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辛華

當前，隨著詩詞學研究的深入與新拓，現(xiàn)當代詩詞研究逐漸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其中，選本最多，如華鐘彥《五四以來詩詞選》（1987）、于友發(fā)等《新文學舊體詩選注》（1987）、毛谷風《二十世紀名家詩詞鈔》（1993）、嚴迪昌《近現(xiàn)代詞紀事會評》（1995）、施議對《當代詞綜》（2002）、錢理群等《二十世紀詩詞注評》（2005）、劉夢芙《二十世紀中華詞選》（2008）等。此外，劉夢芙還主編有《二十世紀詩詞文獻匯編》（《詩部》《詞部》《文論部》）（2009）及《二十世紀詩詞名家別集叢書》《當代詩詞叢話》《安徽近百年詩詞名家叢書》（2009）等。專門研究方面，施議對編有《今詞達變?百年詞通論》（《施議對詞學論集》第2卷，1997），內(nèi)有多篇論及當代詞的宏大論文。劉夢芙著有《二十世紀名家詞評述》（2006）、《近現(xiàn)代詩詞論叢》（2007）等，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近百年名家詩詞及其流變”。馬大勇則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二十世紀詩詞史”。除專門研究詩詞學的學者外，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學者也已進入此方面課題的研究，出現(xiàn)了一些專門成果。如朱文華《風騷余韻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背景下的舊體詩》（1998）、劉士林《20世紀中國學人之詩研究》（2005）等，專門對舊體詩詞進行研究。此外，李遇春還較早地專門對當代詩詞進行編年與研究，主持有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中國舊體詩詞編年史稿（1949—2000）”（2007），并著有《中國當代舊體詩詞論稿》（2010）。特別是，新近又有《心潮詩詞·評論》《中華詩詞研究》等學術刊物出現(xiàn)。綜觀這些成果，人們對當代詩詞作品及其文獻已有較多關注，但尚未將與之相應的當代詩詞的批評與理論研究上升到史的層面，這是當前詩詞學研究與當代文學批評史的空白點之一，亟待開拓與深化。學術界也亟需一部“當代詩詞”批評史出現(xiàn)。為此，本文專門探討“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問題，揭示其歷程、特點、方式與意義，以求有益于當代詩詞學的研究。

一、“當代詩詞”批評史的界說

“當代詩詞”批評史，顧名思義，是涉及當代詩詞的批評與理論的歷史，是相對于當代詩詞史而以批評與理論為中心的，屬于當代文學批評史之一種。它不是當代的關于詩詞批評的歷史。它既屬于當代文學范疇，也屬于詩詞學范疇?！爱敶娫~”批評史是目前當代文學研究及當代文學批評研究缺失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也是詩詞學史缺失的重要研究領域。因此，必須對“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內(nèi)涵與外延進行新的界定，以利研究的開展與深入。

一方面，“當代詩詞”批評史像其他文學批評史一樣，是以理論與批評為主的，屬于詩詞史研究的范疇，也屬于詩詞學史與批評史的范圍?！爱敶娫~”批評史的中心雖是詩詞批評理論，但如果不以詩詞創(chuàng)作與作品為中心，則很難詮釋到位。因為批評與理論的目的與對象均是建立在詩詞創(chuàng)作過程及作品的基礎上。詩詞理論包括詩詞作者、詩詞作法、詩詞內(nèi)容、詩詞藝術、詩詞審美等方面應有的要求與判斷；而詩詞批評則要從這些方面進一步地判斷、選擇、規(guī)范、引導、刺激創(chuàng)作，以加強詩詞的傳播、接受與影響。當前編著詩詞學史或詩詞批評史時，對現(xiàn)代或民國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與內(nèi)容已有所關注，但對涉及當代者，卻鮮有系統(tǒng)納入。事實上，詩詞學研究或詩詞批評史是以凡與詩詞相關的現(xiàn)象、問題、理論、批評等為對象，不應當以古今或新舊為門限。因此，強調(diào)“當代詩詞”批評史是詩詞學或批評斷代史，是對以時代的古今、文體的新舊來割裂詩詞史現(xiàn)象的糾偏與反撥。

另一方面，“當代詩詞”批評史，為當代文學及其批評的組成部分。當代詩詞是當代文學的組成部分，這是已達成的共識。目前，研究現(xiàn)當代文學者與研究詩詞學者已有較多的介入，并出現(xiàn)了一些引人注目的課題與成果，但還未出現(xiàn)以“當代詩詞”批評史為中心或涉及此方面的當代文學批評史成果。以前人們在對待現(xiàn)當代詩詞時存在一個只重“新文學”或“新詩”的誤區(qū)，后來黃修己、孔范今、錢理群等學者在其理論或所編著的現(xiàn)代文學史中加入了一定的現(xiàn)當代詩詞篇幅，形成了融新詩與舊詩于一體的新的文學史。a如孔范今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山東文藝出版社，1996年）、黃修己主編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中山大學出版社，1997年），均將現(xiàn)當代詩詞納入述史對象中。錢理群于《二十世紀詩詞注評》（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序言《一個有待開拓的研究領域》一文中，提倡將現(xiàn)當代詩詞納入新文學研究視野。但就目前來看，迄今為止學術界還未將舊體詩詞批評與理論納入到現(xiàn)當代文學批評史。然而，正如古代文學史與古代文學批評史、現(xiàn)代文學史與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呈匹配式出現(xiàn)一樣，當代詩詞史與當代詩詞批評史也當是呈對子狀出現(xiàn)的，同屬當代文學史與當代文學批評史。研究當代文學史而缺失當代詩詞，與研究當代文學批評史而缺失當代詩詞批評，都是不全面的，是固步自封的。

當代詩詞批評與理論史，與眾多文學批評史一樣，有相應的研究對象與研究范疇，歸結起來有六個方面：（1）當代詩詞的批評研究。人們是如何批評或評價當代的詩詞作家、作品與創(chuàng)作過程的，他們的批評行為、心態(tài)與方式等都值得我們深究。如對天安門詩抄的批評、對當代各種詩詞社團的批評、對當代重要詩詞作家及作品的批評等，都需要作專門的考察與研究。（2）當代詩詞的理論研究。時至當代，對于詩詞應當寫什么、怎樣寫、寫得怎樣、怎樣才好等問題，有不少批評者與創(chuàng)作者提出了創(chuàng)見。早在上世紀50年代，毛澤東給《詩刊》首任主編臧克家寫了《關于詩的一封信》論及新舊詩的創(chuàng)作：“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這些話僅供你們參考?！泵珴蓶|還講道：“舊體詩詞源遠流長，不僅像我這樣的老年人喜歡，而且……中年人也喜歡。我冒叫一聲，舊體詩詞要發(fā)展要改革，一萬年也打不倒。因為這種東西，最能反映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特性和風尚，可以興觀群怨嘛，怨而不傷，溫柔敦厚嘛?！眀轉(zhuǎn)引自張貽玖《毛澤東和詩》，北京：春秋出版社, 1987年，第118頁。毛澤東的詩歌理論在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上影響極大。我們研究當代詩詞，毛澤東詩詞理論及其接受與影響就需要深入研究。其他學院派詩人如鐘振振、陳永正、周嘯天、劉永翔、魏新河、蔡世平等都對如何提高當代詩詞水平等提出了理論與主張，但由于距離太近還沒有被我們系統(tǒng)整理出來。（3）當代詩詞批評家的研究。當代大多詩詞批評家都是擅長詩詞寫作的，他們的詩詞創(chuàng)作歷程與批評歷程都是緊密相關的。不研究批評家，對批評家的批評背景、批評心態(tài)、批評目的及其影響等就很難把握。研究詩詞批評家實際上也是對當代詩詞史的有效補充。（4）批評著作的專門研究。雖然當代詩詞批評著作由于時代近還未能形成經(jīng)典，但不經(jīng)過專門探討，就不能發(fā)現(xiàn)與彰顯有可能成為經(jīng)典的批評著作。像從民國而來的夏承燾、唐圭璋、吳世昌、陳聲聰、張伯駒等均在當代有關于詩詞創(chuàng)作的著述，而王力、涂宗濤、張中行、啟功等前輩也有著作論及詩詞創(chuàng)作問題。劉夢芙編纂的《當代詩詞叢話》收錄了王翼奇《綠痕廬詩話》、王蟄堪《半夢廬詞話》、熊盛元《晦窗詩話》、馬斗全《讀詩閑札》、熊東遨《求不是齋詩話》、劉夢芙《冷翠軒詞話》、魏新河《秋扇詞話》、龔鵬程《晚清詩話》與《云起樓詩話》等九位詩人學者的詩詞話著作，其中涉及詩詞創(chuàng)作者也有不少。a劉夢芙編：《當代詩詞叢話》，合肥：黃山書社，2009年。蔡世平則有《當代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芻論》《文學性缺失：當下詩詞之弊》《當代舊體詞創(chuàng)作的語言覺悟》b蔡世平《南園詞》（中國青年出版社，2012年）后附錄有關于當代詞創(chuàng)作的論文。等論文。諸如此類的著述，都值得納入當代詩詞批評史。（5）當代詩詞批評思潮、詩詞思想、批評方式與方法的研究。與當代文學思潮相響應，當代詩詞批評思潮既有共性也有其特殊性。如“老干部體”的出現(xiàn)與休閑文化、當代詩詞與網(wǎng)絡傳播等問題都是傳統(tǒng)詩詞在當代的新思潮。當代對詩詞的批評方式有傳統(tǒng)的話體批評、選本批評、評點式批評，也有論文、著作等系統(tǒng)批評方式，更有網(wǎng)絡點擊式批評。批評方法則有今昔比較、中外比較，也有賞析式批評、作法式批評。這些內(nèi)容，都是當代詩詞批評史的研究范圍。（6）當代詩詞批評文獻與理論文獻的整理研究?？疾飚敶娫~批評論著的寫作過程與產(chǎn)生背景，相關批評或理論文獻的匯輯、歸類與考證等，均屬當代詩詞研究的內(nèi)容，也是著史時必經(jīng)的路徑。其他如當代詞話的整理、批評當代詩詞文獻的整理、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理論文獻的整理、評點當代詩詞文獻的整理、當代詩詞選本文獻的整理、當代詩詞序跋的整理、網(wǎng)絡上關于當代詩詞批評文獻的整理等等，均需納入研究視野?？傊?，“當代詩詞”批評史是批評史、理論史、學術研究史三者的集合，也可由與之相關的專題研究，如當代詩詞批評主體、文本、主題、類別等組成或綜合而成。

二、發(fā)展特點

根據(jù)歷史時代發(fā)展與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的軌跡，當代詩詞批評的發(fā)展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49年至1976年，新中國三十年。第二階段是1977年到2000年，新時期。第三階段是新世紀以來。這三個階段雖以時代來劃分，但均因詩詞批評與理論而在各個階段形成了自身的特點。

第一階段，新中國三十年，當代詩詞批評表現(xiàn)出前后不同的特點，主要是民國馀風的繼續(xù)與政治對詩詞創(chuàng)作批評的影響。新中國十七年間，由于一大批民國詩詞作者繼續(xù)創(chuàng)作，詩壇一度處于繁盛狀態(tài)，批評自然也隨之發(fā)展。他們一方面創(chuàng)作，一方面撰寫有關詩詞創(chuàng)作與批評當代詩詞的篇什。如龍榆生《詞學十講》中有不少關于填詞法的章節(jié)，涉及選調(diào)和選韻、論韻位安排與表情關系、論對偶、論結構、論四聲陰陽、論欣賞和創(chuàng)作等方面。王力《詩詞格律十講》也是在探討詩詞格律的同時，指導人們?nèi)绾伟凑找?guī)范和格律來創(chuàng)作詩詞。前文提及的毛澤東致《詩刊》的信，為引領詩詞創(chuàng)作導向的綱領文獻，對傳統(tǒng)詩詞寫作具有一定的影響。特別是當時出現(xiàn)的以階級與政治來指導創(chuàng)作的文藝政策，使詩詞批評與理論出現(xiàn)了重內(nèi)容、輕藝術的傾向。如對李煜詞的大討論，表面上是針對古典詩詞的學術爭論，實際上是要求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注意階級問題。由于當時創(chuàng)作重在配合文藝政策，故而批評當代詩詞的文章雖有，但不客觀，不少學者在批評與主張詩詞創(chuàng)作時，要求從新的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出發(fā)，用馬列主義去研究詩詞。如果把臺灣當代詩詞批評考慮在內(nèi)，由于與大陸環(huán)境不同，其時臺灣的批評與理論多由赴臺的現(xiàn)代詩詞家或?qū)W者開展，更接近民國時期那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相結合的批評。至“文革”期間，當代詩詞批評呈極“左”狀態(tài)?？偟膩砜?，新中國三十年前期多立足古典，力求客觀地對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進行示范與引導，而三十年中，對毛澤東詩詞的學習和研究是當時批評的熱點，以毛澤東詩詞為基礎的創(chuàng)作觀也尤為流行?？梢哉f，真正的當代詩詞批評與創(chuàng)作理論還未完全地、常態(tài)地展開。

第二階段，新時期，有關當代詩詞的批評與理論較前一時期有較大改觀。此時文壇走向常態(tài)，各地紛紛成立詩詞社團、詩詞研究會，詩詞創(chuàng)作逐漸興盛，與此同時，對詩詞創(chuàng)作的批評也日益展開。首先涉及的問題是糾正此前詩詞批評與理論的“左態(tài)”。不少詩詞大家親力親為，指導人們寫作，傳授詩詞作法，主張詩詞要重藝術，發(fā)表了一批關于詩詞創(chuàng)作的言論。此時，不少詩詞社團創(chuàng)辦民間詩詞刊物，在發(fā)表詩詞作品的同時也對詩詞創(chuàng)作進行討論。如《江南詩詞》為江南詩詞學會創(chuàng)辦，曾在上世紀80年代后期展開過“當代詩詞問題”的專門討論。陸煥平《詩詞的繼承發(fā)展和革新》、楊杰《試談格律詩詞繼承、發(fā)展的幾個問題》、楊鳳生《中國詩詞曲改革芻議》、華鐘彥《發(fā)展我國韻文，改造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朱懷真《關于詩詞的前景和現(xiàn)狀》等文章，均論及當代詩詞如何發(fā)展的問題。后來，丁芒編纂了《當代詩詞問題論文選》一書。此一時期已有部分學者注意對當代詩詞進行整體評論，如尚告祥《現(xiàn)代詩詞發(fā)展概況》、周錫《當代詩詞面面觀》、宋謀玚《當代詩詞漫談》等，而唐濟則提出了“當代詩詞運動”的理念，并著有《我對當代詩詞運動的初步評價》一文。此一時期參與批評當代詩詞者，名家相對較少。錢仲聯(lián)曾有《近世名家詩詞平亭》一文，專門對饒宗頤《選堂詩詞集》進行評價。賴春泉《開展詩詞評論，提倡當代詩話》一文，有意識地提醒人們展開對當代詩詞的評論。另外，此一時期對當代詩詞作者的批評多集中在革命政治家（如毛澤東、葉劍英、陳毅）與老輩學者（如唐圭璋、夏承燾、沈祖棻）的詩詞創(chuàng)作上，而批評年輕一輩詩詞作品的文章則相對較少。

此一時期，各種詩詞研究會的成立為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繁榮提供了平臺。如1984年在長沙成立中國韻文學會并召開第一次學術討論會，后來創(chuàng)辦的《中國韻文學刊》，所發(fā)表論文不限于古代詩賦詞曲的批評研究，有關當代詩詞研究的論文也予以刊登。又如《詞學》，在發(fā)表當代詩詞的同時，也刊登有關當代詞人、詞作的批評文章以及詞話或詞論。這在某種程度上激發(fā)了當代詩詞批評。綜觀新時期的當代詩詞批評與理論，主要集中在名人、大家與群體上，而對當時的各種各樣詩詞創(chuàng)作問題著力較少；民間詩詞社團從事作品批評者較多，而學院派學者則相對缺場。尤其是當代詩詞理論的提倡方面相對較弱，而各種常識性的作法與教材較多，有深度的理論建樹則多來自詞壇大家。此一時期，論題涉及最多的是“詩詞創(chuàng)新”問題，如何讓詩詞在新時代煥發(fā)新貌、充滿生機，可以說從老輩詩詞家到青年詩詞愛好者都曾發(fā)聲，但是由于當代詩詞的“官方”身份（專門的研究機構、大學課堂認可，以及正式的有影響的學術刊物認可）問題，始終未能有像“新文學八事”之類的綱領出現(xiàn)。詩詞在此時成了老干部、老年人的休閑工具，未能有或愿意有領導詩壇的人物出現(xiàn)，因此，理論上的建樹相對于新詩要蒼白得多。值得指出的是，施議對從1984年就開始編纂《當代詞綜》，其“當代”的內(nèi)涵雖然指20世紀或現(xiàn)當代，但其中已選錄不少當代的名家，其前言“百年詞通論”是一篇份量極重的批評文獻，啟示我們研究百年詞史的同時也要大力開展當代詩詞批評。

第三階段，新世紀以來，對當代詩詞的批評，較前一時期要熱烈得多。一方面，各種詩詞社團持續(xù)增長，特別是高校詩詞社團逐漸增加，以學院派講授古典詩詞的教師為主導在引領創(chuàng)作的同時，對詩詞創(chuàng)作理論也進行了普及與提倡。教師講解名家作品、點評修改學生作品，實際上也是批評的表現(xiàn)。詩詞寫作教學進入課堂的同時，一系列各式詩詞創(chuàng)作大賽也紛紛展開，這些大賽也帶動了詩詞批評的開展。另一方面，此一時期國家對當代詩詞的創(chuàng)作與研究已有較多關注與資助。如2011年成立的中華詩詞研究院，是中國唯一的國家級詩詞研究機構，隸屬國務院參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館，由著名學者、中央文史館館長、北京大學教授袁行霈任院長，該院下設學術部、編輯部。這一專門機構的設立，為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特別是批評、研究指明了方向。該院首先主持召開了“全國部分高校教授詩詞研究座談會”“迎接中華詩詞的嶄新時代——當代詩詞研究小型系列座談會”等10馀次會議，就當代詩詞的價值、傳承、創(chuàng)新、傳播及扶持發(fā)展等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討。這些探討首次集中于對當代詩詞的批評，在“當代詩詞”批評史上具有轉(zhuǎn)捩意義。與此同時，該院還編輯出版了《中國詩詞年鑒》（2011、2012卷）、《中華詩詞普及叢書》（6種）、《中華詩詞研究叢刊》（3種）、《中華詩詞探索叢書》（5種）、《當代名家線裝詩詞系列》（2種）等。這些工作，既是批評活動的一部分，也有力推動了當代詩詞批評的開展。從當前國家社科基金的支持方面來看，國家加大了對現(xiàn)當代詩詞批評與研究的力度，如劉夢芙、李遇春、馬大勇等分別有與當代詩詞研究相關的課題。中華詩詞研究院也與上海大學中華詩詞創(chuàng)作與研究中心形成了合作關系，將現(xiàn)當代詩詞批評研究與文獻整理等納入合作項目。

此一時期對當代詩詞的研究已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各種學術期刊不僅發(fā)表當代詩詞批評論文，還設置了相關專欄，如《文學評論》就陸續(xù)發(fā)表過批評當代詩詞的文章，《新文學評論》設有詩詞創(chuàng)新研究專欄，上海大學中華詩詞創(chuàng)作與研究中心主辦的《現(xiàn)當代舊體文學與文化》也涉及不少當代詩詞批評的內(nèi)容。不僅如此，網(wǎng)絡上也有大量的詩詞作者網(wǎng)頁以及詩詞社團創(chuàng)辦的社團網(wǎng)頁，研究者則通過網(wǎng)絡及時將自己的批評或研究見解傳達出來。當代詩詞作者將自己的作品掛到網(wǎng)頁（博客、空間、微信等）的同時，來自各方的批評就會馬上跟進，改變了從前批評滯后于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至此，當代詩詞以其“活在當代”的優(yōu)勢，借助網(wǎng)絡與批評同步進行。批評的“大眾化”“民間化”“網(wǎng)絡化”，是當代詩詞批評在新世紀的“新變”，也將成為常態(tài)。

此一時期除大型研究當代詩詞的課題已展開外，不少批評與研究專著也相繼出現(xiàn)。如李遇春《中國當代舊體詩詞論稿》，在“當代詩詞”批評史上具有拓荒意義，特別是他從文獻、文學、文化與文藝等多個層面進行研究，為當代詩詞批評提供了方法借鑒。其他如張永芳《當代詩詞散論》，是有關當代詩詞理論探討、藝術鑒賞、作品評論、作家研究的論文集；孫軼青《開創(chuàng)詩詞新紀元》、陳玉民《中華詩詞暢想錄》等，是對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的現(xiàn)狀與未來的思辨；龔依群、林從龍、田培杰等編選的《當代詩詞點評》、毛谷風選編的《當代詩詞舉要》等，則用傳統(tǒng)選本方式對當代詩詞進行了汰選與點評；吳海發(fā)《二十世紀中國詩詞史稿》、劉夢芙《二十世紀名家詞述評》等，對當代詩詞大家與名篇有較多的評論。值得重點指出的是，此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來自學院派的有關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理論的文章。這些理論文章，主要圍繞當代詩詞與新文學或新詩的關系、當代詩詞的“文學性”、當代詩詞的“文化性”、當代詩詞的命運以及當代詩詞整體研究與方法等問題展開。圍繞當代詩詞當不當入文學史這一問題，劉夢芙曾與王澤龍展開過論爭，劉氏強調(diào)20世紀詩詞理當寫入文學史，反對王氏“舊體詩詞不宜入史”論；而陳友康《二十世紀中國舊體詩詞的合法性和現(xiàn)代性》、陳國恩《再談現(xiàn)代舊體詩詞慎入現(xiàn)代文學史的問題——兼答王國欽先生》、郝日虹《將舊體詩詞納入新文學史研究范疇》等，也闡發(fā)了舊體詩詞的“歸位”問題。當代詩詞的“文學性”問題，是決定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質(zhì)量的關鍵問題。蔡世平不僅以其創(chuàng)作說明當代詩詞照樣可以文學意味濃厚，還撰寫《作為文學的中華詩詞》《舊體詩又成新時尚》《當代舊體詞創(chuàng)作的語言覺悟》等文，強調(diào)詩詞創(chuàng)作當注重藝術性。肖細白《“詩性塌陷”與當代詩詞的文化處境》、徐晉如《為舊體詩詞注入全新的生命——論新文化運動對于詩詞發(fā)展的作用》、汪夢川《技術與藝術之間：當代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的困境與出路》、程郁綴《當代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之芻議》等論文，也分別對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的文學性提出了建設性意見。對當代詩詞的文化定位問題，王志清《當下舊體詩詞憫情書寫的價值理性》、莫真寶《當代傳統(tǒng)詩詞：光景常新引人奮進的民族精神符號》、劉夢芙《當代詩詞、“國詩”與國學發(fā)展》等文有所揭示。李遇春《如何看待當代舊體詞創(chuàng)作》、王雅平《多維視角中的舊體詩詞》、陳啟文《對當代舊體詩詞的再認識和重新發(fā)現(xiàn)》等文章，則從多角度對當代詩詞進行了觀照。對于當代詩詞的命運，也有不少文章進行了有益思考。新世紀以來，對當代詩詞研究進行回顧與評述的文章也有多篇。如陳靜《二十世紀舊體詩詞創(chuàng)作與研究述評》、江臘生《二十世紀舊體詩詞的研究現(xiàn)狀與思考》、劉夢芙《關于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思考》、王雅平《新時期以來舊體詩詞研究綜述》等，實際上已有為當代詩詞批評寫史的意味。新近馬大勇所著《二十世紀詩詞史論》，時代跨度大，從整體上論述當代詩詞史，其中“‘二十世紀詩詞史’之構想及其意義”“二十世紀舊體詩詞研究的回望與前瞻”“行走在古典與現(xiàn)代之間——關于近百年詞史的若干問題”“略論新詩創(chuàng)作對古典詩歌資源的接受與整合”“網(wǎng)絡詩詞平議”等章節(jié)，或多或少為當代詩詞研究提供了思路與觀念。a馬大勇：《二十世紀詩詞史論》，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14年。李遇春《20世紀舊體詩詞研究亟需實證精神》一文，則對當代詩詞批評方法提出了有效建議。

總的來說，對當代詩詞批評的研究還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這與當前的詩詞創(chuàng)作態(tài)勢是不相侔合的。研究與批評需要專門學者，而專門學者又因當代詩詞的學科定位處于古代文學有專長而不管、現(xiàn)代文學多立足于現(xiàn)代而不顧，自然就出現(xiàn)這種尷尬局面。況且，國家對現(xiàn)當代詩詞研究的大規(guī)模投入，只是新世紀以來的事情。不過，當代詩詞批評雖然從批評主體上來看學院派還未占主導地位，從批評成果上看也相對薄弱，從批評對象上看還停留在大家、名家或名篇上，但是與其他斷代批評一樣，其特色、歷史、影響等都是值得我們繼續(xù)發(fā)掘的。

三、建構方式

由于政治、歷史與學科隔閡等原因，“當代詩詞”批評史尚處于拓荒狀態(tài)。當前，既然與當代詩詞史相關的課題已經(jīng)進入學術視野，作為理論層面的“當代詩詞”批評史也應當有所作為。這里對其建構方式試作論述，以期促進當代詩詞學研究。

筆者以為要建構“當代詩詞”批評史，首先當從文獻入手。當代詩詞批評文獻雖然距離近，容易獲得，但由于繁多，故亟需梳理、匯輯。應當先編纂“當代詩詞”論著總目，將迄今為止出現(xiàn)的各種與當代詩詞相關的批評論文、研究著作一一梳理清楚。此方面的工作，林玫儀所纂《詞學論著總目（1900—1992）》b林玫儀編：《詞學論著總目》，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1995年。雖然涉及了批評當代詩詞家的內(nèi)容，但由于立足點在古代詩詞，并且時間僅至1992年止，因此需要我們專門考索、匯集，形成“‘當代詩詞’論著總目”。收集范圍包括：當代詩詞家傳記資料文獻、當代詩詞別集文獻、當代詩詞選本文獻、評點文獻、批評文獻、理論文獻、詩詞社團文獻、詩詞刊物文獻、網(wǎng)絡電子文獻、網(wǎng)絡詩詞評論文獻等。與時同時，匯輯當代詩詞批評史料、文獻等，形成資源庫，并將史料、文獻數(shù)據(jù)化，建立電子數(shù)據(jù)庫。從文獻角度對“當代詩詞”批評史進行研究，文獻考據(jù)也相當重要。由于當代詩詞距離近，如果不重視考據(jù)，就會犯“失之眉睫”的錯誤。特別是一些詩詞前輩、大家，如果我們不重視對其自述、口述資源的采集與貯存，歷史的真相就有可能被湮沒。而一些由于種種原因被埋沒的詩家詞人或批評者，如果我們不注意對其進行考索與調(diào)查，就可能被永遠埋沒。由于文獻梳理工程浩大，建議分期分批分類進行。如可先做總目，匯集當代詩話、當代詞話成編，對前輩高齡詩詞家進行訪談以存留口述批評史料等。還可如李遇春所做的“新中國舊體詩詞編年史”一樣，撰著“當代詩詞批評編年史”。

其次，要建構“當代詩詞”批評史，應先從專題史做起，而不宜先通史或綜論史。歷史的撰寫不能是粗線條的，一切都要落到細節(jié)、實處。專題的方式可以使研究細化、深化。那么，哪些專題史是我們必須做的呢？（1）當代詩詞話研究專題。到目前為止，已有不少學者撰寫有與當代詩詞相關的詩話、詞話，劉夢芙編纂的《現(xiàn)當代詞話叢編》所收者，涉及古典的多，涉及當代者相對較少。（2）當代詩詞選本專題。當前已出現(xiàn)大量各種各樣的當代詩詞選本，如通代選本、斷代選本、社團選本、個人選本以及網(wǎng)絡詩詞選本等，而選本本身就是一種批評，每一種選本代表一種批評的聲音，從甄選到成本全程都關聯(lián)顯現(xiàn)著批評意識。（3）當代詩詞序跋專題。序跋本身即批評文獻，不僅顯示批評觀念，對作品的品評、接受等都是著史要引用的第一手資料。（4）當代詩詞評點專題。評點在當代也頗盛行，其方式雖然增加了網(wǎng)絡點贊一種，但都是評判作家作品可資利用的材料。目前到底有多少種關于當代詩詞評點的文獻，我們尚不清楚。這就要求我們先專門搜求、摘錄、匯集，然后考察研究。（5）網(wǎng)絡當代詩詞批評專題。網(wǎng)絡批評是批評方式的新變化，各種詩詞網(wǎng)中涉及當代詩詞批評者有不少值得研究的觀點、觀念與問題。當前對網(wǎng)絡詩詞已有人關注，但對批評的網(wǎng)絡化還注意不夠。（6）當代詩詞社團批評專題。詩詞社團的形成總是伴隨大致相同的詩詞理念與創(chuàng)作理念的，批評也是以這些理念為中心的。研究當代詩詞社團的演進與嬗變，就是對批評史的還原與建構。（7）當代詩詞刊物專題。詩詞刊物的創(chuàng)立、出版、選稿、刊用等過程中，也是伴隨著批評的。（8）當代詩詞革新專題。從詩詞產(chǎn)生開始，如何創(chuàng)新、改革詩詞一直是人們探討的中心話題，時至當代，在新詩、新文學昌盛的背景下，這一話題更是不斷為人提及。因此，以專題方式來集中研究，無論對詩詞創(chuàng)作還批評都是必需的。（9）當代詩詞論爭專題。對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批評問題的論爭，如詩詞創(chuàng)作的“與時俱進”、詩詞創(chuàng)作的藝術問題以及各種因詩詞引起的意氣之爭等，既有文學思想不同的原因，也有時代趣尚、文化閱歷差異等原因，其中蘊涵的批評價值需要去發(fā)掘。（10）當代詩詞批評家專題。此專題的開展既是對批評者工作的肯定，也是總結經(jīng)驗、教訓的有效途徑，更是列傳式、專論式的批評史。（11）當代詩詞批評論著專題。這是撰著批評史的前提，只有逐一對各種批評當代詩詞的論文、著作進行細讀與概括，才能把握批評者的意圖與思想?？傊?，當我們以專題式的橫剖研究之后，再去歸納、總結、勾勒“當代詩詞”批評史，才能做到立論有據(jù)、扎實可信。

再次，建構“當代詩詞”批評史，必須建立在對當代詩詞史熟稔的基礎上，還必須有深厚的古典詩詞研究功力以及較好的詩詞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或良好的藝術感悟。一方面，由于創(chuàng)作史與批評史是相伴的，不可割裂的，因而著史不能無視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只有整體把握當代詩壇詞壇的歷史風貌，才能開始批評史的撰著。另一方面，由于當代詩詞與前代詩詞特別是民國詩詞一脈相承，當代人創(chuàng)作詩詞無不是在大量閱讀古典詩詞后進行的，因而評判詩詞的質(zhì)量，古代詩詞是極其重要的參照。沒有良好的古典詩詞研究素養(yǎng)，就無法揭示當代詩詞作品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問題，對批評者的見解也不可能很好地把握，同時對涉及的文獻學問題也就無從下手。再一方面，研究當代詩詞批評與研究古典詩詞最大的不同是，當代詩詞是眼前或最近發(fā)生、創(chuàng)作的。人們在批評當代詩詞時，很多時候面對的是詩詞寫作內(nèi)行、高手。不會詩詞創(chuàng)作，就很難體會批評者話語的準確程度，也就很難將批評者評價到位。特別是，研究當代批評史的最終目的是從中發(fā)現(xiàn)可資利用于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的理念，但僅有理念而沒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顯然不能服人，理念也就不可能有現(xiàn)實價值。胡適在提倡新文學時，就是從白話詞嘗試開始，逐漸形成了新理論。當前，一個研究“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學者雖不能如胡適一樣有驚人的開創(chuàng)，但其所研究的成果必須面向當代、適用當代方有意義。

四、意義

建構“當代詩詞”批評史，無論在詩詞創(chuàng)作與批評方面，還是在學科建設、文學研究理念、批評觀念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第一，“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對當代詩詞學體系有填補空白的意義。當代詩詞學，本有兩義，一是當代的詩詞學，包括當代研究古典詩詞與當代詩詞兩方面；一是以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與當代詩詞批評為研究對象的學問。無論哪一義的當代詩詞學，都是詩詞學學科的分支。前一義的當代詩詞學，目前由于上世紀末的學術大回眸，相關研究成果已有不少。而作為后一義的當代詩詞學，由于近20年才進入研究視野，故當代詩詞史還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自然與之相對的批評史還未提上日程。現(xiàn)在，我們提出“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不僅可以彌補研究中重古輕今、貴遠賤近的學術不足，而且完善了詩詞學的體系。

第二，“當代詩詞”批評史，更是對中國詩詞批評史的完善，也是對民國詩詞批評的有效補充。就當前研究現(xiàn)狀來論，各種斷代的詩學批評史、詞學批評史已經(jīng)完成或正在進行。距離我們最近的民國時期的詩學批評史、詞學批評史雖然還停留在民國對前代詞研究這一層面，還未有關于民國詩、民國詞的批評史出現(xiàn)，但是，目前以鐘振振為首的南京師范大學詞學研究中心在中華詩詞研究院的支持下已在陸續(xù)進行這方面的工作?，F(xiàn)在提出“當代詩詞”批評史，就了結了斷代詩詞批評史體系中的唯一遺憾。特別是，“當代詩詞”批評史，上承民國而來，而民國還有不少詩詞家或?qū)W者在當代仍有創(chuàng)作與批評，當我們研究當代時，既可為“民國詩詞”批評史中未盡的問題提供解決途徑，也可通過比較勘察由于政權更替、政治變革等原因造成的批評差異，由此糾偏正謬。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當代詩詞”批評史的構建就大有必要。

第三，“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對推動當代詩詞的良性發(fā)展有重要意義。如果說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還一直處于自發(fā)狀態(tài)，還未出現(xiàn)像古代那樣的詩詞流派，或者有但還未被我們總結發(fā)現(xiàn)，那么對批評史的研究，將會理清這些問題。通過研究，可以總結出詩詞學觀念與理論，歸納出各種詩詞流派、社團及其主張。通過批評，引導詩詞創(chuàng)作更加多姿多樣、流派紛呈。通過對詩詞作者的理論與批評者見解的闡釋，可以使人們的詩詞學創(chuàng)作主張與追求更明確，由此提升創(chuàng)作水平。同時，以此教授寫詩填詞者，可使其立足即正。創(chuàng)作與批評的互動，是任何文學或文藝發(fā)展所必需的，“當代詩詞”批評史的終極目的也正在此。

第四，特別需要指出的是，“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有利于進一步打通新舊文學的壁壘，形成學科間的合作與互補。正如人們在研究現(xiàn)代文學時通常忽略了民國詩詞一樣，當代文學研究者所著的詩歌批評史，多集中在新詩批評上，而對與新詩并存的舊體詩詞批評卻基本未曾著筆。時至今日，在打通古今、融匯新舊的原生態(tài)文學批評理論的指導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界已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并提出了糾偏策略。如錢理群、黃修已、丁帆、沈衛(wèi)威等新文學學者，已有不少論著著力于此。由于學科限制，他們大多是站在新文學立場上對舊體詩詞進行審視，很多時候只是把舊體詩詞作為新文學的參照，而不像李遇春那樣將當代詩詞作為一個單獨或并列的存在。我們提出“當代詩詞”批評史，目的就是使人們更清醒地意識到當代詩歌批評史里有一種“詩詞”批評史與新詩批評并行并存，缺失“當代詩詞”批評的當代詩歌批評史，是殘缺不全的，反映不出當代詩歌批評的全部面目。而這種缺憾的造成，由人為的學科設置所導致，使得詩詞研究者無視當代文學和新詩，而新詩研究者無能力顧及現(xiàn)當代詩詞。由此來講，“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對新舊匯通、學科互補具有促進意義。

第五，“當代詩詞”批評史的建構，還有利于批評觀念的改變。當前于文學批評方面，還存在著一種重古典、經(jīng)典、名家而輕新創(chuàng)、當代和一般作家的現(xiàn)象。這種偏失，會導致人們重古賤今，以為當代詩詞不如古典詩詞，自然對當代詩詞的批評問題會輕視和忽略。當我們扭轉(zhuǎn)這種思路，從科學考察與文化的視角來看待當代詩詞及批評問題時，就會發(fā)現(xiàn)“當代詩詞”批評史不但值得做，而且大有可為。從科學考察的視角看，凡是存在于詩歌王國的一切現(xiàn)象與問題，都必須用全面、普遍、聯(lián)系、發(fā)展的觀點來對其進行調(diào)查、檢驗、研究，唯此方能真正把握其生態(tài)系統(tǒng)。當前，古代文學研究界已開始對“非文學”文體、非大家、非“時代文學”、非“名人、名作、名現(xiàn)象”展開研究，并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如吳承學的文體學研究成果，a吳承學《中國古代文體形態(tài)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2002年）、《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等著作和一系列論文，均開拓了文體研究的新領域。對中國古代除我們認為是文學文體外的各種實用文體進行考察，得出了一系列的新見解與新理論。當我們以此種科學考察理念來看待當代詩詞的批評時，同樣也應當有新的發(fā)明。如“老干部體”，通常我們認為其缺乏“文學性”或“藝術性”，歷來倍受譏責。但我們追索這種譏責式批評后的真正心態(tài)就會發(fā)現(xiàn)，所謂“老干部體”，與古代的臺閣體或新文學家要打倒的“貴族文學、山林文學”的實質(zhì)是一致的：附庸風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詩詞的“休閑”功能。因為他們寫詩填詞的目的不在“驚人句”，而在消遣。當我們再從文化視角來看待當代詩詞批評時，就會發(fā)現(xiàn)任何一種行為都是文化的反映。批評在當代，實質(zhì)上成為人們發(fā)泄、消遣的方式之一。批評詩詞，既是顯示或顯擺詩學見解或才能的方式，也是消磨時光、陶冶情懷的方式。學院派對當代詩詞的批評，是精英文化的體現(xiàn)。他們的批評在使民間的詩詞藝術提高的同時，也使更多的詩詞作者向精英靠近，詩詞文化的繁榮離不開學院派與民間派的互動?？傊?，“當代詩詞”批評史的提出，是基于以上批評觀念的結果，也將啟發(fā)、刺激批評觀念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