤條條地流下去,在桌面上擴散著一圈圈的熱氣,那個急匆匆的人兒,卻再也沒有叫醒發(fā)呆的我,直到我被熱沫燙了手,驚叫著眼淚花兒瑩瑩時,也不知是手疼的,還是心疼了,眼角就輕輕滑出一串玻璃般的淚珠。
我默默地走到街上,法桐的枝頭已經(jīng)殘敗,在地上鋪下一地的金黃,暖著我的腳,一片卷曲的梧桐葉飄下,睡在我的手心,又想起過去每一年,奶奶牽著我的手走過那片蒼老的金黃。
昔日的回憶隨著梧桐落地埋進土壤,來年又生機盎然地生長成參天大樹,我依舊會一年又一年走過梧桐的街道,依舊會憶起那個深深鑲進我生命中的人:我的奶奶。
奶奶走了,可那些散發(fā)著苦香的葉紋雞蛋卻永遠儲存在家里的酒柜里,和那些酒一起散發(fā)著濃郁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