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昌翰

我四爺是個傻子，這輩子沒有娶親。

在我心里，四爺是比我爺爺奶奶還要親的人。只要是被大人訓了，我就會去四爺?shù)男∥菡宜臓敗?/p>

四爺孤單單地住在東廂房，他的碗柜的門總是關(guān)不上，讓人一眼看到底；柜里的碗數(shù)量不多，但種類齊全，絕不重樣兒——因為那都是四爺撿來的。他用缺口的鍋、缺口的缸、缺口的碗；他沒有一鋪好被褥，他的被褥，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的，又臟又破，又薄又小，鋪不滿他的小炕。

四爺?shù)某燥垎栴}由我爺爺奶奶解決。每次飯做好了，奶奶就盛一碗讓我給四爺送去，去之前奶奶一個勁兒叮囑我：“送去之后趕緊回來，不要在那兒坐?！?/p>

我捧著盛飯的大海碗，快快地、又小心翼翼地去到四爺屋里。四爺見我端著飯來了，趕緊從他的碗柜里找出一個相稱的大碗放在桌子上。我把碗里的片兒湯——我印象里總是片兒湯——倒進四爺準備的碗里，跟四爺招呼一聲，就拎著空碗回去了。

四爺常去撿破爛兒，他給我撿回過許多寶貝呢！

四爺給我撿過一只碗——這碗有兩個“耳朵”，防燙手的，用開水消毒后我就一直用著。

四爺給我撿過一只高腳杯，很漂亮——那時候高腳杯多罕見，可惜沒兩天就碎了。

四爺給我撿過少了表鏈的手表，生銹了但依舊很別致的匕首，有漂亮花紋的玻璃瓶……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我擁有的這些玩具足以讓我在小伙伴們中驕傲地顯擺。

隨著我收藏的破爛兒越來越多，占了屋里好大一塊兒地方，奶奶不樂意了?？晌铱偸遣还苓@些，無論誰在場，我都會旁若無人地從凳子底下拉出裝寶貝的黑塑料袋兒，然后提著袋子底兒把里面的東西盡數(shù)抖摟出來，堆一地。

終于有一天，奶奶受不了了，她趁我不在家，把我的破爛兒都收拾出來拿出去偷扔了。我回到家，到處找不到那些東西了，問奶奶，她只說不知道。后來，街門口的小孩兒偷偷告訴我，他曾看見我奶奶拿了一袋東西神神秘秘地去扔了。我于是去了垃圾堆，卻發(fā)現(xiàn)垃圾早已被人焚燒過了。

那天，我哭哭啼啼地回了家，也不跟奶奶說話。我只是一遍一遍地哭著對四爺說：“四爺……我的破爛兒……沒了……破爛兒沒了……”

四爺只是哀傷地看著我，下巴輕輕地顫動著。

有一天，我去找蓓蓓姐姐玩，蓓蓓姐姐向我展示了一件很漂亮的上衣，她告訴我，這是我四爺撿的。

什么？這居然是四爺撿的？但是他卻沒有給我！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憤怒與難過。

蓓蓓姐姐是我二爺?shù)膶O女，我四爺也是她四爺，但我卻從沒想過，四爺會給她東西。

我想我小時候真的是很傻，那衣服怎么可能是撿的？蓓蓓姐姐逗我玩兒，我卻當真了。

在蓓蓓姐姐家玩兒的時候，我總想著那件上衣，心事重重的，玩兒什么都沒勁頭兒?；丶业谝患?，就是去找四爺。

“四爺，蓓蓓姐姐說你給她撿了一件衣服，是不是？”

四爺望著我，嘴里“啊啊”地說不出一句整話。我望著四爺爬滿皺紋的臉，突然有如神助般地剎那間了悟，堅定地看著他說：“我知道了，那衣服不是你給的，她逗我玩兒的?！?/p>

四爺回應我的，依舊是“啊啊”。

我就堅信著四爺聽懂了我的話，我也從“啊啊”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就堅信著，四爺跟我最親。

【點評】

這四爺，怎一個“傻”字了得。這“傻”字背后更多透露出的是對晚輩的厚愛。讀完這篇習作，一個形象鮮明的人物躍然紙上。這得益于作者細致入微的觀察體驗和生動刻畫，以及彌漫于字里行間的對長輩濃濃的愛意。

（指導教師 唐功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