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曦

《故都的秋》是一篇形神兼?zhèn)洹⑶榫敖蝗诘拿牢?。全文緊扣“清”“靜”“悲涼”落筆，“通過對北平秋色的描繪，贊美了故都的自然風(fēng)物，抒發(fā)了向往、眷戀故都的秋的真情，流露了深遠的憂思和孤獨感”（教參）。生逢亂世，郁達夫輾轉(zhuǎn)千里，遍嘗人生愁苦哀痛，因此“悲涼”一詞不僅是他賞景的心態(tài)，更是其整個人生的感受。文章將自然界的“客觀色彩”——故都的秋色，與作家內(nèi)心的“主觀色彩”——個人的心情，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以情馭景，以景顯情”，將苦澀的“品味”與生動的景物描寫有機地結(jié)合，創(chuàng)造出一種深沉獨特的“悲涼”情韻和意境。但對于十六七歲閱歷尚淺、生活安樂的當(dāng)代學(xué)生來說，如何通過五幅秋景圖賞析體味作者的“悲涼落寞”之情，實現(xiàn)其審美教育功能，卻是非常不易的，尤其是“秋院靜觀”“秋槐落蕊”“秋果奇景”等三幅圖景，更是學(xué)生把握的難點。

語文具有重要的審美教育功能，高中語文課程應(yīng)關(guān)注學(xué)生情感的豐富和發(fā)展，讓學(xué)生受到美的熏陶，培養(yǎng)審美感知和審美創(chuàng)造的能力。語文課堂作為審美教育的主陣地，要想課堂審美活動順利地開展，就必須關(guān)注學(xué)生審美活動的過程，而學(xué)生的審美活動又必須以體驗為先。杜威先生說過：“教學(xué)決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告訴，教學(xué)應(yīng)該是一種過程的經(jīng)歷，一種體驗，一種感悟?！比魏我粋€文本的閱讀從本質(zhì)上說都是基于體驗活動之上的精神情感之旅，文學(xué)作品尤其如此。以文本內(nèi)容為依托，激發(fā)、喚醒學(xué)生的情感體驗，是進入作者的文字世界以及內(nèi)心世界的有效途徑?；诖?，筆者進行了如下的教學(xué)引導(dǎo)：

第一幅“秋院靜觀”賞析

教師感情朗讀，學(xué)生聆聽、感受。

師：對秋院的環(huán)境你有什么感受？你喜歡嗎？

生：“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秋天的天空高遠，常常一片蔚藍，給人深邃寧靜的感覺。這是我喜歡的。

生：有點破敗?！耙淮莆荨薄捌票谘倍际瞧频?，但破壁腰又開出藍朵，還有尖細且長的秋草，但有歲月感、滄桑感，我喜歡。

生：這里很安靜。聽得到馴鴿的飛聲，這聲音應(yīng)該不大，所以感覺出環(huán)境的靜。

生：我覺得這里很是清靜，坐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天色，聽聽鴿聲，賞賞牽?；ǎ瑳]人打擾，多清靜呀。

師：如果讓你置身于這個小院，你會做些什么？

生：搬個躺椅，看藍天，遐想。

生：讀書，練字，寫信，畫畫。

生：聽歌，玩手機，刷劇。

生：拍照，給牽?；▉韨€特寫；自拍，分享到朋友圈。

生：跟朋友聊天，打牌，K歌。

生：觀察蟲子。

生：……

師：我聽出來了，雖然大家的活動形式不同，但心情或心境大多是——閑適恬靜愉悅的。

師：那么作者呢，他在小院的心情如何呢？請大家想象自己就是作者，身在小院，喝茶觀景，細細品讀其中的情味。

生：“細數(shù)一絲一絲的日光”，感覺他也沒什么可消遣的，沒有什么可做的事，有些寂寞無聊。

生：我也覺得他的心情應(yīng)該不好，有點孤獨，有點悶悶的，“靜對著象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沒有可聊可伴的人。

生：我讀出了淡淡的憂傷。一般說到陽光，那是光輝明朗的象征，可是作者卻是“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shù)一絲一絲的日光”，讓人感覺出他和景物的距離感，似乎他和光輝明朗之間有著跨不過去的遙遠，只能遠遠看著、數(shù)著。感覺是個有經(jīng)歷、有故事的人，

師：這個人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天，聽聲，賞花，看上去很靜很清閑，那么，大家覺得，他是那種悠閑、休閑的“靜”和“閑”嗎？

生：不是。他的靜是那種表面的，他的閑里，有幾分冷清。

師：很好，大家從景物描寫中品出了幾許寂寞冷清。如果你了解到作者是一個歷經(jīng)滄桑、失意失業(yè)之人（大略介紹下作者的坎坷人生），再來讀讀那幾個句子，比如，“朝東細數(shù)一絲一絲的日光”，是不是有一些新的體驗感受？

生：處境不好，沒有事情可以做，我感受到了他的悲傷。

生：時光流逝那么無情，我感受到了他的無奈。

生：一個有思想才華有抱負的人，只能在此細數(shù)日光，我感受到了他的郁悶和悲哀。

師：對，坐看年華付流水，心里有悲傷卻無人可說，心里有想法卻無事可為，他是孤獨寂寞的，也是苦悶壓抑的，“細數(shù)一絲一絲的日光”，蘊含著幾許悲涼。

師：那作者“泡一碗濃茶”，而不是一杯清茶，品的不是一份悠然，而是他苦澀的——

生（眾）：人生。

師：秋院靜觀，作者品的是一份冷清孤寂，一種悲涼的人生況味。

第二幅“秋槐落蕊”賞析

學(xué)生集體朗讀。

師：像花而又不是花的秋槐的落蕊是北國的特產(chǎn)。我們南方春天也有類似的特產(chǎn)——楊花柳絮。四月中旬左右，楊柳絮漫天飛舞，這樣的楊柳絮讓你感到——

生：潔白輕柔，像雪一般輕盈美麗，富有詩意。

生：我感到的是煩惱——外出往往會被柳絮團團包圍，衣服上、包上、臉上甚至睫毛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家都有類似的體驗吧，我是過敏體質(zhì)，尤其煩惱！

師：對同樣的事物，不同的人感受不同，情感也不同，喜愛或煩厭。蘇軾有首《水龍吟》是歌詠楊柳絮的，說它“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情感落點則在一個“惜”字——“無人惜”這像花又畢竟不是花的柳絮，任其墜落，隨風(fēng)而去，詩人言其飄零無著、不被人愛憐的際遇，也正說明了唯獨詩人惜之。那么，作者是怎樣描寫落蕊的，你讀出了作者的什么感情？

生：對落蕊的憐惜。文中也提到它“像花而又不是花”“鋪得滿地”，表明落蕊是不起眼的、普通的，是不被人們關(guān)注，容易被人們忽略的，但作者沒有。

師：對，他對落蕊有一顆細膩的心。他注意到落蕊踩上去——

生：“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眅ndprint

師：“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可以感受到作者——

生：腳步很輕，很溫柔。

生：很用心地在感受落蕊。

師：作者感受落蕊是多么細致用心——“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F(xiàn)在如果把其中兩個“也”字、一個“只”字去掉，改成“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北容^一下，意味和原文有什么不同？

生：改句“沒有聲音，沒有氣味，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是客觀描述，原句兩個“也”、一個“只”，就多了些感慨、感嘆的意味，融入了主觀感受。

師：是的，作者不僅用身體感官在細致感受落蕊，而且用心、用情在體察落蕊。兩種表述，關(guān)鍵的不同就在于“也”“只”的強調(diào)上——這落蕊雖然不起眼、普通平凡，但在樹上，也曾經(jīng)綴滿枝頭，美麗芬芳，是淡白微綠、鮮嫩的存在，有一股特有的清香，而現(xiàn)在凋落了，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掃街的一陣掃后，并連那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也沒有了，無聲無息無味無痕，似乎從來沒有在這世界上存在過。顯然作者原是期望這落蕊能有更多的存在感的，可是沒有，“也”“只”的背后，是隱藏著作者的傷感的。我們能感受到作者是用怎樣一種細膩、傷感、疼惜的心在感受那“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啊。

師：提到對落蕊、落花的疼惜和傷感，我們會很容易想到《紅樓夢》中的——

生（眾）：黛玉葬花

師：“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弊肿趾睿渚鋷I。黛玉僅為落花而悲嗎？

生：還為她自己的身世飄零。

師：對，是憐花，也是悲己?！对峄ㄔ~》融入了林黛玉孤苦伶仃、愁緒滿懷、寄人籬下倍感凄涼的身世之感。那么，秋槐的落蕊中，郁達夫單純是為落蕊而傷感嗎？當(dāng)然不是，其間融入了普通小人物對人生的感觸，也有一份自憐自傷。蘇軾在《水龍吟》中最后說，“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老師仿寫了一句作為對“秋槐落蕊圖”的小結(jié)：細看來，不是落蕊，點點是凡人淚。

第五幅“秋果奇景”賞析

師：如果說“滿地落蕊”意味著幾許蕭條，是哀景；那么秋天的果樹呈現(xiàn)的則是一片奇景，是樂景。其中第一是棗子樹。請一位同學(xué)讀一讀關(guān)于棗樹的相關(guān)描寫。

生（讀）：第一是棗子樹；屋角，墻頭，茅房邊上，灶房門口，它都會一株株地長大起來。像橄欖又像鴿蛋似的這棗子顆兒，在小橢圓形的細葉中間，顯出淡綠微黃的顏色的時候，正是秋的全盛時期。

師：這里的棗子樹、棗子有什么特點？

生：樹到處都是。棗子形狀大小是像橄欖又像鴿蛋，顏色是淡綠微黃。

生：還有棗子樹葉是橢圓形的細葉，棗子就點綴在其間。

（師投影棗子樹圖片，引導(dǎo)學(xué)生觀察葉、棗的外形顏色等）

師：如果你在墻頭屋角看到一株這樣的棗子樹，你們會想什么？做什么？

生：想吃。

生：感到很新奇，用手機拍下來，跟朋友分享。

生：想辦法把腳墊高點兒，摘兩顆玩玩，在地上撿也行。

生：看上去挺可愛的，心想能吃了嗎？跳起來夠一夠，想辦法弄下來一兩顆嘗一嘗。

生：搖樹，用衣服兜著，如果允許的話。

師：大家想到的是可吃、可玩，可見見到這樣的棗子樹，大部分人內(nèi)心是興奮、愉快的。那么，作者呢，他看到棗子樹想到了什么？

生：他想到這個時候“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沒有的GoldenDays”。

師：還有嗎？

生：還有“等棗樹葉落，棗子紅完，西北風(fēng)就要起來了，北方便是塵沙灰土的世界”。

師：那么，你們能據(jù)此揣測一下作者看棗子樹的心情嗎？

生：看的是GoldenDays的風(fēng)景，應(yīng)該是愉悅的。

生：應(yīng)該有點悲傷的，因為他想到“西北風(fēng)就要起來了，北方便是塵沙灰土的世界”，好時光就要過去了。

師：那到底是愉悅，還是悲傷呢？兩者矛盾嗎？

生：不矛盾，風(fēng)景雖好，令人喜悅，可很快就會沒有了。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令人悲傷。

師：韶光易逝，眼前越美好就越讓人傷感。這和黛玉葬花詞中“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是一樣的情懷。黛玉葬花，傷痛的不僅是落花，更有明媚鮮妍的滿樹繁花。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秋蕊——已然的衰??；秋棗——即將的衰敗。衰景和盛景都是令作者傷感的。秋蕊，鋪得滿地；秋棗，隨處生長：觸目之處，皆是悲涼。

學(xué)生齊讀品味。

師：其實有時，一個事物，在你眼里甚是尋常，在他人眼中卻是兩樣的。比如歸有光《項脊軒志》提到庭中有一枇杷樹，對常人來說，就是一亭亭如蓋的樹而已，但對歸有光來說，有什么不同呢？

生：是他亡妻當(dāng)年親手種植的。

師：那么當(dāng)他看到這棵樹時，會想到什么？心情如何呢？

生：會想起妻子的音容笑貌，想到當(dāng)年恩愛生活的場景。會懷念，難過。

師：對，觸景傷情。

生：會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悲傷。

師：樹長，人亡！物是，人非！光陰易逝，情意難忘，思念綿長，傷懷無限！所以對于歸有光來說，這棵枇杷樹是一棵悲傷的樹。那么，棗樹對于郁達夫，是不是也有些不同的意味呢？

（介紹郁達夫1926.10《一個人在途上》龍兒有關(guān)內(nèi)容并投影相關(guān)片段）

“院子有一架葡萄，兩顆棗樹，去年采取葡萄棗子的時候，他站在樹下，兜起了大褂，仰頭在看樹上的我。我摘取一顆，丟入了他的大褂斗里，他的哄笑聲，要繼續(xù)到三五分鐘，今年這兩顆棗樹結(jié)滿了青青的棗子，風(fēng)起的半夜里，老有熟極的棗子辭枝自落，女人和我，睡在床上，有時候且哭且談，總要到更深人靜，方能入睡。在這樣的幽幽的談話中間，最怕聽的，就是滴答的墜棗之聲?！眅ndprint

生：對郁達夫來說，棗樹也是悲傷的樹。

師：是的，棗樹沉淀著他生命中一抹悲涼的秋憶。何止于此呢？積貧積弱、動蕩黑暗的苦難現(xiàn)實，顛沛流離的不幸人生，妻離子喪的辛酸家事，可以說，半生坎坷的身世命運和個人性格情趣，已使得悲涼成了他的人生底色。王國維說“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這樣的經(jīng)歷，這樣的心境，所以，即使是在欣賞清秋佳日的秋果奇景，平和淡遠的文字下，流露出的卻是憂郁低沉的情思，脫不了悲涼的底子。

（說明：第三四幅“秋蟬殘聲”“秋雨話涼”賞析，學(xué)生相對容易，此處略。）

鑒賞完秋景圖后，我提供示例讓學(xué)生仿寫，小結(jié)“故都的秋在哪里”。

示例：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秋槐的每一朵落蕊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秋蟬的每一聲殘鳴中。

學(xué)生仿句：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小院的每一處破敗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閑人的每一聲微嘆中。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秋槐的每一朵落蕊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秋蟬的每一聲殘鳴中。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秋棗的每一絲微黃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秋雨的每一點寒意中。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馴鴿的每一次飛聲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秋草的每一絲顫抖中。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破壁腰的每一個藍朵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槐葉底的每一絲日光中。

故都的秋是清靜的。清靜在樹影下掃帚的每一條絲紋里，

故都的秋是悲涼的，悲涼在滿地落蕊的每一點觸覺中。

反思：

閱讀活動本質(zhì)上就是學(xué)生主體體驗、生命成長的過程。當(dāng)“清淺明快”遇上“深沉悲涼”時，在教師的點撥和激發(fā)下，學(xué)生的直接生活體驗和間接生活體驗豐富了，對文中細微深沉處才會有獨到的發(fā)現(xiàn)和體會?！敖虒W(xué)的藝術(shù)不在于傳授的本領(lǐng)，而在于激勵、喚醒、鼓舞”（德國教育家第斯多惠），教學(xué)是創(chuàng)造條件促進學(xué)生進行獨特生命體驗的過程，通過各種手段激發(fā)學(xué)生的閱讀感受，將文學(xué)作品死的文字活化為學(xué)生內(nèi)心深處的感動，喚醒學(xué)生內(nèi)在的情感體驗，使學(xué)生真正走進文本，走進故都的秋的“清”“靜”“悲涼”的意境。

從課堂生成來看，教學(xué)引導(dǎo)是富有實效的，而引導(dǎo)又是建立在兩個意識之上：

①文本意識。以文本內(nèi)容為依托，注重情境再現(xiàn)，角色換位，引導(dǎo)學(xué)生以自己的經(jīng)歷與心境去細心體驗與感知文本內(nèi)容，使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人生感受與作者作品產(chǎn)生共鳴，從而領(lǐng)略文本意境，感受文本精神；注重詞語品析，咂摸情味，“只有引導(dǎo)學(xué)生駐足于字里行間進行言語的具體品味，才能真切地感悟散文的情感內(nèi)容，才能達到‘悟意審美的目的”（王榮生）。

②生本意識。以尊重個體的原初體驗為基礎(chǔ)，注重感知對比，體會差異，“尋找作家作品和孩子生命成長的契合點”（錢理群）；或調(diào)動已有經(jīng)驗，觸類旁通，喚醒體悟。閱讀的體驗性決定了閱讀教學(xué)不能忽視個體的體驗與投入，教師將自己對文本的情感體驗和教學(xué)內(nèi)容內(nèi)化和融合到自己的知識體系當(dāng)中，通過構(gòu)思，將內(nèi)化的體驗外化，一步步引導(dǎo)學(xué)生實現(xiàn)自己情感體驗的升華。

參考文獻：

[1]錢理群.經(jīng)典閱讀與語文教學(xué)[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

[2]王榮生.聽王榮生教授評課[M].上海：華東社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