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莉的感受器是時刻向外打開的,但她的結晶體是向內(nèi)開放的,是內(nèi)斂而高度集中的。
九月的第一天,我來到坐標宋莊的子慶馬莉畫室。一進院門,發(fā)現(xiàn)這哪里只是個畫室,分明是一座“馬莉花園”。本打算和馬莉聊聊她的“詩人畫家”故事。想不到,聊天的主題變成了“植物學”和“園藝學”。
“老魚,先帶你參觀我的院子!”馬莉和夫君子慶(朱子慶)領著我在“馬莉花園”兜了一圈。
馬莉:“金銀花是花很香,剛開的時候是黃色,不對,剛開的是白色。”
子慶:“銀色。”
馬莉:“多好玩,它有擴張性的,居然從那邊跑到這邊來了。我是突然看到,好像沒有過程似的。子慶,金銀花從下面躥到小涼棚上,欺負葡萄,強占了位子,我們不能讓它跑到我們的銀杏樹上,要小心!金銀花跑到那里就不好了。”
生性愛好花花草草的我一直以為這種生活只存在于想象。站在小樓前的院子里(“馬莉花園”),市區(qū)酷熱,而京郊陽光正好,好像誤入桃花源,偶然窺見一對神仙伴侶,屋里畫畫吟詩,屋外植樹養(yǎng)花。他們隨意聊著天,說出的竟是詩一般的語言。
馬莉最初為人所知的身份是當代詩人,后擔任《南方周末》文藝版編輯二十年。十多年前,她開始提筆畫畫,從此成了詩人畫家。
2011年1月,馬莉供職的《南方周末》報社在今日美術館為她舉辦了“觸·馬莉中國當代詩人肖像畫展”。陳丹青看過“業(yè)余畫家”馬莉的畫后說:“她恐怕不曉得‘業(yè)余畫家這句話,十分驕傲的:百年前,歐洲現(xiàn)代主義初起,畢卡比亞之流公然宣稱自己是業(yè)余畫家,畫也果然畫得半生不熟,毫無羈絆……馬莉女士不是畢卡比亞,但她確是業(yè)余畫家:早年主攻現(xiàn)代詩,之后編輯文藝版,直到見了她大批的畫,才知道她躲在家里已經(jīng)給繪畫弄得無以自拔。畫畫而無以自拔,可就不是畫得好壞,而是進入情況了。弄藝術,頂要緊就是進入情況?!?/p>
展覽不久后,馬莉來北京組稿,在宋莊美術館,偶遇“當代藝術教父”栗憲庭。得知馬莉畫畫,老栗當即請她打開電腦看看,道:“哎,你畫的都是我的朋友呵!”她有些心虛,說:“我沒有學過繪畫?!崩侠鯀s說:“繪畫不用學,熱愛就是老師?!?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11/10/jblz201719jblz20171924-2-l.jpg" style=""/>
老栗的話鼓舞了她。幾個月后,馬莉決定來宋莊畫畫,也得到了老栗的大力支持。
2011年8月,馬莉和子慶來到北京,在宋莊的辛店村租了個農(nóng)家小院畫畫。2013年,他們在小堡藝術東區(qū)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繼續(xù)創(chuàng)作。
站在“馬莉花園”,滿目皆是新開的花草,我索性放下采訪問題,試著用馬莉的眼睛去體味她眼里的世界,為我心底的問題找注解——馬莉是如何成為馬莉的?
回到屋里,馬莉捧著早晨新采的玫瑰花瓣給我看,教我分辨可食玫瑰和觀賞玫瑰。她取出朋友送的日本紅茶,泡好茶葉,添上幾片玫瑰花瓣,制成一杯“馬莉牌花茶”。
嗜茶如命的我喝了一口,味道勝過以前喝的所有花茶,忍不住詢問秘訣。馬莉答:“我其實不懂茶道,就是隨意,幾種拼在一起,這個我很行?!?/p>
“我要向您多請教一下怎么搭配花茶。”
“憑感覺就行了。”馬莉說道
不知道世上有沒有一種主義叫“感覺主義”,如果有,馬莉想必是資深成員吧?!皯{感覺”三個字,幾乎概括了她的藝術道路,從詩歌到繪畫,甚或包括她的養(yǎng)花、種樹和泡茶……
馬莉的家在南方的海邊。七歲那年,她第一次打開自己的感官。有天中午,獨自在家,不想午睡,索性從床上爬到床底,發(fā)現(xiàn)一個書箱,她翻找著,一本藍色封面的小書勾住她的雙眼——《俄國文學普及讀本》。
馬莉翻開書,讀到一首萊蒙托夫的詩:《白帆》?!拔业男∧X袋里反復出現(xiàn)詩中大海和白帆的意象,響亮,熱烈,清脆……這樣的節(jié)奏與色彩,就是從那一刻慢慢在我內(nèi)心生長起來的。直到今天,我依然被這種力量牽引著上升。”此后,那本小書成了她的隨身讀物。
除了詩歌,印滿圖畫的小人書也是她的心愛之物?!拔母铩蓖Un,父母給她買了很多小人書。她喜歡讀,也喜歡把書中人物畫在作業(yè)本上。
1978年恢復高考,馬莉在中文和美術之間猶豫著,最后報考了中山大學中文系。在那時的她看來,文學需要系統(tǒng)地學習,得有老師教,而美術可以無師自通。
大學畢業(yè)后,馬莉進入廣東電臺工作,內(nèi)心還是記掛著美術。去廣州美術學院旁聽,閱讀藝術類報刊,自修西方美術史,馬莉自己“補上了美術這一課”。
性感的達利;怪誕的畢加索;神經(jīng)質的凡·高;粗樸厚重的高更;幻想的夏加爾;神秘憂郁的吉里柯;夢魘的蒙德里安;魔鬼與天使附體的盧梭……整個80年代,是這些藝術大師伴隨著馬莉的精神之旅。
文藝青年的“黃金年代”很快成了過去時,90年代,“詩歌已經(jīng)成為一種相互交換利益的籌碼”。在詩人們都加速奔跑,爭搶著發(fā)表、成名、進入文學史時,偏愛“緩慢地創(chuàng)作”的馬莉選擇了沉默。
馬莉說:“整個90年代,我沉靜著,沒有一絲狂躁,我嘗試著遠離詩壇,正像我的詩友潞潞所說‘遠離詩壇,接近詩歌。我決意不參與任何詩歌流派,不參與各種詩會,不參與各種爭鳴。并且,我嘗試著寫小說,進而嘗試著用具體的顏色寫作另一種‘詩歌——我開始畫畫,用抽象的黑白線條與形狀,表達我難以表達的情緒?!?/p>
馬莉沒有學院派背景,不關心其他人怎么畫,也不怕自己“業(yè)余”,只是遵從內(nèi)心意愿,一提筆,就是抽象畫。她稱之為“黑白抽象水墨”。
1991年,馬莉把兩歲的兒子安安從北京奶奶家接回廣州。那時,她身體不太好,一邊養(yǎng)身體,一邊帶孩子,孩子睡著的時候,她畫畫。第一批黑白抽象水墨大多是在安安熟睡時完成。她的畫遍布每一處:孩子的小衣服、裙子、桌布、窗簾、碟子、白磁片,甚至湯匙的木把手……有時,她把畫掛在墻上,在家里舉辦“小個展”,以此自娛自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