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又++吳國林

摘要： 馬克思寫博士論文所采取的基本立場是唯物主義立場。他寫這篇論文的真正目的在于借對古希臘自然哲學的重新闡釋來反對現(xiàn)實宗教和政治對人的束縛，以期把異化的人還原為真正的人，實現(xiàn)人主體的回歸，而具體的實現(xiàn)路徑就是個體自由意識的實踐活動。因此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是其唯物實踐主體思想的真正雛形和理論淵源，它在馬克思的學術生涯中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和學術地位，同時也對我們當代社會主義主體價值的重構(gòu)具有極大啟示。

關鍵詞： 馬克思；博士論文；唯物主義；主體；實踐

中圖分類號： A12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055X（2017）05-0010-06

doi：1019366/jcnki1009-055X201705002

對于馬克思的博士論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自然哲學的區(qū)別》（以下簡稱《博士論文》）所采取的基本立場，國內(nèi)外大數(shù)學者認為它是馬克思不成熟時期的著作，或是以黑格爾的視域來解讀它，或是從青年黑格爾派的視域來解讀它。前者以列寧和梅林為代表，列寧說：“在這篇文章中，馬克思所持的還完全是黑格爾唯心主義的觀點?！盵1]414梅林也說，這部著作“還完全站在黑格爾哲學的唯心主義立場上?！盵2]42后者則以麥克萊倫為代表，他認為：“馬克思的《博士論文》表明，他那時不過是對鮑威爾的某些思想深有同感的一個普通的青年黑格爾分子罷了?！盵3]75基于此，國內(nèi)大多數(shù)學者也采取相似或相同的看法，如有學者認為：“這個文本的基本立場是黑格爾哲學，但同時又表現(xiàn)出明顯的青年黑格爾派特征，這是馬克思主義學界的理論共識?！盵4]有學者甚至斷然認為：“這是馬克思‘不成熟時期的作品，都不具有獨立意義和價值，它不僅不包含日后使馬克思名垂千古的歷史唯物主義的‘萌芽，甚至連向后者‘轉(zhuǎn)折的影子都看不到。”[5]

可以看出，就對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立場與地位的看法和評價而言，國內(nèi)外學界大多學者的評價不高，有些學者的看法也極為偏頗。有鑒于此，筆者試通過對原本《博士論文》的梳理和分析，重新探討一下其立場和地位的問題，以期為我們的學界提供新的參考。

一、《博士論文》的唯物主義立場

如上所述，很多學者認為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立場是唯心主義的。對此，筆者認為這是對馬克思博士論文的一種誤讀，因為它的基本立場是唯物主義的。

首先，德謨克利特與伊壁鳩魯都認為世界是由原子和虛空構(gòu)成的，這是典型的唯物主義立場，即世界的第一性是存在于虛空中的原子。在德謨克利特那里，“一切事物的本源是原子和虛空”[6]47，事物的生成是原子在虛空中相互聚合，事物的毀滅是原子在虛空中相互分離。原子本身沒有生滅，它是“自然界的實體”“物質(zhì)的基礎”。伊壁鳩魯則是德謨克利特原子學說的忠實繼承者和捍衛(wèi)者，他說：“如果沒有我們說的那個‘虛空‘場所‘不可觸的實體，形體就無處存在……這些元素是不可分的，而且是不變的。”[6]161比較德伊二人關于原子論的思想，有一點二者是一致的，即原子和虛空是世界的本體。換言之，整個世界首先是物質(zhì)性的存在，而不是精神性的存在，原子作為最小的物質(zhì)，是構(gòu)成事物的基本單元。

馬克思選擇德伊二人原子思想作為博士論文研究對象的直接原因是二者對原子的看法存在細節(jié)上的差異，但就“原子是構(gòu)成世界的基本物質(zhì)”而言，馬克思似乎對二者完全沒有異議，“伊壁鳩魯?shù)淖匀徽軐W基本上是德謨克利特的”。[7]167同時，尋求差異首先需以比較的對象存在共同性為前提，然后同中求異。馬克思做博士論文盡管是為了找出德伊二人的細微差異，但必須先有“同”的部分，這里的“同”就表現(xiàn)為對德伊二人樸素唯物主義的認可和堅持。

其次，并不能根據(jù)伊壁鳩魯原子論思想中的自我意識學說就斷言伊壁鳩魯哲學是唯心主義的，更不能由此推斷出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立場是唯心的。馬克思博士論文中指出，伊壁鳩魯?shù)摹白晕乙庾R”絕不等同于黑格爾主義視域下的“自我意識”。首先，后者的自我意識是一種絕對的原理；而前者的自我意識則是個體的自我意識。在馬克思看來，若把抽象普遍的自我意識提升為絕對原則，則只會“為迷信的和不自由的神秘主義大開方便之門”。[7]242其次，后者所說的自我意識實質(zhì)上是上帝的代名詞，它是“世界主宰”，擁有至高權(quán)勢，這樣，意識便會取代了現(xiàn)實人的地位，成了世界上一切存在物的前提和根源；而前者所說的自我意識則是單個原子個別的自我意識，其實質(zhì)是以現(xiàn)實的人的意識取代抽象的精神。最后，黑格爾的自我意識是沒有載體的抽象的概念，這一概念沿著“否定-肯定-否定”的邏輯法則一步一步上升，帶有明顯的命定論色彩；相反，馬克思的自我意識則是以原子這一物質(zhì)形式作為載體，它支配著原子做著各種各樣的自由運動，從而實現(xiàn)了本身的自在性。因此，馬克思的自我意識絕不等同于黑格爾主義視域下的自我意識，它帶有明顯的唯物主義色彩。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伊壁鳩魯在德謨克利特原子論思想的基礎上，還加上了原子是有重量的深刻論斷，這就更加肯定了原子的物質(zhì)性?！耙帘邙F魯認為物體具有三種特性：形狀、體積和重量。德謨克利特只承認有兩種：體積和形狀?！盵7]267我們知道，只有物質(zhì)性的東西才是有重量的，精神意識是不具重量的，它僅僅是一種觀念。伊在德原子有形狀、大小的基礎上為原子增加了重量這一屬性，其實質(zhì)是從唯物主義立場肯定了原子的物質(zhì)性。

同時，馬克思明確指出原子中具有的觀念性（自我意識）就原子自身而言，只是一種“外在的東西”，“原子所固有的必然性和觀念性本身僅僅是某種想象的偶然的東西，對原子本身來說，是外在的東西?！盵7]38原子內(nèi)部中所固有的質(zhì)（體積、形狀、重量）是不變的，這三者構(gòu)成原子存在的始基。觀念本身只是“外在的形式，并且不是作為前提，而只是作為具體東西的觀念性而存在著。”[7]39換言之，伊壁鳩魯?shù)摹白晕乙庾R”只是使物質(zhì)性的原子具有了獨立性和能動性，這就相當于作為肉體的人和作為精神的人的差別，肉體的人永遠是第一性的，沒有了肉體，精神將不復存在。endprint

誠然，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雖然站在伊壁鳩魯一邊，極力強調(diào)自我意識的能動作用，但這并不等于馬克思拋下了唯物主義的立場來看待問題。相反，馬克思仍然是站在“物質(zhì)第一性，意識第二性”這一基本原則和前提之下來看待問題的。實際上，在馬克思那里，“物質(zhì)的永恒性”永遠是放到第一位的?！皩τ谝帘邙F魯自然哲學的規(guī)定來說，重要的是：1.物質(zhì)的永恒性……伊壁鳩魯哲學的實體所具有的僅僅是外在的反射，實體本身意味著沒有先決條件，意味著任意和偶然性?！盵7]71拋下原子的物質(zhì)性，單單只注意到原子的精神性，然后就斷言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是唯心主義的，其實是對馬克思博士論文的最大誤解。

最后，古希臘哲學的真正傳統(tǒng)是反對將物質(zhì)實體與精神實體分開來來看待世界的，馬克思不會違背這一立場?！肮糯澜缙鹪从谧匀唬鹪从趯嶓w的東西。貶低和褻瀆自然，實質(zhì)上意味著同實體的、純粹的生活決裂；新世界起源于精神，它可以輕易地從自身擺脫另一種東西，即自然。而反過來也一樣：在古代人那里是褻瀆自然的東西，在近代的人看來是從盲目信仰束縛之下的一種解脫；新的唯物論的自然觀還應上升到承認神性的東西即理念體現(xiàn)于自然中?！盵7]52古代自然哲學是建立在自然實體之上的，它和人們現(xiàn)世的純粹生活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近代哲學則把精神做為第一實體，它有助于人們擺脫對自然本身的束縛和盲目信仰。對于這兩種哲學體系，馬克思都是持批判態(tài)度，前者只有自然而無精神，容易陷入自然決定論；后者只有精神而無自然，容易陷入概念（精神）決定論。因此，馬克思實質(zhì)主張“新的唯物論的自然觀”，即“理念體現(xiàn)于自然中”。

馬克思還特意提到了古希臘哲學的第一個學派伊奧尼亞學派。伊奧尼亞學派中的米利都學派分別以水（水是含有靈魂的）、無定（無定之中夾雜著命運）和氣（氣本身就是靈魂）做為世界本原。伊奧尼亞學派中的赫拉克利特繼承并發(fā)展了米利都學派的學說，以“火”（火中有“邏各斯”）來解釋世界。這樣，伊奧尼亞學派在解釋世界的時候，既沒有忽略自然性的因素，也沒有忽略概念性的因素，而是合理地將二者統(tǒng)一起來。馬克思的深刻之處便是看到伊壁鳩魯原子論思想與古希臘早期哲學思想一脈相承之處，把費爾巴哈樸素唯物主義和黑格爾唯心主義的真正精華運用到了伊壁鳩魯?shù)脑永碚撋稀?/p>

綜上所述，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真正立場應是唯物主義的。對此，國內(nèi)學者魯克儉就看到了：“當科爾紐、麥克萊倫、羅森等學者在爭論《博士論文》時期的馬克思是黑格爾式的客觀唯心主義者，抑或鮑威爾‘自我意識哲學意義上的主觀唯心主義者時，馬克思思想中的亞里士多德唯物主義因素都被他們忽略了?！盵9]“馬克思《博士論文》并沒有從鮑威爾的唯心主義自我意識哲學退回到黑格爾的客觀唯心主義，而是前進到唯物主義自我意識哲學。”

二、《博士論文》的寫作目的是為人的主體回歸尋求依據(jù)

那么，馬克思為何要站在唯物論立場來寫《博士論文》呢？筆者認為除了找出德伊二者的差別之外，他的真正目的在于為人主體的回歸尋求依據(jù)。

青年馬克思時代的普魯士王國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君主制國家，基督教被奉為國教，黑格爾哲學被尊為官方哲學，政治、宗教和哲學三者相互聯(lián)姻，互相辯護。基督教認為人是神的創(chuàng)造物，黑格爾哲學中的絕對理念不過是上帝的代名詞。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萬事萬物都受到上帝（或絕對理念）的支配，現(xiàn)實的人不過是政治和上帝的產(chǎn)物，一切都唯有聽命服從之。

實際上，青年黑格爾運動的興起，正是新興的德國資產(chǎn)階級反對政治、宗教壓迫的一次思想解放運動。青年黑格爾派企圖從黑格爾出發(fā)，通過對黑格爾哲學的重新改造來達到反對現(xiàn)實政治和宗教的目的。但是由于其內(nèi)部的分歧和當局的高壓政策，最終導致其分裂瓦解。我們知道，馬克思的老師布魯諾·鮑威爾就是青年黑格爾派的代表之一，其因發(fā)表了《同觀福作者的福音史批判》，以自我意識代替黑格爾的絕對理念就遭到當局的解聘，從此隱退。

盡管，當時的馬克思受到黑格爾和以鮑威爾為代表的青年黑格爾派的影響很深，但是他真正想要堅持的仍然是古希臘“理念體現(xiàn)于自然中”的唯物主義傳統(tǒng)，因此要與黑格爾或以鮑威爾為代表的青年黑格爾派劃清界限，要達到批判現(xiàn)實宗教和政治以恢復人的自由和主體地位的目的卻又不被現(xiàn)世政治和宗教所排擠報復，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shù)脑诱撍枷肟芍^是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絕佳選擇。實際上，馬克思也曾明確提及自己寫博士論文的初衷就是出于對政治的興趣，“伊壁鳩魯（尤其是他），斯多葛派和懷疑論者，[我]曾專門研究過，但與其說是出于哲學的興趣，不如說出于[政治的]興趣。”[8]527

在德謨克利特那里，原子的運動形式表現(xiàn)為直線式的下落運動，不同形狀的原子之間相互碰撞，形成巨大的旋渦運動，凝聚而使事物生成，消散而使事物毀滅。盡管該思想具有無神論和反宗教的樸素唯物主義色彩，但這種解釋世界的方式仍是機械決定論的，原子的所有運動都是直線的，旋渦運動構(gòu)成了萬物生成毀滅的根據(jù)。這樣，“既然它的運動構(gòu)成一條直線，就純粹是用空間來規(guī)定的了，它就會被賦予一個相對的定在，而它的存在就是純粹物質(zhì)性的存在。”[7]212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如果把這種運動的原因推論下去，那就必然導致承認神是萬物的原動力，人生也就只能完全被動地服從命運的擺布?！盵11]22

其實，德謨克利特的原子所隱喻的正是當時政治和宗教統(tǒng)治下的個人。正源于此，馬克思把德謨克利特的學說叫做永恒的學說，因為“那原子既不會有遇合，也不會有碰撞，自然界也就永遠不會產(chǎn)生出任何東西。”[7]120當時的政治和宗教糾纏在一起，相互辯護，宣揚其永恒的正義性和合法性，在此視域下的人只能聽命服從，不得反抗，因而變得麻木、呆板、單一、服從現(xiàn)世規(guī)則，毫無自主性和自由性可言。這樣的人也正恰似德謨克利特機械論視域下的原子。

實際上，在馬克思那里，“自為”的存在才是原子的真正存在方式?！爸本€，即簡單的方向，是直接的自為存在的揚棄，點的揚棄，它是被揚棄的點。直線是點的異在。原子——從其自身排除了異在的點的存在，——是絕對的、直接的自為存在?！盵7]119德謨克利特的原子僅僅是一種“異在”的存在，“異在”表現(xiàn)為單純地對點的揚棄，遵循是簡單的直線規(guī)律，最終會陷入“定在”的困境。原子的真正存在方式應是伊壁鳩魯視域下的原子存在——“自為”的存在?！白詾椤钡拇嬖谒憩F(xiàn)出來的存在方式是對直線的否定，表現(xiàn)為偏斜運動，因而也是對“異在”和“定在”的揚棄。endprint

那么，原子為何會做偏斜運動，實現(xiàn)對“異在”的揚棄，逃離定在的束縛呢？答案是自由意志的偏斜運動?！啊x直線就是‘自由意志，是特殊的實體，原子真正的質(zhì)”[7]121，原子除物質(zhì)規(guī)定的一面，還有“自由意志”的一面，前者“表現(xiàn)在直線下墜中的原子的物質(zhì)性”，后者“表現(xiàn)在偏斜中的原子的形式規(guī)定”，排斥則使二者“結(jié)合起來了”。[7]217“排斥是自我意識的最初形式”[7]216，這樣，原子既可以說是抽象的物質(zhì)，也可以說是抽象的形式，二者統(tǒng)一于原子概念之中，實現(xiàn)了原子排斥直線，脫離定在的偏斜運動。

相反，德謨克利特則完全站在自然主義的立場，純粹從物質(zhì)方面來理解原子，“他在排斥中只注意到物質(zhì)方面——即分裂、變化，而沒有注意到觀念方面，按照觀念方面，在原子中一切和別的東西的關系都被否定了，而運動被設定自我規(guī)定?！盵7]217因為忽略了原子的觀念性，所以德視域下的原子最終只不過是一種強制性的運動，“一種盲目必然性的行為”，這樣的原子是毫無自由可言的。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對伊壁鳩魯原子做了全新的發(fā)展。伊的原子不再是消極被動的，而是積極能動的，這就在本體論上為人主體的確立提供了依據(jù)。對此，馬克思說到：“一個人，只有當同他發(fā)生關系的另一個人不是一個不同于他的存在，而他本身，即使還不是精神，也是一個個別的人時，這個人才不再是自然的產(chǎn)物?！盵7]216人首先是自然的存在物，受到自然定律的支配，這構(gòu)成了人與人的共性，但若單純停留于此，人仍然僅僅是自然物，脫離不了定在，而唯有人做為一個個別的人，“打破他的相對存在，欲望的力量和純粹自然的力量”[7]216，才能脫離定在，走向自由。

原子對直線運動的反抗實質(zhì)就是單個人對機械世界的反抗，“偏斜，就是原子的反抗、頑強，就是它‘胸中的某種東西；這種力量表明的對世界的態(tài)度并不是分裂的，機械的世界對單個人的態(tài)度?！盵7]122現(xiàn)實專制政權(quán)和宗教視域下的社會表現(xiàn)為一種分裂的、機械的世界形象，在此世界中生活的個人往往必須以單方面的“絕對服從”作為其行為原則。而原子偏斜所蘊含的人文力量就在于號召人們以頑強的勇力反抗封建專制和宗教束縛，實現(xiàn)自我解放與主體回歸。

這樣，在伊壁鳩魯帶自我意識積極能動原子的視域下，神似乎完全喪失了存在價值，被完全打倒?！耙帘邙F魯一開始就掏空世界，因此，他最后得到的是一個沒有任何規(guī)定的東西，一個獨立自在的虛空，一個無所事事的神。”[7]61世界只有虛空和原子，萬物生成毀滅的動因被歸結(jié)為原子內(nèi)部自在自為的“力”，神從此不再是動力之源，“如今輪到宗教被我們踩在腳下”。[7]242于是，現(xiàn)實的專制政治似乎也失去了有力的思想憑護。世界從此只是人的世界，人的主體地位也得以確立。

三、自我意識的實踐確立人的主體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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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人又該如何打破“定在”，實現(xiàn)自我主體的回歸呢？《博士論文》的回答是：自我意識的實踐。

馬克思重視原子的觀念性活動，就是認為觀念能夠轉(zhuǎn)化為偉大的實踐力量，因為唯有觀念性的實踐才能打破“命運的束縛”。用馬克思的原話就是：“在自身中變得自由的理論精神成為實踐的力量，作為意志走出阿門塞斯冥國，面向那存在于理論精神之外的塵世的現(xiàn)實。”[7]258自我意識的實踐最終只會存在于人類活生生的生存世界，表現(xiàn)在人類能動的改造世界、創(chuàng)造世界而不是受制于世界的能動活動之中。

伊壁鳩魯?shù)脑佑^念活動隱喻的就是個體的實踐活動，人類實踐是自我意識的斗爭實踐。“在原子世界里，也好像在現(xiàn)象世界里一樣，形式同物質(zhì)進行斗爭；這一個規(guī)定取消另一個規(guī)定，正是在這里，矛盾里，抽象的、個別性的自我意識感覺到他的本性對象化了。”[7]67原子帶自由意識的偏斜運動昭示著原子對自然規(guī)定的反抗，在這種反抗過程中，自我意識使得作為物質(zhì)的原子能夠與作為物質(zhì)的自然分裂開來，以自我的規(guī)定取代自然的規(guī)定，實現(xiàn)由“奴隸”向“主人”的對象化轉(zhuǎn)變。同樣，人的自由意識憑借實踐的具體形式打破了諸如政治、宗教等社會規(guī)定的束縛，使得物化的人能夠向主體的人、自由的人轉(zhuǎn)變。

于是，實踐的真正力量就在于它架通起實體和主體間的鴻溝?！皩嶓w的這一觀念轉(zhuǎn)化為主觀精神，脫離實體本身而獨立這一事實，是一個飛躍，是一種脫離實體生活的獨立，即根植于這種生活本身的獨立。所以對于主體本身來說，它的這一規(guī)定是一種既成事實，一種異化的力量，這種力量的承擔者就是主體，即蘇格拉底的靈異。”[7]67實體所內(nèi)含的觀念性會轉(zhuǎn)化為主觀精神，這使得實體得以脫離自然的規(guī)定，成為真正的主體。換言之，原子表現(xiàn)出來的偏斜運動，人表現(xiàn)出來的自由意志的實踐使得原子和人得以由自在的存在轉(zhuǎn)向了自為的存在，實現(xiàn)實體和主體的真正統(tǒng)一。實踐使得人從自然實體中解放出來，走向現(xiàn)世中具體的、活生生的、自在自為的主體存在。

為了說明自我意識實踐的重要性，馬克思特地追述了古希臘實踐哲學的傳統(tǒng)，在古代哲學中，哲人的特點“具有兩種規(guī)定，但是它們具有同一根源。在研究物質(zhì)時，理論上顯露出來的東西，實踐上也顯露在哲人的規(guī)定之中”。[7]63在古代哲學中，哲學家以“物質(zhì)”作為研究對象，而在研究方法和態(tài)度上，既有理論的說明，也有實踐上的訴求。哲學家并不是純粹為了研究“物質(zhì)”而進行研究，研究“物質(zhì)”的目的是為實踐提供理論上的說明。我們知道，古希臘自然哲學家大多也是實踐哲學家。伊壁鳩魯就是其中一位。在實踐層面，他主張人要合理地認識和區(qū)別自身的欲望，保持身體健康和靈魂平靜。

實際上，古希臘哲學是非常重視實踐的，蘇格拉底就是最好的一例，“這個哲學的開頭和結(jié)尾，同樣還有它的中心或中間乃是一個哲人，即蘇格拉底。”[7]63蘇格拉底哲學是一種典型的實踐哲學，他一反早期自然哲學家只關心自然不關心自身的做法，提出“善”乃是萬物的本性，人真正的存在應是認識自身中的善，德行便是知識，善方是萬物的內(nèi)在動因和目的。同時蘇格拉底也身體力行，最后以自己的切身實踐從容赴死，以身殉道。endprint

在馬克思看來，蘇格拉底所體現(xiàn)出來的實踐人格形象絕不僅僅只是個別的意義，而是具有普遍的意義?！疤K格拉底是實體的模型，借助這個模型實體本身就消失在主體中。所以他和以前的哲學家一樣是實體的個人，只不過是采取主觀性的形式；他并不與世隔絕，他不是神的形象，而是人的形象的體現(xiàn)者?！盵7]67以蘇格拉底為代表的哲學家應是人現(xiàn)世存在形象的真實模型和體現(xiàn)?，F(xiàn)世生活中的人往往只是作為“潛在”的“實體”，受到各種規(guī)則的限制，表現(xiàn)為單一、個別性的“自在”存在。而哲學家則不一樣，他們是“活的實體”，能夠以自我的能動精神，打破束縛，走向作為主體的“自為”存在。這樣看來，以實踐作為真實品格的哲學家才是現(xiàn)世活生生的、具有主體地位的人。因此，馬克思贊揚蘇格拉底道：“蘇格拉底不是神秘的人，而是明朗和光輝的人，不是先知，而是一個好交際的人。”[7]67

這樣，人的主觀實踐活動便是使其脫離“定在”的真正奧秘，它使得人成其為人，成其為自身?！爸饔^性在它的直接承擔者身上表現(xiàn)為他的生活和他的實踐活動，表現(xiàn)為這樣一種形式，通過此種形式把單獨的個人從實體性的規(guī)定性引到自身中的規(guī)定；如果撇開這種實踐活動，那么他的哲學內(nèi)容就僅僅是善的抽象規(guī)定。”[7]69主觀性的真實屬性絕不是純粹的思想性活動，而是落實到具體現(xiàn)實的實踐活動。在這種實踐活動中，[JP]單個人把自己從作為自然的實體中解放出來，自己規(guī)定自己，賦予自我以能動的品格和獨立的地位。正如偉大哲學家蘇格拉底身體力行的實踐行為使主觀的“善”獲得了現(xiàn)世生活的具體呈現(xiàn)與定位，使其成為真正偉大的人。若脫離了實踐，這樣的“善”便是懸空遐想的抽象形式，人仍然是“定在”中的“人”。[JP]

基于上述理由，我們便會很容易明白馬克思的博士論文為什么暗含著強大的實踐哲學韻味，其深刻之處在于在看到伊壁鳩魯原子論思想中所蘊含的古希臘自然哲學身影的同時，還蘊含著實踐哲學的身影，看到了實踐哲學在指導人擺脫現(xiàn)實束縛，走向自由的重大價值。這種價值表現(xiàn)在——人，一方面要保持自我內(nèi)在的獨立性，尋求心靈的寧靜，“對人來說在他身外沒有任何善，他對世界多具有的唯一的善，就是旨在做一個不受世界制約的自由人的消極運動”[7]78；另一方面也要積極有為，敢于改造世界、建設世界。正如馬克思所言：“那一味喜歡為自己操心，而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建設整個世界，做世界的締造者的人，正受到精神的詛咒，被開除教籍?！盵7]122

四、《博士論文》的當代啟示

綜上所述，馬克思博士論文所采取的基本立場是唯物主義的，其目的在于借對伊壁鳩魯原子思想的重新闡釋來反對現(xiàn)實的政治和宗教壓迫，以恢復人的主體地位，而具體的實現(xiàn)路徑就是人類自我意識的實踐活動。因此，我們說，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才是其唯物實踐主體思想的真正雛形和理論淵源，它在馬克思以后的學術生涯中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和學術地位，同時，也對我們社會主義當代主體價值的重構(gòu)具有極大的啟示：

首先，要尊重人的主體地位。在馬克思看來，人是自我意識的能動存在者，他能根據(jù)自己理想目標去打破必然律的束縛以達到改造自然和社會的目的，他是社會建設和發(fā)展的主體，具有崇高的價值和尊嚴。因此，這就要求我們堅持以人為本，肯定人的價值，尊重人的價值，充分發(fā)揮人的自主性，注重人的平等性和個人發(fā)展，關心并愛護人，從而喚醒人的主體價值，實現(xiàn)人意義世界的生成和精神世界的提升。

其次，要大力發(fā)揚人的實踐精神。在馬克思看來，人主體性的確立就在于他現(xiàn)實的實踐活動，人通過實踐創(chuàng)造世界、創(chuàng)造歷史，也創(chuàng)造人本身，沒有實踐就不可能有人的發(fā)展和實現(xiàn)。如今，建設社會主義的偉大中國，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就更需要我們發(fā)揚人的實踐精神，去“辛勤勞動、誠實勞動、創(chuàng)造性勞動”[12]44，從而推動社會的進一步發(fā)展，實現(xiàn)人主體性的真正回歸。

最后，要尊重并發(fā)揚人的首創(chuàng)精神。馬克思認為，主體的自由意志活動本身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正是這種創(chuàng)造性活動，世界才變得豐富多彩，人類世界才得以進步，社會才得以發(fā)展，文明才得以接續(xù)，個體才得以自我生成。因此，我們必須尊重并發(fā)揚人的首創(chuàng)精神，從而為我們國家的各項事業(yè)提供真正的驅(qū)動之力，使其得到切實發(fā)展，同時也為共產(chǎn)主義的實現(xiàn)奠定充足的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實現(xiàn)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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