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禎輝
《貨幣哲學》視域下現代人際關系的異化
黃禎輝
西美爾在《貨幣哲學》一書中將貨幣和貨幣經濟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探究其影響下的現代人的內心生活和社會生活。隨著時間的推移,貨幣經濟對現代人際關系的異化程度并沒有消退。尤其是網絡時代到來后,表現更加明顯。本文從《貨幣哲學》視域出發(fā),試對現代社會人際關系中的“感覺麻木”、“外向型孤獨”現象進行探究,并嘗試提出自己的思考,尋求心態(tài)的平衡。
《貨幣哲學》 人際關系 異化 感覺麻木 外向型孤獨
在現代社會中,貨幣早已成為生活里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貨幣作為社會交換的媒介,促進了社會的交往和互動,換句話說,貨幣交換的背后就是人的交往。和馬克思關心的作為商品的貨幣不同,西美爾更感興趣的是作為文化現象的貨幣。在《貨幣哲學》一書中,西美爾將貨幣和貨幣經濟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探究其影響下的現代人的內心生活和社會生活。
當所有的東西都被貼上價格的標簽之后,金錢似乎成為了這個社會的最高價值——人們也漸漸習慣于用金錢的多少來衡量自身的價值,人的生命也被物化。在西美爾看來,客觀化的人際關系促成了個體自由的實現。貨幣使人們“降低了對特定個人的人身依附,但同時又使人們對更多的人有所需求,因而它成為人與人之間不涉?zhèn)€人關系的載體”。在現代社會中,人們通過金錢可以購買商品和服務,這些內容不只依靠某一個人來實現——人們依賴的是某些人的勞動成果而不涉及到這些人的個性、人格等因素。這樣一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被異化,形成的只是無關個人特質的、特定功能和價值的交往,每個個體似乎可以在金錢的屏障后面隱匿自己,與他人形成更大的距離。
在《貨幣哲學》一書中,西美爾描述了兩種現代社會的病態(tài)心理癥候:犬儒和樂極生厭,這兩種人都是持“金錢萬能論”的。犬儒主義情緒更傾向于貶低最高價值,忽略價值的差異性,相信一切的價值都可以納入金錢交換的統籌之中;區(qū)別于這種因貨幣的購買力而亢奮的情緒,樂極生厭者則傾向于為金錢的強大力量感到失望,認為居然什么都可以用金錢買到,生活就此失去樂趣。
無論是對金錢的狂熱還是對金錢的冷感,都是由貨幣帶來的人在精神上的異化。貨幣使不同事物間的差異漸漸夷平,也使得人自身的差異被夷平,更讓人的心理出現扭曲。唯金錢是從的原則最終導致現代人對生活的細膩感受能力被計算性和工具性所取代,造成感覺上的萎縮。“正是貨幣作為手段對目的的僭越,隔離了人與物的自然聯系,使人喪失了生命體驗的能力,完成了對價值以及物的意義的消解,造成人們之間的疏離,都市人感官退化,感知能力萎縮?!?/p>
比諸西美爾提出的感覺萎縮,當下現代人生活中表現出的“外向型孤獨癥”近年來在網絡上了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所謂“外向型孤獨癥”與醫(yī)學生所指的“孤獨癥”有本質上的區(qū)別,它是指某些人在日常生活中能夠從容的應對社會工作和人際交往,看似有很好的人緣,表現為“外向”,但實際上僅對極少數親密關系者能夠敞開心扉,內心表現為孤獨、空虛,甚至是冷漠和不安。這類人通常害怕別人接觸到自己的內心世界,所謂的“人際關系網”不過是借助金錢建構起來的“安全距離”——在工作中形成的社會關系更多的追溯到金錢利益的意義上,私人心理空間則隱匿在這個安全距離之外。正如卡夫卡所言,必要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退回自己的殼。
筆者認為,“外向型孤獨”是現代社會發(fā)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因為在現代社會生活中,日常工作、生活都無可避免的要與大量的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倘若這種客觀化的頻繁接觸不與內心的矜持相伴隨的話,現代人精神敏感的特質很容把他們逼向絕望。正如西美爾所說:“種種關系的金錢性在人與人之間塞入了一種無形的發(fā)揮作用的距離,它對我們文化生活中的過分擠迫和摩擦是一種內在的保護和協調。”
不可置否的是,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外向型孤獨癥”群體日漸擴大,虛擬空間可以突破人們交往時空間的限制,使人們在交往數量上成倍的增長,甚至可以跨越現實中認識的人,依賴網絡世界里的陌生人。這樣的交往方式在滿足人的基本“交往需求”的同時,也保證了“安全距離”的實現,讓人不至于被過分的親密所侵犯。近年來“網紅經濟”的興起就是很好的佐證。
就以造就“網紅”和“熱門話題”能力很強的網絡直播來舉例。相對較低的準入門檻讓億萬網民能都實現“人人都來當主播”的愿望。作為主播,可以在自己的節(jié)目里分享任何自己感興趣或是擅長的內容,并與觀看節(jié)目的受眾實現實時的互動,看上去“外向型”的交流模式隨即建立了起來。但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進行的交流互動與前現代社會里建立在親密人際關系基礎上的交流有明顯區(qū)別:直播中進行的分享、交流是建立在“點贊”、“打賞”這些可以用貨幣價值衡量的前提下的,傳者與受眾之間保持了所謂的“安全距離”,并不會完全敞開心扉。觀眾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通過產品付費的方式從運營平臺購買“禮物”,送給自己喜歡的主播;主播們則以有趣甚至是標新立異的節(jié)目內容吸引粉絲,并通過虛擬禮物變現的方式實現事實上的創(chuàng)收。
這種通過網絡直播建構起來的交往關系中充滿各種“刺激”:“禮物”、“打賞”刺激主播們絞盡腦汁的出新招吸引看客,新奇的節(jié)目內容也刺激著看客們不惜花費大量金錢以此購買快樂。貨幣的價值帶來的誘惑在其中無疑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正如前文所述,貨幣把不同事物間的差異夷平,讓現代人的感知能力萎縮,患有“外向型孤獨癥”的人們需要尋求有力的外界刺激來喚醒差異性感覺。很顯然,各色網絡直播節(jié)目在某種意義上講,做到了——既為現代人提供了新奇的感官刺激,又不至于觸及個體間實際的親密關系。由此推想,這大概也是當下“網紅經濟”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
然而,換個角度思考,這種對感覺麻木的刺激是否會加劇“麻木”的程度呢?西美爾認為:這種對刺激的追逐后續(xù)可以解片刻之愁,但原來的情景很快又會出現,只不過現在變得更糟而已。外界的刺激讓現代人麻木的神經得到暫時性的紓解,但同時人自身的情緒調節(jié)能力并沒有得到實質的改善,反而會對外界的刺激產生依賴,對刺激強度的需求“變本加厲”。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網絡文化里標新立異的內容總是能更輕易的吸人眼球,越是“出位”的網紅越是能得到資本力量的青睞。大量的人選擇觀看網絡直播,在其中尋找自己真實生活中缺失的感受,獲得心理上的“陪伴感”,并通過送“禮物”吸引主播們的注意,證明自己的價值,以此補償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刺激強度的增長速度往往趕不上人內心空虛程度的增長速度,長此以往,當補償填補不了缺口,厭倦變自然產生,并且輕易就能形成惡性循環(huán),走入“越外向越孤獨”的怪圈。
誠然,西美爾對現代性的剖析很有先見之明,或許是得益于他殷實的經濟條件,西美爾對金錢的認識和對貨幣哲學的探索流露出優(yōu)雅從容的感覺。但是,有這樣一個例子:海德瑪麗女士是德國多特蒙德的一名教師及心理治療師,她為了進行一個脫離金錢世界的試驗,曾在6年時間里,只和別人進行勞動與實物交換。例如她給文化中心做飯,只為使用電腦;她給孩子補習德語,報酬是一頓晚飯;她幫別人照顧小貓,以換來一張車票。結果,社會人士給了既不交稅也不上繳社會福利的她一個負面的評價:“社會的寄生蟲”。市政府更持否定態(tài)度,因為沒有稅收的任何“貿易”,對城鎮(zhèn)而言都是災難。這就是貨幣造就的商業(yè)社會的邏輯,身處這個邏輯之下的我們每一個人都難以幸免。
將西美爾描述的如犬儒主義、畏觸癥等現代社會人們的種種癥狀與個體生活狀態(tài)對照,驚覺原來“不能免俗”真不是一句玩笑。就尚在奮斗階段的青年人而言,大多都是希望能在畢業(yè)后順利進入職場,認真工作生活,提高生活質量,簡言之,就是“努力賺錢并享受生活”。同時,青年人可以想見自己成為“外向型孤獨癥”群體中一員,對現實生活中被異化的人際關系表示妥協甚至認同。
想起叔本華曾說過的一句話:現代人的一生像鐘擺,晃蕩與不得不痛苦和無聊之間。在筆者看來,現階段的自己和世間的絕大多數人都處于“不得不痛苦”的境遇里,畢竟我們尚不具備西美爾那樣貴族式的生活條件,亦無法體會貴族式的現代生活感覺。所謂“適者生存”亦是如此,或許現實并不像西美爾描述的那般消極悲觀,歷史車輪向前,我們無法阻擋社會發(fā)展的趨勢,能做也只是盡量去適應它,嘗試在被異化的現實中獲得樂趣,找到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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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