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也

（中國傳媒大學，北京，100024）

哈佛大學1945年頒布的《通識教育紅皮書》通常被認為確立了通識教育在高等教育中的地位與作用。在此基礎上可以說，教育的目的不僅僅有傳授知識，也包括在年輕人的頭腦中培育某些才能和態(tài)度，培養(yǎng)人在社會中的美好品性。①參見哈佛委員會著《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在我國，著名教育學家梅貽琦甚至做出過“通識為本，專識為末”的論斷。②參見滕浩選編《清華老講座》，當代世界出版社2012年版。應該說，培養(yǎng)學生深入思考、融會貫通的能力，是主張通識教育者的共識。

近年來，我國高校教育界也越發(fā)認識到通識教育的重要性。走在教育改革前列的一些高校率先啟動了通識教育核心課程的建設，其課程體系立足于藝術審美、文史經典、科技發(fā)展與科學精神等學問類別，引導學生多向度思考，培養(yǎng)跨學科思維，側重于使學生擁有必要的觀察判斷和價值分析能力，以及終身學習的能力。

交響樂藝術是人類文明的寶貴財富，將交響樂課程引入高校公共教育體系，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追求和綜合素質，已經成為當代高校美育工作者的共識。近年來，通識教育再度成為中國高等教育的熱點之一，不少高校紛紛建立通識教育課程體系，繼續(xù)完善現代大學的育人理念。而在此背景下，如何深入理解交響樂課程建設與通識教育理念的契合點，如何創(chuàng)新交響樂課程教學方法，賦予交響樂藝術一種新的時代使命，都是此文打算略為闡述的。

如果參考尼采的藝術觀念，即認為抒情性與表現性構成了音樂藝術的核心的話，那么就應該明白音樂藝術并不是對客觀現實的簡單模仿，并沒有創(chuàng)造“看得見摸得著”的藝術形象。它通過聲音載體傳遞情感這種相對抽象的審美方式，以及更加純粹的審美體驗，使它在各種藝術形式中尤其（甚或最為）擅長于抒發(fā)情感、撥動心弦。音樂在審美認知教育、啟迪心靈方面具有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自不必多言，在龐大的音樂藝術族群中，交響樂藝術又應該是最富有全面、多樣的韻律美感的。其表現形式廣博，人文內涵深刻，作為人類藝術文化中一種特別寶貴的財富，自然是審美與心靈教育的上佳材料。

縱觀當前我國高校開展的交響樂教育，可以將其大體分為專業(yè)教育與公共教育兩大類：專業(yè)教育以培養(yǎng)音樂領域專門人才為目的，課程涉及音樂史論、音樂表演、音樂理論、音樂文化等；公共教育則面向各專業(yè)的大學生，以“普及”與“興趣”為出發(fā)點，重在提升學生的藝術鑒賞水平和審美旨趣。僅據筆者個人觀察而言，當前大部分高校開展的交響樂普及類課程主要內容是知識性的與賞析性的，教師講授的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于介紹中外經典交響樂作品、音樂家，梳理中外音樂發(fā)展歷程與音樂思潮流派等，在學理上知識性很強，在方法上則以灌輸為主。這么說并不是要否定藝術教育工作者們在其間的良苦用心和卓著成就，但畢竟如果過度關注音樂知識體系中的概念、定義、意義等，就有無形中淡化交響樂藝術的審美屬性，消解審美教育中寓教于樂與潛移默化的特質的風險。

應該看到，通識教育的核心目標與當前高校公共教育的教學目的是相似的，但其基本內涵卻又比公共教育更為廣闊和豐富。通識教育作為一種現代教育理念,并不以讓人“懂得多”為根本目的，其精神內核應是陶冶高尚的心靈與培養(yǎng)完善的理性，引導學生去追求個體的精神整全——體現在交響樂課程中，便是通過對交響樂技能和文化的學習，認識藝術，認識時代，進而認識我們自己。通識教育背景下的交響樂文化課程重在“育”而非“教”：交響樂是形式厚重復雜的一種情感藝術，對普通高等院校的非音樂專業(yè)學生來講，交響樂課程最為重要的價值在于通過對其體系的學習和感悟，提升鑒賞能力，開闊審美視野，打開心靈之窗。

具體到高校通識教育的交響樂課程的教學層次來說，不妨參考這樣一種闡述：“就其內容而言，通識教育是一種廣泛的、非專業(yè)性的、非功利性的基本知識、技能和態(tài)度的教育?！雹圹潮蛉A、謝黎智《通識教育的內涵辨析》，載《教育學術月刊》2010年第6期。筆者發(fā)現，這句話里的基本知識、態(tài)度與技能，正好可以闡明通識教育觀下交響樂課程的三個教學層次——它們分別對應著知識層面的梳理、審美層面的感召與實踐層面的引領。

首先是知識層面的梳理，這也就說明，前述的知識性很強、需要適當灌輸的內容也是不可廢去的。教師理應帶領學生認識交響樂隊編制、聲部、樂器，通過對交響樂發(fā)展歷史的講解，分析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交響樂作品的特色與風格，并通過賞析與觀摩，促使學生了解歷史上的著名音樂家與經典交響樂作品。

其次是審美層面的感召，即通過對交響樂知識與文化的傳授，培養(yǎng)學生在音樂上的綜合鑒賞能力，引導學生發(fā)生從知識接受到審美自覺的轉化，從而使其今后在工作崗位上，在參與各門類藝術創(chuàng)作與實踐的過程中，都擁有更高的藝術追求與審美情趣，更好地服務于社會藝術文化的進步。

最后是實踐層面的引領，即系統性地展示交響樂藝術從生產、傳播再到接受的全流程，通過對當前交響樂產業(yè)前沿的探討，結合學生自身所學專業(yè)，啟發(fā)其對交響樂發(fā)展與普及進行新的思考，培養(yǎng)其在藝術融合與產業(yè)創(chuàng)新方面的實踐能力。

厘清這三個教學層次，對交響樂通識課程建設或許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在更為科學的理論框架下，注重課程的循序漸進，有助于學生更完整地建立自身的交響樂素養(yǎng)體系，進而做到博雅專精、兼容并蓄。

沿著這個思考路徑，可以推出以下幾方面培養(yǎng)目標，供高等學校中從事通識教育活動的交響樂類教師參考。

第一是改變學生對交響樂藝術的刻板印象。不可否認，在一所綜合性高校中，大多數學生從未接受過系統性的音樂教育，認知機會與實踐機會的相對缺失往往使得交響樂在他們心目中代表著專業(yè)音樂人士的“專屬玩物”。特別是在傳媒藝術興盛的今日，視覺文化、流行文化牢牢占據著大眾審美世界中的大片領地，支配著許多人的日常娛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更愿意選擇觸手可及的傳媒藝術來滿足審美需求。在這種趨勢下，相對“小眾”的交響樂藝術更加顯得曲高和寡、不可觸碰，大學生群體中交響樂“晦澀難懂”的刻板印象也更顯常見。

要扭轉這種刻板印象，通識教育可以成為最有力的手段。對大部分音樂從業(yè)者或者音樂愛好者來說，對某種音樂形式的親近，并不只是（甚至并不是）因為具備了很多理論知識、掌握了很多專業(yè)技能，而在經年累月的藝術鑒賞中獲得寶貴的審美體驗并從中感知到了某些人文內涵也十分重要。對音樂鑒賞能力的培養(yǎng)是循序漸進的，是需要先行者加以引導的。通識課程若能更好地為學生開啟交響樂文化的窗口，刻板印象也會隨著課程的深入滲透而逐漸退去。

第二是建立交響樂藝術與美學歷史體系之間的橋梁?！肮P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氣所轉。”筆墨如此，其他藝術形式也如此：藝術作品必然鐫刻著所屬時代的烙印，只不過有外顯和內隱之分。每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風格面貌，比如政治經濟背景、大眾思想精神、創(chuàng)作審美要求等，因此，雖然反映在具體藝術作品上有微妙的不同，但總能表達著某種一致的信息，這不是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藝術作品中夾帶的時代氣質是研究與之相關的思潮、理論的得力材料，所以反過來講，如果想要徹底了解藝術作品真正的含義和價值，則了解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社會面貌與文化也是必需的。

通識教育視角下的高校交響樂課程，不管是對交響樂史論的梳理還是對交響樂文化的探討，歸根結底都應該有上升到藝術學和美學史高度的追求。交響樂的相關知識，理應幫助各個專業(yè)的大學生叩開藝術美學世界的大門——這并不意味著學生要掌握高深的美學知識，而是說教師要幫助學生找到單個藝術學科與美學的相通點，培養(yǎng)學生以美學理論為工具剖析藝術問題乃至社會藝術現象的能力，從而進一步體現高等教育的理想。

第三是促發(fā)交響樂藝術與各個學科的融合。在傳媒藝術興盛的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的新材料與新技術、藝術傳播的新方式與新理念，都在促發(fā)藝術的新景觀與新格局的形成。特別是豐富的傳播媒介，使得不同流派、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不同藝術形式以比過去頻繁得多的態(tài)勢雜糅交匯。傳媒藝術與傳統藝術的碰撞與交流，似乎正在消解藝術門類之間的界線，同時，藝術與社會、科技、媒體的邊界也在變得模糊，并相互滲透。在此蔚然景觀下，作為傳統音樂藝術且相對“小眾”的交響樂，也在創(chuàng)作、傳播、鑒賞等環(huán)節(jié)有了巨大的變化動勢。比如，交響樂與視頻技術的結合誕生了視聽音樂會，電子音樂制作技術的升級拓展了交響樂創(chuàng)作技法，交響樂與旅游產業(yè)、景觀藝術的結合豐富了音樂節(jié)的形式，等等。應該說，理念的創(chuàng)新與技術的更迭為交響樂藝術的現代化傳播提供了無限的可能。

通識教育課堂里的學生正好來自許多不同的專業(yè)，學科譜系充盈，同時，通識教學的課堂環(huán)境也往往更加開放、自由，所以，在授課老師的引導下，對交響樂與其他學科，特別是與其他藝術學科相融合的探討在此不僅是可以開展的，還是可能誕生有意義的創(chuàng)新成果的。通識理念下的交響樂文化課程，并不以培養(yǎng)音樂人才為最終目的。在對人文教育的堅持與對精神家園的守護的共同推動下，對交響樂藝術的深入探討最終反饋于廣闊的音樂藝術實踐天地，大概才是通識交響樂課程所追尋的最高目標。

美育的根本目的是追求人性的完滿，也就是幫助受教育者學會體驗人生，使他們自己感到一個有意味的、有情趣的人生。在這個意義上講，通識教育體系中的交響樂課程使美育的目標與通識教育的出發(fā)點得到了高度的契合。通識教育是“通才達識”的教育，其中“通”代表著融會貫通，“識”代表著博聞達識，因此，評價通識教育中的交響樂課程的核心標準也不是考量學生掌握有關交響樂的知識點的數量，而是是否有更多的學生具有以下能力：以交響樂藝術為紐帶，通過交響樂歷史的梳理，了解中外藝術發(fā)展的脈絡；通過交響樂文化的涉獵理解美學、藝術學相關理論及其歷史演進；通過交響樂產業(yè)的展望，找到藝術理論與產業(yè)實踐的交匯點……以此為綱目的交響樂通識課程建設，當不失為探索現代化高校藝術教學的一方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