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我正在牛欄山一帶游蕩

被三月的太陽照得渾身發(fā)熱

突然記起青年時代讀過的一句詩

“春雨，狠狠地砸在眾人身上”

我疑惑，為什么不是陽光而是春雨

正是在這里，我遇到了另一個老姜

他正倚坐著小紅馬似的三輪車

在白楊樹下喝水

那豪邁的專注的模樣，仿佛痛飲烈酒

又像是，站在峭壁上舉杯

我早就說過，牛欄山地區(qū)風水奇特

經常會發(fā)生一些奇聞逸事

果然，當風開始在空中搬運白云

我和老姜開始談論土壤、戰(zhàn)爭、酒和小人

各類話題南轅北轍，我卻因此得知了

這個姓姜的人正保守著的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說，他剛剛當了父親

按照國家的意思，生了二胎

是個兒子！但我的兒子不走尋常路

懷胎五周之后，脫離母親，順水而去

老姜說起這些面容憂苦，但是隨后

又被一個通天的愿景照亮

因為他的兒子志氣大

會首先進入一百米外的潮白河水系

頂著水草，就像雁翎隊武裝泅渡

然后要轉進一些無名的小水渠

他的兒子勇敢，將無視那些溝溝坎坎

要到京杭大運河了，他想必會用

高含量的重金屬鍍個金身

不，他肯定不會沿著一條道走到黑

不走距離最近的天津

至少要穿過一百條大河與兩百個小溪

一個人成為大材必須經歷鍛煉與教育

他可以最后從黃河進入大海

這樣堅忍，圓滿，更有意義

我說，老姜你說得太快啦。慢一點，以免英雄氣短

他說，你就別管這個了，接下來我兒子

已經到了渤海海域，但他不會停

他也不會待在黃海，他將繞過山東半島，躲過捕撈船和鯊魚

到達東海之濱。那里遼闊深遠，碧波萬頃，風景殊異

我知道，此時此刻，詩和遠方

已經不能概括老姜的理想

就像雷電不會擊打正在吃飯的人民

我也不忍驚動一個做著彌天大夢的父親

不能妨礙他，依靠充沛的想象力

讓夢想的兒子突破他此生掙扎的階級

二十年后，你猜猜，事情會怎么樣

老姜轉頭問我，但顯然并不期待回答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到東海邊游玩

忽然海水奔涌，波浪翻卷

有一個年輕的龍王，呼風喚雨出現

帶著大批的蝦兵蟹將，納頭便拜

還連聲大喊，爸爸呀爸爸

老姜又轉頭看著我，我肯定不像你現在

這樣目瞪口呆，我一點兒也不奇怪

他是我的兒子嘛！我會高聲應答

接受他的奉獻，還要把家事國事敘談一番

我四下看看，三月的太陽朗照，沒有春雨

這份情懷和智商，為什么讓我心中

漸漸生起一種莫名的感動

周圍的草地還沒有返青

我們談天的那棵白楊樹還沒有抽芽

這個和我一樣姓姜的人卻已經開了花

他滿臉紅光，目光熊熊

獨自憑欄，身姿俯仰間，指點江山

好像他真的已經在二十年后掌了大權

再不必托關系走后門

不需要卑躬屈膝，買通別的神明

就實現了他想要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