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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開大學文學院)

20世紀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的構建意味著整個國家經濟的轉軌、社會的轉型和價值的重塑”，中國的政治文明建設及其路向是否與文化轉型存有或隱或顯的聯(lián)系？它們又如何呈現(xiàn)其間存在聯(lián)系的相關圖景？中國政治文明建設與文化轉型間還潛藏著怎樣的關于“人的解放”的哲學式命題？這些問題深刻地關系著國家的未來，逼迫我們重新注視政治與文化之間深層結構的互動。

一、文化轉型與政治文明建設的互動及作用

如將新時期以來的中國文化轉型粗略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是1978至1990年代。在1970年思想解放大討論后，迎來了自“五四”以后第二個西學東漸高峰期。隨著經濟建設的推進與改革開放的擴大，自上而下的開放心態(tài)與政治文明“摸著石頭過河”式的探索與相呼應，育發(fā)出務實、開放、活躍的社會整體的文化氛圍，在打破個人崇拜，恢復黨內正常生活與高層政治生態(tài)上起到了巨大作用，也為下一個十年做好了物質基礎與社會環(huán)境兩方面的初步準備；第二階段是1990年代初期至中期，一方面，是整個思想文化界在新的時勢面前呈現(xiàn)出整體保守傾向，世紀末中國的經濟、文化結構轉變沖擊著精英知識分子的價值理念及物質生活現(xiàn)實；另一方面，也對當代中國功利主義的實用思維方式產生了深刻影響，傳統(tǒng)文化中的許多思路不謀而合，為下一個階段的文化轉型做好了觀念更新準備；第三個階段是上世紀90年代末至今，在中國工業(yè)化社會初步來臨背景下實現(xiàn)又一次文化轉型，網絡移動信息時代的全球化浪潮、復古思潮，與新時期以來的馬克思主義不斷中國化的長期進程互滲融合，成就又一輪自我更新的“文化自覺”。本土面向外來改進，外來面向本土升級，兩個面向推進富于民族性的思想與全球化開拓思維結合互滲，中西聯(lián)結，形成了罕見的文化融合與接受、輸出雙向互動的轉型景觀。與經濟轉型和政治轉型相應，文化轉型呈現(xiàn)出巨大深入的轉型特征，已直接影響并且還將繼續(xù)作用于中國人的生活。

不過，基于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快速變動與階層生成，中產階級思想來源廣泛復雜，造成其內部多樣化的文化形態(tài)，既自然具備了復雜的中國式文化構成，也決定了政治文明進展與民族傳統(tǒng)內質緊緊聯(lián)系?！皬默F(xiàn)代國家的整合需要文化整合這個角度來講，國家意識形態(tài)塑造從根本上講是不能逆著既有的文化命脈的，因為他必然使文化的整合失去內在的力量，其后果將使得一個民族失去既有的精神家園”。既有文化命脈決定著中國人最基本的精神內在構成。這一構成，需要全新的、本民族的政治文明建設以不同于西方的“中國特色”展現(xiàn)于世。

另一方面，對政治文明建設與文化轉型的觀察，我們依然要回到作為研究對象的大范圍的“人”的身上來，正如馬克思所言，“只是誰應該解放別人？誰應該得到解放？這樣的問題，無論如何都是不夠的。批判還應該做到第三點，提出這樣的問題，這里指的是哪一種解放？人們所要求的解放的本質要求哪些條件？只有對政治解放本身的批判，才算是對猶太人問題的淋漓盡致的批判，也才能使這個問題真正變成‘當代的普遍問題’?！边@一“普遍”，其實質仍然是抽象的集中思辨，是由個體而整體的“解放”的思辨。政治文明建設的作用發(fā)生依然著眼于構建整個社會的和諧政治生態(tài)與單個個體所感受的權利與義務，其直接指向最直接地體現(xiàn)在政治、經濟層面，而針對“人”本身，針對“人”對于政治的認識與參與的理解程度，更構成這一建設與文化轉型間的深層互動。

二、文化的深層結構轉化與政治文明建設的內在要求

從文化深層次的結構繼續(xù)觀察，以人倫建構起的儒式觀念系統(tǒng)依然處于中國文化內在核心，中國人依然是與歷史相聯(lián)系的中國人，權謀應變、功利順生式的傳統(tǒng)政治智慧、政治思想依然牢固盤踞于國人的觀念價值判斷、群體行為與深層文化心態(tài)。這一集體無意識文化積淀實質是高度集中的政治權力文化持續(xù)集體內化的結果。身處亨廷頓所言古老文明一環(huán)，文明內質相對成熟的中國權力文化語境中，政治文明建設離不開傳統(tǒng)的政治運作智慧與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解放”的問題更深層次的融合。國家實力層次不同，其文明傳播的效果不同。當代中國的崛起既帶來儒家價值、地緣政治與中國模式衍變傳播，復古今交匯，語語相因，正與馬克思“誰解放誰”的論述相呼應。

從政治文明建設中制度改進、觀念影響，成熟的本民族政治文明等外部作用的角度考量，“需要形成足以承載它們的國家制度框架，錘煉政體的張力、涵量和國族的心理能力，理想而言，將它們統(tǒng)歸于抽象一體性程序主義法權安排，在這個叫做‘民族國家’的宏大建構中容涵之，調適之，整合之，消融之。如此這般，地緣格局中的人民橫向聯(lián)合組成國家，人世遂得鋪展成為一種人間秩序。從社會政治技術角度來說，達臻此種開合有度、措置裕如狀態(tài)的國族，蔚為進境于政治成熟狀態(tài)的國族，所謂‘政治民族’者也?！痹谶@里，人的教育、進化、自我能力與認識的提升緊密地與國家能力、社會公義等范疇聯(lián)系在一起。公民與市民群落的形成，“人間秩序”的夯實穩(wěn)固，必須建立在相關概念認知的國人共有的基礎之上。一個值得肯定的“政治民族”的形成，需要國家、社會、族群、人群、個體多層次現(xiàn)代化的完成，這是文明國度中政治文明建設的客觀要求。

政治文明建設與文化轉型的新跡象表現(xiàn)為新社會階層間的流動頻率與研究界稱之為“社群”文化的密布。但在另一方面，在東方語境下的政治共同體與市民社會尚未成熟，某些中國式精神特質如具有濃郁儒質的中國式人道主義思想，如“和”內含的和諧精神，如傳統(tǒng)政治文明構架“天下模式”向“民族-國家模式”的現(xiàn)代變遷，如舊有的天理世界觀與公理世界觀間沖突的現(xiàn)代表現(xiàn)，許多文化跡象而非政治表象表明，在政治國家與廣義的市民社會間，中國式的精神有可能與現(xiàn)代化的世界精神融會貫通，“四海一家”的精神氣質內涵未嘗不可與國際共產主義全球化潮流匯為一體，“‘后現(xiàn)代’景觀下的政治以多樣性、多元性和異質性之名拋棄現(xiàn)代政治的單一和同質，通過突出偶然性、臨時性、可變性、試驗性、轉換性和變化性來實現(xiàn)政治的歷史化、語境化和多元化，由此形成一種‘文化政治’?！惫餐哂兄袊厣恼挝拿鹘ㄔO進程提供思想創(chuàng)新與制度創(chuàng)新。

三、政治文明建設推進作用于“人的解放”不同路向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實踐再次證明，中國社會的進步源于農村的發(fā)展，而農村的發(fā)展源于農民對黨和國家政策的支持和認同，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信仰和實踐?！边@一最大的基本國情蘊含的歷史與現(xiàn)實情況，決定了發(fā)展內蘊的長期與艱困性。經濟全球化既重建也摧毀了一部分原有中國式樣的基層文化構成。農業(yè)文明的中國向著工業(yè)文明乃至信息工業(yè)文明的中國轉變，往往伴隨著基層文化的劇烈變革。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中國政治文明建設不能不面對城鄉(xiāng)二元分布的當代中國現(xiàn)實。

“人”與“人的意識”的走向現(xiàn)代化，正是推進中國政治文明進程最為復雜、艱巨的主要任務。外來的因素只是緩慢地推動民族文化內在的轉型，而并非具有重塑意義的“質變”。本民族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具有強勁生命力的適應力的文明內在因子同樣會發(fā)揮作用，正如中國文化所特具的適應性彈力。而外在因素倘落實與作用到現(xiàn)實層面，在反復思辨后最終回歸馬克思所論及的“人的解放”主題。“人的解放”與人自身的文明程度、所進入的文明程度緊密相關，而后者同樣緊密聯(lián)系著“人”對于政治國家的參與度這一問題。缺乏現(xiàn)實的“人”的參與，則此種文化絕不能說是一個關涉到主流文化的政治的文化。“孝與倫常是維系中國家庭的精神紐帶，或者說是中國家庭的靈魂?！弊鳛轭B固的民族文化基本觀念，從倫常出發(fā)的“修身”觀念與自孝拓展的“經世”觀念都以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作用于文化轉型與現(xiàn)代政治思想觀念中，前者重視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對于個人生活的國家文化導向，后者重視參與，是政治文明建設中倫理及文化秩序觀的重要來源。正如“入世”精神或多或少存活于每一個高級文化傳統(tǒng)中。與之相較，中國的經世觀，恰是主要透過政治來表現(xiàn)其入世精神，即儒家式的理想人生觀：一個理想的人生是從政以領導社會。換言之，就是充分采用儒家所謂以天下治平為己任的人生理想的現(xiàn)代意義。

古今政治文明從思想系統(tǒng)走向現(xiàn)實實踐，源于矛盾，解于矛盾，“任何一種社會思潮的興起或衰落，不同社會思潮之間的碰撞或融合，說到底都是由我國從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轉型過程中的政治、經濟、文化矛盾所引起，都企圖通過對中國現(xiàn)代化的現(xiàn)狀及未來的解釋在群眾中贏得話語權甚至影響國家決策?！庇纱顺霭l(fā)，馬克思“人的解放”的觀念不僅成為市民社會與經濟社會高度成熟的產物，更需與這種中國式富于針對性的人生政治、政治人生的觀念結合起來。中國式的道德理想主義以《大學》為開端，同樣也反映出政治的最終目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家的富強康樂，而是以全人類為對象，建立一個道德秩序和諧的社會。“天下一家”“民胞物與”正作如是觀。

四、新舊交織的中國政治文化期待

馬克思的公共空間觀與共產主義的全球圖景雖然大幅擴張了中國文化的視野，卻也造成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劇烈矛盾化為自整體而個體的全面沖突，由知識分子的內在世界衍發(fā)開去，蔓延入現(xiàn)代中國公民的整體意識之中。與“想象的共同體”在“被想象”中的失落相伴，中國現(xiàn)代知識階層喪失了他們在世界文明中領先的心智地位，至今尚未恢復。這種喪失使得現(xiàn)代中國分外強調權力集中的現(xiàn)實“共同體”利益所在，卻難免忽視了政治文明建設中話語權把握的實際失控，并導致諸多面對傳統(tǒng)時發(fā)生的普遍“失語”狀態(tài)。但另一方面，“中國模式不是反民主模式，而應當是一個民主改善模式。西方很多學者和政治人物，視中國模式和西方模式為對立面，好像中國是‘反西方’的。這種觀點還是‘歷史的終結’的觀點，即認為西方自由主義民主是人類歷史最后的政體形式?！薄笆дZ”的中國并非目睹歷史的終結無動于衷，而是深味歷史并未終結，人類政治文明有可能在漫長的驗證中開出世間新路。

科技與文化諸要素正前所未有地結合在一起，并逐漸進入人類的心靈領域。不過，科技的進步雖然對于整個人類來說意義重大，但世界范圍的不公平性質并未減弱?，F(xiàn)代性下人的指向性以及政治環(huán)境下與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人的異化”，持續(xù)加深社會個體心靈的孤立，這種孤立卻又僅作用于部分的階層與群體，在構成政治國家的國民個體生活層面潛藏著由個體歸化于整體的影響力。重新審視主流“合理化”言語內在的“合理”性質，“世俗化和合理化既是現(xiàn)代化的內在動機，又是現(xiàn)代化價值的重要表征，因此，全球化語境中的中國當代價值重塑必須內鑄這兩大價值特征”。世俗化、合理化不僅包含著豐富的經濟內容，也包含著豐富的道德規(guī)約和制度需求，提高所有個體的“人的素質”并增強群體間的合力，將徹底地將人/人、人/政治、人/社會、人/自然之間關系作用于現(xiàn)實的政治文明建設之中，利用人類已經創(chuàng)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結合本國現(xiàn)實，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制度與理念等多種元素融合，從而在剖析馬克思所言“分裂”與消除這種人的自我分裂中，真正實現(xiàn)人的解放，最大程度地發(fā)揮政治文明建設與文化轉型間的互動積極面，將是未來中國所必須思考、必須進行的長路。

五、結語

經歷了馬克思主義的本土化，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性轉型確有全球式的共性，卻也顯示出更為強大的獨特性，“我們需要進行話語內容和形式的創(chuàng)新，構建包括民間話語、學術話語和國際化話語在內的大話語體系，構建接地氣的、有學術含量的、能與國際社會進行溝通與對話的更大規(guī)模的話語體系?！北M管中國本土政治文明話語的構建努力尚待提升，但中國充滿活力和潛力的政經大國勢頭證明，中國文化的包容性質正以獨特的方式重新展開自身的力量，融化一切積極的文明成果，建構起新的中國現(xiàn)實。中國作為偉大的歷史存在與現(xiàn)實存在，本體與價值融合一體，難以割離，將更豐富更又深度地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政治形態(tài)。“歷史未盡，春風化生”，無數(shù)實踐失敗了，無數(shù)實踐又重新開始。中國的政治文明建設行走在不斷探索與不斷總結的道路上。歷史也將以嶄新的面目開辟新的中國文化，建設出同樣前所未有的中國政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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