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從虛假民事訴訟基本理論入手，并分別從道德和經(jīng)濟層面、法律制度和司法運行層面分析成因。從大陸法系國家對有效自認效力的確定，英美法系國家對虛假民事訴訟分類和認定分析，得到對我國相關制度完善的啟示。最后，文章結合了對域外相關制度的考察，從建立社會誠信評價體系，提高虛假訴訟違法成本，完善民事侵權責任體系、損害賠償制度和禁止撤訴制度，加強訴前預防、識別和訴中防范機制，完善民事證據(jù)制度、自認規(guī)則和民事調解制度，完善第三人權益保護訴訟制度，尋求專業(yè)機構、人員介入幫助，司法運行方面改進等方面提出對虛假民事訴訟治理的一些建議。

關鍵詞：虛假訴訟；調解；證據(jù)；司法運行；第三人之訴

一、虛假民事訴訟的基本理論

（一）虛假民事訴訟概念

虛假民事訴訟，指案件當事人為獲取不正當利益，通過隱瞞、虛構等隱蔽手段，虛構民事法律事實和關系，誤導法院錯誤判斷。虛假訴訟中無實質性矛盾糾紛。實務和學術界對其界定的共同點是，它是基于不法目的提起的訴訟。實現(xiàn)虛假訴訟不法目的有三種表現(xiàn)形式，訴訟的進行就實現(xiàn)著不法目的，不法目的實現(xiàn)表現(xiàn)為訴訟請求得到支持，訴訟是追求不法目的行為的重要部分。

英美侵權法體系中，虛假訴訟有兩種類型，即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的無由之訴，即惡意訴訟；盡管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但出于不當目的提起的不當之訴，即濫用程序。惡意訴訟在英美侵權法中，只在提起惡意訴訟侵權之訴時才討論，被告對前一訴訟具有惡意等不當目的和被告對前一訴訟缺乏勝訴合理確信是核心要件。濫用訴權起到彌補惡意訴訟留下的法律空白作用，成立要具有不當目的，不當使用訴訟，造成損害三個條件。

英美國家對虛假訴訟分無由之訴和不當之訴，和我國一些學者把虛假訴訟分串通型和欺詐型相通。我國常見虛假訴訟有兩種，都是虛構法律事實和關系。一種無事實爭議，損害相對人外第三人利益，為串通型；一種有事實爭議，損害相對人合法利益，為欺詐型。

（二）虛假民事訴訟特征

案件周期短。一個案件從立案到結案到執(zhí)行，往往以年月計算，可虛假訴訟周期短。它往往在簡易程序中，從立案到執(zhí)行的幾個階段都以天計算。

起訴依據(jù)不合常理，具主觀故意性。原告起訴所依據(jù)事實和理由應具有真實性、合理性和合法性，可虛假訴訟依據(jù)的往往不符常理。虛假訴訟事實和理由更像合謀得來，遭歪曲而不合常人思維和處事方式。

當事人多主動要求調解。當事人要求的調解，在過程中迷惑性大，配合默契，不出現(xiàn)激烈沖突，起碼不對實質性內(nèi)容激烈抗辯。對法官考核，調解率高低占比大，所以法官也希望這種“和諧”場面發(fā)生，尤其對自認案件，往往不實質性審查，便捷當事人提起虛假訴訟。

案件雙方當事人有特殊身份關系，隱蔽性強。雙方當事人往往具有親屬關系或利益關系，善偽裝，把真實案件事實與理由隱蔽得很好。

二、虛假民事訴訟的成因分析

（一）道德和經(jīng)濟層面

社會誠信觀念淡薄。從國內(nèi)看，人口流動速度加快，“熟人社會”格局被打破，缺少“面子”、道德等束縛。從域外影響看，改革開放后，受西方功利主義等影響大。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初級階段，唯利益論，把個人利益至上化，嚴重淡化誠信包含的優(yōu)良觀念，導致虛假訴訟頻發(fā)。

成本和收益不平衡。從經(jīng)濟學分析，人是否去做一件事，大多依據(jù)是否可得利。國務院2006年頒布《訴訟費用交納辦法》第13條，對財產(chǎn)案件要依訴訟請求金額等按比例累交受理費，不超1萬，每件交50元，超過部分繳納比例按金額增加而不斷調低。此辦法自實施以來沒變過，虛假訴訟人在成功后可獲利益遠遠超出此成本。即使訴訟失敗，也只被駁回訴訟請求并承擔訴訟費用，頂多再處罰款或拘留，很少負刑責。這些都導致當事人在利益驅使下提起虛假訴訟。

（二）法律制度方面

證據(jù)制度不完善。民訴法規(guī)定了證據(jù)幾種表現(xiàn)形式，籠統(tǒng)規(guī)定了作為認定事實依據(jù)的證據(jù)必須查證屬實。因對證據(jù)本質屬性沒具體規(guī)定，且對證據(jù)取舍與認定主要依靠當事人主動性，即“誰主張，誰舉證”，法官一般只審查形式要件，很容易被利用。自認規(guī)則指在民事訴訟中一方就另一方主張的不利于己的事實，通過言辭等承認或視為承認。2002年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jù)的若干規(guī)定》第8條第1款，一方在訴訟過程中對另一方陳述的案件事實明確承認的，另一方無需舉證，涉及身份關系案件除外。這種規(guī)定太籠統(tǒng)。虛假訴訟中，多表現(xiàn)為直接、積極對主要事實自認。私法自治原則是自認規(guī)則法理基礎，即國家審判權介入到民事糾紛中，應尊重當事人主體地位。但不能因私法自治放任當事人行使自由處分權。私法自治有前提條件，當事人應在不影響他人范圍內(nèi)對自己權利處分，還應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當事人可不提供其它證據(jù)，只當庭自認，且為了不讓另一方舉證而明確承認對方陳述，使案件真假難辨。法院過于追求效率，就對當事人針對主要事實的直接自認不嚴格限制，法官被約束而必須認可當事人自認事實，易滋生虛假訴訟。

民事調解制度缺陷。我國經(jīng)歷了“以調為主”“著重調解”“自愿調解”“調判結合”“先行調解”等調解制度階段。判決與調解是民事訴訟兩種結案形式，調解率高低影響法官考核評定。民訴法對調解無嚴格程序性要求。雖然調解既要尊重當事人對自己權益處分權，又要確保查清案件事實，但在審判權和自由裁量權權衡中，隨著我國民事審判向當事人主義靠攏，過分強調尊重雙方當事人合意，一種認為如果以查清事實為主會遏制調解功能發(fā)揮的想法，導致如今實務界普遍以尊重當事人合意為前提處理案件，省去了查明事實。

法律制裁措施和民事賠償責任制度不完善。虛假訴訟入罪前，民事虛假訴訟被查出來，法院只簡單撤銷錯誤裁判，一般不會以追究當事人其他責任而進行懲罰性處罰。虛假訴訟賠償責任問題無具體化，不同類型虛假訴訟行為如何擔責、擔什么責，可減輕或免除民事法律責任情況有哪些，受害人有哪些救濟權利等都無具體規(guī)定。雖然虛假訴訟入罪，可入罪標準等都無細化?，F(xiàn)行民事賠償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沒直接救濟受到虛假訴訟侵害的案外第三人。endprint

（三）司法運行方面

法院審理案件信息溝通平臺不完善。法院受理、審理案件網(wǎng)上信息溝通平臺不健全，公民知情權和參與權得不到保護。不同地方法院也不知彼此案件具體受理情況，管轄權被當事人惡意利用。

過分強調“司法被動性”。法官受“司法被動性”和案件太多的影響，怠于履行對案件實質性審查和查出案件事實職責。雖進行了“以審判為中心”司法體制改革，可法官依職權所享有的調查取證權范圍還是窄。

法院和法官個體因素。法官受法院對其調解率、上訴率等考核影響，又受以往政策、法律法規(guī)對調解方式的傾向，更樂意調解結案。法官責任心和辦案經(jīng)驗差異，且對法官激勵性機制少，給虛假訴訟創(chuàng)造了空間。

三、虛假民事訴訟的治理建議

（一）建立社會誠信評價體系，增強誠信意識和道德意識

賞罰分明，對虛假訴訟當事人、造假人在精神上勸導和法律上規(guī)制。對造假者曝光，并建立新的社會誠信評價體系記錄與規(guī)制，通過完善的網(wǎng)絡平臺告知相關單位，對以后其牽涉的案件有側重地審查。對發(fā)現(xiàn)和舉報的單位和個人，積極發(fā)現(xiàn)并處理的法官，進行精神和物質獎勵。真實義務，指當事人及訴訟相關人在民事訴訟中行為應真實的義務。應有效運用誠信原則，完善真實義務規(guī)定，從思想層面防治。

（二）提高虛假訴訟違法成本，完善民事侵權責任體系、損害賠償制度和禁止撤訴制度

虛假民事訴訟提起成本和得逞后獲益差別大。應提高虛假訴訟違法成本，構建完整獨立的民事侵權責任體系和損害賠償制度，減少其出現(xiàn)可能性。

通過加強懲戒提高違法成本，損害賠償范圍不僅包括受害方物質損失，還應適當包含精神損失。虛假訴訟涉及問題多與道德層面重合而敗壞風氣，應效仿英美法系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

雖設置了虛假訴訟罪，但為完善侵權責任體系和損害賠償制度，建議在侵權責任法第五至十一章中增一章虛假民事訴訟侵權責任作為一類新的侵權責任。侵權責任法第19條對財產(chǎn)損失計算也不適宜同時侵犯財產(chǎn)和精神的虛假訴訟，所以在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時，細化此條概括性規(guī)定，進行全面賠償。

為加大對虛假訴訟懲戒力度，震懾想提起該訴訟當事人，應完善民訴法第145條，嚴格限制有提起該訴訟嫌疑當事人撤訴的申請。這樣能有效防止原告在案件得出結論前因擔心結果不利于己的任意撤訴，消除虛假訴訟對無辜被告不利影響，保存證據(jù)，進行更嚴厲制裁。

（三）加強訴前預防、識別和訴中防范機制

加強對虛假訴訟預防、識別和防范，分別在訴前和訴中設立普遍性和特殊性措施。普遍性措施指為從源頭防治，在訴前警示。立案前警示，可在法院立案廳布置針對虛假訴訟的警示牌，提醒起訴者嚴格履行真實義務，告知提起虛假訴訟法律后果。特殊性措施針對虛假訴訟高發(fā)類案件和有提起虛假訴訟記錄的當事人。對虛假訴訟高發(fā)類案件進行訴前立案特別審查，進行身份、起訴案件事實和理由合理性等審查，發(fā)現(xiàn)嫌疑及時報告或走特別審理程序。對有虛假訴訟前科當事人要訴前備案，特別留心和審查。法官應要求當事人出庭，不許只有代理人出庭。加強對案外人告知義務，避免其利益在不知情時被侵犯。增加有虛假訴訟前科當事人舉證責任。減緩辦理高發(fā)類型案件速度。

（四）完善民事證據(jù)制度，規(guī)制自認規(guī)則

虛假訴訟證據(jù)表現(xiàn)形式一般為形式上完全合法的書證，隱蔽性強。為杜絕虛假訴訟，應加強對民事證據(jù)實質性審查范圍和力度。對虛假訴訟常發(fā)領域和有不誠信記錄當事人參與的案件，應淡化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加強法官依職權和主動調取證據(jù)職權。

德國民訴法對有效自認免除對方舉證責任有規(guī)定，第288條“審判上的自認”，一方所主張的事實，在訴訟進行中經(jīng)對方于言辭辯論中自認，或在受命法官或受托法官前自認而成記錄時，無需再要證據(jù)。我國也像域外很多國家一樣承認自認規(guī)則。

如果自認事實違背常理或有相反事實存在，積極自認舉證方缺乏必要證據(jù)而沒形成證據(jù)鏈的事實，自認可能會使其獲利，如果存在上述幾種可能之一，就要對自認嚴格審查。如果經(jīng)審查確有虛假可能，可追加第三人參加訴訟，強化依職權調查，加重相對方當事人舉證責任等進行限制。

（五）完善民事調解制度

英美侵權法權利均衡是對虛假訴訟合理邊界的確認方法。在充分考慮公共政策因素后，為保障便捷尋求司法救濟自由與不被無端訴訟困擾自由，以及便捷尋求司法救濟自由與防止報復性訴訟妨礙公民行使向政府請愿權間的均衡。這樣可減少法院過度訴訟負擔，還可保障當事人為追求正義具有的便捷尋求救濟自由。通過權利均衡判定虛假訴訟，給我國平衡法官裁判權和當事人自由處分權以借鑒。

民事調解制度是適應我國國情的一種獨特制度，可解決效率低和執(zhí)行難等問題，包含自愿原則。法院因司法資源不足且無配套監(jiān)督程序，對調解運用非常多。但在調解中，不能只尊重自愿原則而不對案件、糾紛事實進行實質性審查。法官要運用對調解案件的審判功能，對需證明的事實和主張，嚴格證明標準。

（六）完善第三人權益保護訴訟制度

在個案角度，惡意串通型虛假訴訟侵害了案外第三人權益。我國案外第三人權益保護訴訟制度包括第三人訴訟參加制度、案外人申請再審制度、案外人執(zhí)行異議之訴和第三人撤銷之訴。為更全面保護第三人權益，要擴大第三人范圍；可參照日本參加異議制度，完善對第三人訴訟告知制度，告知后應尊重其選擇權，備案其陳述。

第三人申請再審制度，是第三人事后救濟途徑，是對之前判決書等全部否定的做法，對司法穩(wěn)定性沖擊猛烈。建議完善申請再審制度，配合第三人撤銷之訴這種對司法穩(wěn)定性沖擊小的制度。適當把申請再審對象范圍從判決書、裁定書和調解書擴大，全面保護第三人權益。

案外人執(zhí)行異議之訴，是一種執(zhí)行救濟，屬事前救濟制度。在完善執(zhí)行異議之訴時，對“足以排除強制執(zhí)行”的認定細化到可能涉及到的多種形態(tài)的案件。endprint

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設立初衷是為防范虛假訴訟和惡意訴訟，所以在具體細化撤銷之訴原告適格后，與其它第三人權益保護訴訟制度選擇性運用，完善第三人在受到虛假訴訟侵犯后的救濟途徑。

（七）尋求專業(yè)機構、人員介入幫助

英美國家中，在涉嫌虛假訴訟情況下，當事人可通過訴訟目的、專業(yè)咨詢和執(zhí)業(yè)義務等抗辯。當事人確因追求正義而依自己所掌握事實和法律依據(jù)起訴，具合理確信，不能被認定為惡意訴訟或濫用程序，當事人可以訴訟目的抗辯。起訴者給律師全面介紹案情，合理披露信息后，訴訟啟動是正義的，當就相關事項咨詢了律師并獲其認同，則可抗辯。對難辨認的，我國可借鑒此做法。

（八）司法運行方面的改進

及時公開裁判文書，并公開調解書，接受監(jiān)督。我國是以公開審理為原則的審判原則，在2013年最高院通過修改的《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布裁判文書的規(guī)定》，確立裁判文書在網(wǎng)上公開為原則。公開法律文書，可保障公民知情權、參與權和對司法的監(jiān)督權。可公開方式和平臺單一，為適應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時代發(fā)展，可增一些新媒體方面裁判文書公開渠道。調解書也應比照其他裁判文書進行網(wǎng)上公開，雖然一些調解的妥協(xié)與交易內(nèi)容不宜公開，但不宜公開內(nèi)容大多記錄在調解協(xié)議和筆錄上，經(jīng)法院的調解書會過濾，沒什么不可以公開的。調解書公開以遏制虛假訴訟。

加強法官取證職權。法官往往對民事案件不進行過多實質性審查?？芍T如民間借貸等的借條和還款協(xié)議等，因雙方當事人合謀或一方當事人法律知識少，使造假較方便。對虛假訴訟常發(fā)類案件、常發(fā)人群和可疑案件、當事人，要多進行實質性審查，符合我國“以審判為中心”司法體制改革要求。

改變考核指標，加強法官職業(yè)素質培養(yǎng)，增加激勵機制。在“熟人社會”，很多人尤其是農(nóng)村人都忌諱“打官司”，矛盾不可調和了才起訴，再要求對法官高調解率考核指標不現(xiàn)實。要改變以調解率等為考核法官主要指標的規(guī)定，調低其占比，使法官減少這方面顧慮。對法官定期培訓法律職業(yè)素質，增強責任心。對查處虛假訴訟案件法官進行獎勵，也可作為考核法官重要指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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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貴州大學法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