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海雪
椰樹的記憶
文|王海雪
1
三月中旬,我去了一趟位于中南半島的柬埔寨,一個地處熱帶的古老佛國?!耙粠б宦贰钡慕ㄔO,讓海南島和周邊東南亞國家聯(lián)系更為緊密。直航航班開通后,想出去走走看看的海南人便沿著“絲路經濟帶”跑,我就是其中之一。
在柬埔寨暹粒西哈努克行宮附近,一座寺廟香火繚繞,供臺上,被剝掉外皮、留下一層軟毛包裹的椰子特別醒目。這讓我倍感親切,原來用椰子祭祀并不只是老家獨有的風俗。
筆直的椰樹,在柬埔寨街頭巷尾、房前屋后無處不在。這樣的景象很快沖淡了我對這個國度的生疏感,更讓我回到了童年某個時刻,回到了節(jié)日里那些煙火繚繞的日子。那是每年農歷的中元節(jié),在鎮(zhèn)上,我們都會用椰子祭祀,和普通的供品不同,椰子隔天才能從供桌上取下,這是一個和別處不同的奇特習俗。在柬埔寨旅游時,有這樣一個比對,讓我對海南島更是念念不忘。
幼年時,我住在鎮(zhèn)上的國營陶瓷廠里。那時,陶瓷廠的生意紅紅火火,廠門特別氣派,周邊的綠化帶修得整整齊齊,八棵筆直高大的椰樹對立并排,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子。那時,煤氣爐并不是很普及,工人家庭大多燒柴火。臺風季節(jié)來臨時,干枯的椰子葉被從高高的椰樹上刮下來,我們便興高采烈地跑去,將笨重的長條樹葉拉回家曬干后當柴火燒。干枯的椰子葉很適合生火,啪啦一下,火苗就躥得老高。
那些年,那兩排椰子樹長得欣欣向榮,我們這些工廠子弟也很愛護這些樹木。漫長的夏天里,又大又長的椰子葉是工廠一景。有膽子大又特別頑皮的小伙伴,會偷偷溜上工廠辦公室的三層樓頂,拽著深入到屋內的葉子,爬到樹上,再從樹上滑下來?,F在想來,還挺危險的。
在那里,讓我印象最深的一株椰樹,它筆直的樹干下被老鼠啃出一個大洞,經常有散養(yǎng)的家禽鉆到洞里取暖、下蛋和孵小雞。我們幾個朋友以這株椰樹打賭,賭它將在哪一年的臺風中倒下。賭約從少年一直持續(xù)到成年,我們已各自分開,奔赴他方,那株被我們稱為“無心”的椰樹仍舊屹立不倒,直到工廠改造,被人為鋸掉。這是我最早對椰樹的印象:堅韌、執(zhí)著、向上。那兩排椰樹,陪伴了我整個狂野的少年時期。可以說,是椰樹啟迪了我,讓我對品格有了一定的認知,現在回想起來,我對于人生意義的思考與價值觀也幾乎是在那個時間段形成的。
在我的記憶里,椰子并不是鎮(zhèn)上的日常飲品,它只和祭祀有關,與信仰有關。舅舅家的后院就種了幾株椰樹,他只在中元節(jié)到來的那幾天,才會扛上梯子,拿起特制的彎刀,上樹采摘。那幾天,市場上也會突然冒出很多從四面八方來趕集的村民,他們或挑或扛,將滿坑滿谷的青皮椰子擺在地上,將包裹椰殼的那一層軟毛都削掉,按照個兒大小售賣,價格不一。椰子是特殊的昂貴供品,是自然的結晶,勝過市面上賣的所有飲料,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對于我們小朋友來說,也是奢侈的零食。
那幾日,在人們的大談特談中,我對椰子也就有了集中的了解。它是羊山地區(qū)繁茂物種中的另類:遮天蔽日的樹木都旁逸斜出,只有椰樹不需要嬌生慣養(yǎng),長得又高又直,有一股傲視群雄的氣勢。當然,這也是成年后我在島內以及走南闖北的游歷中悟出來的。
旅程,是一種回望與審視自身的過程,也是與故土隔開距離之后,得以將故鄉(xiāng)看得更清晰的過程。而故鄉(xiāng)海南的象征,就是在熱帶拔地而起的椰樹。
2
在陵水,有一個地方,叫椰子島。這是一座荒島,必須橫舟渡過一條小河,才能抵達對岸。那日下午,我和朋友冒著酷暑,劃小船來到島上。島上到處是椰樹和野草叢,據說,附近有村民在此放牛。
這是海南島的南部,椰樹與當地人的生活聯(lián)系更加緊密。我們用特質的鐵鉤,將成串的椰子勾下。砰的一聲,椰子砸落到茂密的草地上,打破了這一帶的寧靜,躲藏的小鳥們撲棱著翅膀飛向高空。我一愣,繼而一笑,最底下的那顆椰子摔破了,其他的都完好無損。我們拆下彎刀,砍好,敞開肚子喝起天然甜美的椰子汁,一邊喝一邊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胡扯起來。據說,在物質缺乏時期,椰子還是救命的東西,喂養(yǎng)了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
這片在荒島中自然生長的椰樹林,和聞名遐邇的東郊椰林是不同的風景。東郊椰林是一片椰子的海洋,從椰林衍生出的食品產業(yè)鏈和旅游業(yè)讓東郊椰林成為文昌最著名的椰樹景區(qū),也是外地游客最青睞的地方之一。在那里,不計其數的椰樹密密匝匝,運輸椰子的卡車來回不停,一片繁忙的景象。同時,又有度假的休閑時光:碧海、沙灘和椰樹,構成了海島熱帶旅游絕美的風光。而這里又是另一番感受了。我更喜歡椰子島的自然率性,每一棵椰樹都千姿百態(tài),奮力向上。同行的朋友說,這片椰林和陵水人的性格很像,單純樸素,只要被需要,他們都樂于助人與奉獻。被清澈的河流包圍,讓椰子島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清高,在陽光下綻放屬于它的特色。這里是北緯18度,真正的熱帶地區(qū)。
椰子島上,有吊床綁在兩棵椰樹之間,這可能是放牛的村民休憩的地方。躺在吊床上,透過被清風吹拂微微搖晃的椰子葉,與藍天白云為伍,內心油然而生一種閑適之情。這份閑情恐怕專屬于海島,與周邊的環(huán)境相得映彰,融入到恬淡的市井之中。
陵水的夏天很熱,各色的小攤除了販賣當地的美食,成串的椰子必不可少。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你都能見到這些能解渴的天然椰子。它們全身都是寶,椰殼可做成海南旅游工藝品,椰肉多被加工成椰子糖、椰子糕、椰子粉等。從海南的北部一路往南,椰樹形成了獨特的景觀,在公路上,在山林間,椰樹的根莖牢牢地植入大地,與海南島的人、事、物相伴相生,與這座島嶼的歷史緊密相連。椰樹已成為海南的代言人。
在吊床上閉目養(yǎng)神之際,我又想起了需要坐一夜輪渡才能抵達的三沙市,那顆鑲嵌在南海上的璀璨明珠。趙述島上的婆娑椰林與漁民阿姨進入了我的夢鄉(xiāng),以及,三沙市最大的島礁——永興島,那一座由白色珊瑚貝殼沙堆積在礁平臺上而形成的珊瑚島。
三沙市我去過兩次。最早的一次是在四年前。除了環(huán)繞的湛藍海洋外,我對三沙市的椰樹印象極為深刻。每年夏末秋初的季節(jié),是臺風在海上肆虐猖狂之時。因此,島上的椰樹幾乎都朝一個方向生長。鮮美的椰果給島上的官兵提供了天然的食材。島上的漁民對這些椰樹也愛護有加。椰樹下都搭了棚子,供漁民販賣從遠海捕撈回來的海鮮。永興島,是他們的一個中轉站。
這片由珊瑚堆積而成的島嶼,植被貧瘠,而隨處可見的椰樹給海天一色增添了一抹綠,是這里唯一的天然可飲用的水資源。它與周邊的藍色海洋成為三沙市的代表。站在這里,遠眺浩瀚的大海,樹木的倒影在清澈的海水里搖曳可見,讓人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獨立無枝挺碧空,一頭鳳尾嘯熏風。成林竟作撐天柱,墜地渾疑擲彈筒?!边@是作家郭沫若仰望椰樹時,揮毫而就的《詠椰子樹》。
椰樹,是一種神奇的樹木。它不講究土壤、不講究雨水,以昂揚的身軀,承受著暴風驟雨的吹打,卻百折不撓。它是島上最尋常的樹木,卻與這片土地最為親密。在永興島,你會發(fā)現,在一眼蒼茫的大海上,這高高聳立的樹木帶給遠洋的漁民不止是一種寄托,更是漁民們遙望的一個溫馨的家。無論身在何方,魂牽夢繞的,是記憶中故鄉(xiāng)的那一棵椰子樹。
如今,不論是鑲嵌在南海上的三沙,還是被藍色環(huán)繞的海南島,人們的飲食起居,已與椰樹結合在一起。祭祀、解暑、工藝……這些都是從椰樹身上獲取的實質,它成了民間信仰,成了飯桌上的日常,成了漫長夏日里消暑的飲品,成了發(fā)家致富的產業(yè)鏈……更成為了海南的一種精神。
本文責編/曹秋秀 郵箱/3648011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