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婷婷
遇見馮驥才大都是在他的小說之中,《花臉》要屬我領(lǐng)略先生散文造詣的頭一篇。可讀完,卻瞬間牽動起了記憶中許多的美好。這花臉我也帶過,還帶過很多種,樣式早已忘記,其中的快樂卻大抵記得,一經(jīng)馮老的觸發(fā)不由得思緒萬千。
中國文壇上有一群很特別的現(xiàn)代作家。他們談天論地,品吃嗅茶,即便是一個小小的物件,諸如扇子、窗戶等,也能娓娓道來,引人入醉,讓人猛然醒悟:原來這小小的東西里還有這么大的講究。諸如林語堂、梁實秋、汪曾祺等等,都是如此。更多時候,吸引讀者的不是他們那幽默的文字,精純的編排,而是在文字中所展現(xiàn)出的那些對于人生、對于生活的從容淡雅、質(zhì)樸自然。他們才是生活真正的智者,看完《花臉》,我又得一“智者”。
每個人都有童年,關(guān)于童年的記憶也都是分外美好的??捎钟卸嗌偃四茉诔赡暌院螅嬲倪€原那份童真,甚至是用文字毫不違和地寫出童年的自己,將孩童那獨特的、極敏感的心思刻畫得如此細膩。不知道馮先生多少歲時寫下的這篇文章,若是老年,我想那真是金庸先生筆下的老頑童了??扇恕⒂懴?,做孩子時便是如此。
過年,姑娘小子,戴花放炮,可“我”偏不如此,“我”愛花臉,這樣一個淘氣鬼的形象躍然紙上。除了“下樓時便一腿跨上去‘哧溜一下滑到底”“嗚呀呀大聲闖進客廳,大刀上下一掄”這些調(diào)皮猖狂的舉動。“我”這個野孩子更有著一顆孩童獨有的“野”心,別的男孩“興高采烈地放鞭炮時”,我在年貨集市細心挑選喜歡的花臉?!拔摇本褪且湍銈儾灰粯?,要做最特別的那個,好讓你們心生羨慕。所以我挑花臉時要“好大,好特別”的關(guān)公,要拿“最漂亮的大刀”,后面的表演也要“最賣力的演出”。小男孩爭強好勝、古靈精怪以及那潛在的表現(xiàn)欲和對認同的追尋感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在“花臉”中,“我”可以是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威風(fēng)凜凜,諸如關(guān)云長之類的虎將。這不就是“我”一個小孩子在生命伊始時最簡單、最本真的那一小小的價值觀嗎?要做一個英雄般的人物,“我”使勁生力的表演不正是我對夢想的渴望和追求嗎?看到“關(guān)羽”時,“叫我看到直縮脖子”“竟不敢用手指它,只是朝它拍下巴”。這是多么的渴求與期待,還夾雜著一絲絲的猶豫、害怕與敬畏,但最終“我要那個大紅臉”,擲地有聲,一個男孩在這個瞬間又成長了一步。
“我”又是很執(zhí)拗,整個三十都帶著花臉,“誰說都不肯摘”,“我”還不那么成熟,犯了錯誤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在大家的保護下,非常機靈的“狼狽而逃”,審時度勢,小心過年,雖然最終還是難逃一打。若到了這里,文章就戛然而止,那就不是馮驥才了。該是怎樣的靈氣啊,“我”就此竟“悟到了一個祖?zhèn)鞯慕?jīng)驗”—— 一年之中唯有過年是孩子們的自由日,這幾天無論怎么去鬧都不會立刻受到懲罰,并且得出了這才是使孩子們喜歡過年的真正原因。又該是怎樣的童心童趣,在怎樣的鐘靈毓秀下,才出了這樣一個單純慧黠的馮驥才。
小時了了,大時必佳,長大后,“我”寫下了《花臉》。在文中隨幼年的“我”一路同行的是現(xiàn)在的“我”。同一份回憶,在這樣兩個“我”同時觀照下,熠熠生輝。除了兒時的天真無邪,還有在種種際遇后,“我”依然保持著的這顆本初之心,如此睿智,如此通透。我愛這份“初心”,愛這份“不忘”,相對于童年的故事,我更敬仰這“大時”的回憶之情,因為這才是歲月沉淀下的美好,是千帆過盡繁華之后的馮驥才。
其實,中國現(xiàn)代史是一部坎坷的歷史,多少作家沉痛于這個時代,或淺吟低思,或為時代振臂高呼,每個人都自有這一個“花臉”,時代成就了一批作家,作家也給這個時代畫上了瑰麗的色彩。馮驥才畫的是“白”,一切顏色的原色。不管怎樣變幻,人類最初,中國最初的“心”——不變。這份真、善、美不僅僅在馮老的身上,還體現(xiàn)在他的爸爸、媽媽、姑姑、舅舅……身正。
于是,“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二姑忽然破顏而笑,拍著手說道:‘好啊,好啊,今年大吉大利,歲(碎)歲(碎)平安呀!哎,關(guān)老爺,干嗎傻坐在地上,快起來,二姑還要看你耍大刀呢!”于是這些平時根本壓不住爸爸火氣的話,此刻竟有神奇的效力,迫使他只得嘿嘿兩聲,點頭說:“啊,好、好。”因為過年樂,沒災(zāi)禍。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都享受著生活,都充滿著希望“過年”,等待明天。抱有一顆對生命的敬畏之心,認真地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對待每一個事物,遵循著天地的自然法則,勇于接受,懂得化解,養(yǎng)成一顆淡然之心,歲月靜好,安之若素,如此而已。
有人說散文是隨心之作,是一個人對人生最真切的感悟。流暢的行文下,先生娓娓而談:童年趣事、人情世故,還有對生活的熱愛、人生的思索……盡在其間。我想馮老定是一個灑脫睿智并擁有著大愛之心的人,懷著至善之心,細心地體察著這世間點滴的光,微末的情。在天馬行空的熱情里,在細膩生動的文字里,用自己獨特的視角,記錄下世間各種的美。難怪他會對人生如此的總結(jié):“活著,就是創(chuàng)造——每一天?!?/p>
蘇軾《定風(fēng)波》中有云:“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瘪T驥才的《花臉》透著的是我們的時光,是超越了歲月,超越了紅塵,凝結(jié)在歷史長河中人類最珍貴、最永恒的赤子之情。誠然如斯,天地?zé)o涯中,處處“雅舍”,隨手一件小物,慢慢品玩,每個人都自有一個《花臉》。
編輯 溫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