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躍輝 廣東省中山市教育教學研究室
什么是“被壓迫者教育學”
文 / 郭躍輝 廣東省中山市教育教學研究室
近日,我讀完了巴西教育大師弗萊雷的《被壓迫者教育學》一書。這本書曾經對我國的新課程改革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甚至成為某些新課程理論的依據,例如他的對話理論以及對師生關系的闡述。而當我全面接觸并了解這本書的內容時,我也發(fā)現(xiàn)了本書的真實意圖與“中國影響”之間的裂痕。
所謂“被壓迫者教育學”,其實是一種以革命與解放為主題的帶有一定的政治訴求的教育理念,它以批判外來殖民統(tǒng)治和內部階級壓迫為基本特征。弗萊雷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他從小就對社會上普遍存在的貧富差異、階級差別和社會不公問題有所體會。大學期間,他主攻法律,畢業(yè)之后擔任過伯南布哥州的教育文化社會服務部主任,負責掃盲教育。1947年,由于一個特殊的案件,他放棄了律師職業(yè),轉行從事教育。他經常深入基層,指導學生及家長參與和討論社會問題,以便喚醒工人的社會責任意識。他的掃盲行動與計劃,不僅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而且得到了民眾的廣泛認可。不過1964年,巴西發(fā)生了政變。由于弗萊雷的掃盲行動促進了人們民主與反抗意識的覺醒,他被迫流亡海外達16年之久。在流亡智利期間,他追憶了巴西與壓迫者的關系,反思了智利的社會文化歷史,梳理了壓迫者和被壓迫者的種種關系,最終完成了《被壓迫者教育學》一書,提出了“教育即解放”的主張。
弗萊雷是從批判師生之間的“講解關系”入手的。在他看來,講解把學生變成了“容器”,變成了可任由教師“灌輸”的“存儲器”。于是教育變成了一種存儲行為。學生是保管人,教師是儲戶。教師不是去交流,而是發(fā)表公報,讓學生耐心地接受、記憶和重復存儲材料。弗萊雷認為教育應該是一個互動的過程,解放既不是恩賜,也不是自我實現(xiàn)。對話,正是這種互動過程的最突出最典型的表現(xiàn)。對話意味著一種交流,只有通過交流,人的生活才具有意義。在他看來,對話的產生需要滿足幾個條件:要有對世界、對人的摯愛,要有謙遜的態(tài)度,對話雙方要有批判性思維。只有通過學生思考的真實性,才能證實教師思考的真實性。教師不能替學生思考,也不能把自己的思考強加給學生。真正的思考,是對現(xiàn)實的思考,不是發(fā)生在孤立的象牙塔中,而只能通過交流產生。
弗萊雷深受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理論、薩特的存在主義哲學以及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他反對灌輸式教育,提倡“提問式教育”。灌輸式教育把學生看作是需要幫助的客體;提問式教育則把他們塑造成批判性的思想者。提問式教育肯定人是處在變化過程中的存在,是不完美的、不完善的存在,存在于同樣不完美的現(xiàn)實中。說到底,教育是一種自由的實踐,而不是作為統(tǒng)治的實踐而存在。教育作為自由的實踐,否認人是抽象的、孤立的、獨立的、與世界沒有關聯(lián)的,也否認世界是脫離人而存在的現(xiàn)實。真正的反思考慮的既不是抽象的人也不是沒有人的世界,而是與世界有關的人。因此,真正的教育不是通過“甲方”為“乙方”,也不是通過“甲方”關于“乙方”,而是通過“甲方”與“乙方”一起,以世界作為中介進行下去的。
不過,這不能說明弗萊雷的教育理念是脫離現(xiàn)實的空洞體系。相反,在弗萊雷那里,教育就是一種革命,就是一種實踐,是一種啟蒙大眾、改造世界的行為。在書中,他對“壓迫”“分而治之”“操縱”“文化侵略”等非教育、非對話的行為進行了分析,并對其進行猛烈的批判;他所要建立的對話文化理論提倡合作、為解放而團結、組織、文化合成等。他不僅建構了教育在實踐方面的理論體系,同時還親身介入實踐,終生從事掃盲教育與大眾教育,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蛘哒f,弗萊雷的教育理念來源于實踐,同時又指導實踐,他真正做到了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他的教育理念產生于本國以及相似國情的國家的土壤中,具有獨特性與針對性。當我們?yōu)樾抡n程改革尋找理論依據的時候,不能將弗萊雷的理論從具體國情與歷史文化中抽空,只研究對自己有用的“語言片段”,甚至引用弗萊雷的只言片語為自己的觀念尋找依據,這種不顧及弗萊雷思想整體、生吞活剝其教育理念的行為,無異于盲人摸象,甚至大大降低了其理論的價值。
歷史總是充滿了巧合與偶然。弗萊雷反對灌輸式教育、提倡師生之間進行交流對話的觀點,恰好符合了21世紀初期新課程改革的“理論期待”。但我們應該看到,弗萊雷的理論是“被壓迫者的教育學”,它是在矛盾尖銳、等級森嚴、貧富差距過大的情況下產生的,而弗萊雷本人也承受著政治與文化上的巨大壓力,因此其理論帶有強烈的戰(zhàn)斗性與革命性。但在當代中國,階級差異顯然已經不是主要矛盾,師生之間的關系更不是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階級關系,而是一種歷史與傳統(tǒng)影響下的文化關系、倫理關系。師生角色的轉變,并非是政治意義上的,而更多是教育意義上的、文化意義上的。師生之間對話的目的,是平等性倫理的建立,是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培養(yǎng),是教育理念的轉型,而不是什么革命與解放。
當然,這并不是說弗萊雷的理論對當代中國毫無意義。其強烈的現(xiàn)實介入姿態(tài)、扎實的教育實踐、研究教育的方法、其理論觀點本身對現(xiàn)代社會依然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從某種意義上講,弗萊雷不僅沒有過時,而且對中國的教育研究與實踐依然有著重要的方法論啟示。麥克拉倫說:“對我來說,他好像一直在未來的某處凝視著現(xiàn)在,在未來某處夢想與我們稱之為現(xiàn)實的日常生活發(fā)生沖突的地方,在未來某處光明闖入的沒有愛就沒有照明的黑暗領域。”此言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