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玲 薛 可
(上海交通大學 媒體與設計學院,上海 201100)
“尬”文化,首先是從“尷尬”衍生,起初意味著內在反思與自知的違和感。心理學上認為它是個體因處于公眾注意焦點、失言或棘手情境時而產(chǎn)生的一種別扭、緊張、懊惱、難為情、不知所措的情緒體驗。在和他人比較過程構建自我的社會互動中,個體的自尊程度降低,社會對自我的負面反饋或者自身社會角色區(qū)別于社會規(guī)范,阻礙了社會互動的流暢性,“尬”由此產(chǎn)生。
當日常的尷尬情緒被無限放大,“尬”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后現(xiàn)代生活中的樂趣,是一種大眾放飛自我的精神釋放。直播平臺上鄭州“尬舞天團”流量奇觀的出現(xiàn)賦予“尬”文化深層次的符號表達與精神實質:草根文化坦率直接的自我表達。
“尬”文化建立了自身符號意涵的種種分支,結合它的演變過程,本文將“尬”文化界定為與內在自我相關聯(lián)的隱蔽情感與生活體驗,承認這一情緒之后的共鳴感染與自我放飛,與草根文化結合的坦率直接的表達。“尬”的背后其實隱藏著“我開心就好”這種放飛自我的精神訴求,是一種對于獨立精神的肯定和自我立場的捍衛(wèi)。
在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高速發(fā)展的今天,人們不斷增加網(wǎng)絡交互,減少現(xiàn)實交流。社交網(wǎng)絡彌補了我們在移動生活方式中感受到的距離焦慮,但情感上的失聯(lián)狀態(tài)卻滲透到日常生活之中,群體人際交往陷入極度的社交焦慮。除此之外,基于戈夫曼的戲劇理論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虛擬性,人們對自我認知失調,在人際交往中過度注重呈現(xiàn)在人前的形象。在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中,我們再也不需要通過觀察對方的表情、肢體動作來調整自己的行為。每個人只關心表演理想的自我,但一旦具體到現(xiàn)實生活,社交焦慮便進一步加劇。這樣的社交焦慮使得“尬聊”不再單純被視為內向者的缺憾,而是覆蓋時代的新社交現(xiàn)象。
“尷尬”的產(chǎn)生最根本的原因莫過于外界反饋低于自身定位,為了緩解這種焦慮,自嘲成為最簡單有效的途徑。自嘲的背后是弗洛伊德提出的心理防御機制。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總結,人類心理防御機制有18個分類,包括轉移、升華、壓抑、幽默等。自嘲正是幽默的手段之一,它指自我用來和本我、超我壓力對抗的手段,即人們面對挫折和焦慮時,通過對現(xiàn)實的歪曲來維持心理平衡。“自嘲者往往通過表層結構貶低丑化自己、深層結構上美化抬高自己”,在心理上實現(xiàn)一種自我肯定,用一種尚屬平和的方式來消化一切無解、無語之事,走出人生尷尬之境。
巴赫金的狂歡理論提出了狂歡狀態(tài)下的4種大眾情感需求:隨便而又親昵的接觸、插科打諢、俯就、粗鄙?!稗巍蔽幕某霈F(xiàn),尤其是“尬舞”在網(wǎng)絡這一狂歡廣場中,人們不在乎外界尷尬的自我娛樂,收獲“尬文化社交”的身份認同,實現(xiàn)草根階級的情感狂歡。“尬”文化這種亞文化是一種娛樂性的消遣,是草根文化追求和精英文化共生,抑或是尋找對話的空間。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曾提出“對話”理論,即生活本身就是一場對話,人們都生活在一種獨立、平等的對話關系之中,因此,在社會生活中人與人的一切關系都是對話關系,即“兩個聲音才是生活的基礎”。在“尬”文化中找到自我存在感的人,其實是在尋求“對話”的可能,它的存在不只是亞文化群體消解權威的逆反心理,“尬”更是一種讓大家表達真我的介質。
加拿大學者伊尼斯曾說過:“一種新媒介的長處,將導致一種新文明的產(chǎn)生?!碑斏缃痪W(wǎng)絡、直播應用、興趣社區(qū)等新型媒介平臺逐漸崛起,各種各樣的網(wǎng)絡文化由此誕生。從社會心理層面上僅僅解釋了為什么“尬”能夠在多種情緒中脫穎而出,那么媒介技術則解釋了“尬”可以成為一種文化并興盛一時,在互聯(lián)網(wǎng)中不斷衍生,創(chuàng)造新的意義。
互聯(lián)網(wǎng)的出現(xiàn)釋放了個體的智慧,新媒體技術真正使得草根群體獲得了媒介接近權。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繁榮提供了多元的話語渠道,平民話語意識在新媒體時代逐漸覺醒并轉為媒介話語實踐。把“尬”文化的精神內涵推向頂峰的“尬舞群體”正是如此。快手等直播平臺的崛起,讓那些曾經(jīng)失語的消費者找到了屬于他們的平臺和觀眾。在快手直播平臺出現(xiàn)之前,整個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其實是被精英掌控的,但快手直播平臺將目標用戶瞄準6.7億的中國農(nóng)民,快手直播平臺利用低門檻的特性將他們組建在一起,使他們建立了自己的交流圈子,用視頻的形式實現(xiàn)自我表達。在主流社交平臺上一片緘默的他們找到了屬于自己群體的熱鬧,并圈層化、社群化地傳播“尬”文化。
媒介技術帶來了用戶時間、注意力以及信息內容的碎片化。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放大日常碎片,短小精悍的“尬”語音模因更易于情感表達和釋放。情緒釋放本身并不追求完整事實的傳遞,而是情緒的爆發(fā)和感染。然而,內涵復雜的文本無論解碼還是傳輸速度都要滯后于簡單清晰的碎片化內容。“尬”作為一種普遍的情緒體驗,它的情緒感染力是能夠在社交媒體上引發(fā)病毒傳播的條件之一?!稗巍蔽幕恼Z言模因,如“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一言不合就尬舞”等流行語,配以現(xiàn)在年輕人的社交利器——表情包和短視頻,在有限的篇幅內給用戶一定的刺激,以此作為觸發(fā)傳播效果的條件。用一種符合網(wǎng)友心理期待的沖突性、極致化的表達方式,在只言片語間戳中痛點,為受眾提供了更大的情感表達空間。
在消費主義語境下,“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方式出現(xiàn),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和商業(yè)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就像波茲曼認為的那樣,我們已進入一個泛娛樂時代。再加上媒介技術的高速發(fā)展,不僅將文化精神的生產(chǎn)和分配用于信息傳播的公共領域,還開啟了以利益為導向的商業(yè)營銷。例如,圍繞目標對象的痛點,突出它消解尷尬的功能特色。比如,滴滴品牌營銷“你所有的尬,看完就會消失”,列舉與出行有關的尷尬場景,通過GIF動圖的形式漸次消除,最后引出滴滴出行化解這些尷尬的便利性。
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導的社會中,景觀是人們自始至終相互聯(lián)系的主導模式。人們雖然都知道景觀的被制造性,卻仍然沉迷其中,從而遺忘了自己的本真社會的存在”。從“尬”文化傳遞出的精神理念來講,以頹廢謳歌自我、用個性掩飾尷尬,是一種麻痹自我的表現(xiàn)。從宏大敘事上來說,“尬”是通過在公共空間的“尬”行為淡化問題的一種大眾無意識行為;從個體價值層面來說,“尬”文化是透視當代各階層生存狀態(tài)和思想觀念的一個反射鏡?!稗巍蔽幕膬群似鋵嵤呛蟋F(xiàn)代思潮下錯位、凝固的生活圖景。階層錯位造成觀念錯位,以“尬”的方式試圖緩和不同階層之間的落差才是當代社會最大的尷尬。因此,在滿足個人宣泄和張揚個性需求的同時,我們應從“尬”文化的迷思中走出來,在緩解焦慮、釋放情緒后,滿懷正能量地重新出發(fā)。
[1]李春分,涂靖.論自嘲的產(chǎn)生機制和表達方式[J].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版),2011,11(05):138-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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