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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家莊的變遷

        2017-09-01 23:43:11邢利民
        黨史文匯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馬烽

        這是一個頗具個性的人物。初中畢業(yè)回村,19歲任團支書,26歲任黨支書,如今65歲,他就是邢利民,親歷了村里的風風雨雨,始終有一種共產(chǎn)黨人的堅守。盛夏時節(jié),筆者走進賈家莊。接下來的兩天,老邢回到記憶深處,述說著賈家莊自1949年以來的那些事、那些人。由此看到一個人的奮斗史、一個村的變遷史及二者所折射的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農(nóng)村發(fā)展史。

        互助組初級社“一百把镢頭鬧革命”

        集體主義共同富裕價值觀由此萌生

        那年有個專家說賈家莊1500年前就有了。不管有多少年1948年解放時我們是方圓十里最窮的村。聽老輩人說第二年開春就來了土改工作隊,前前后后8個月,貧困戶分到37間房、620畝地。又一年,村里建起黨支部,當時全村只有7名黨員。

        土改以后,八成多的貧困戶分到了土地,糧食比過去多,收入比過去高,大家非常高興。可單家獨戶種地,問題很快出現(xiàn)了。首先全村178戶沒有大牲畜,只能保證一半耕地按時下種。二是好些戶勞力不足,肥料送不到地里,白茬下種,產(chǎn)量很低。地種不成,只好賣了,前后兩年貧困戶就賣了200多畝,以致又返回去成了雇農(nóng)。說老實話,這樣下去就要兩極分化,這對我們共產(chǎn)黨人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

        為解決這些難題,出現(xiàn)了變工互助生產(chǎn)。最早是土改當年冬天,支書賈煥星牽頭8戶村民組織起變工組,第二年改成互助組。村里有名的種地把式我父親邢寶山,聯(lián)合幾家也組織起變工組,取名“寶山組”,后來也成了互助組。頭年即1950年,3個變工組各家的莊稼都長得很好,比單干戶普遍增產(chǎn)一成以上。最好的寶山組畝產(chǎn)由單干時的30多斤提高到200多斤,人們都說不得了。那年2月28日我才出生,好多事情都是聽老人們說的。到1951年春,全村互助組發(fā)展到17個,60%的家戶都進來了,糧食都是豐收,人均收入53元,超過當時中農(nóng)的生活水平。

        互助組好是好,但終究是一家一戶單獨經(jīng)營,也有問題。比如這一戶要地里鋤草,那一戶要出去搞副業(yè),戶與戶之間勞力調(diào)配、時間安排很難協(xié)調(diào)。為解此難題,賈煥星互助組8戶開了16天的馬拉松會,最后議定把各戶的土地評產(chǎn)入股,統(tǒng)一經(jīng)營,收入按地勞分成。當年,組里8戶就按這個辦法合伙種了32畝小麥。這在當時是為了解決擋手的難題,后來上面評價是邁開初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的第一步。嗨!好些時候就是這樣,你按實際需要好好做一件事情,經(jīng)常正好合上時代潮流。果然第二年1952年開春,中央就號召發(fā)展初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賈煥星互助組立即響應,辦起全縣第一個初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11月份,寶山組也加入到初級社。當時起名叫“星光社”,說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過,初級社這個事,聽說上面的主張并不一致。但村里不會多在意。初級社成立后,過去的難題確實解決了,種地不違農(nóng)時獲得豐收,還能抽人出來搞副業(yè),叫“搬走泥胎神像,請進能工巧匠”,賈家莊辦起木工組、鍛工組。到1955年毛主席發(fā)出合作化的號召,賈家莊所有人家都入了社,全村實現(xiàn)了初級合作化。當時的省委書記陶魯笳專門來看過,定成全省合作化試點,還給村里安了直通省委的電話。

        有個故事得說一說,那就是“一百把镢頭鬧革命”。那是1953年春天,眼看就該下種,合作社還有300畝地沒耕過。這事火燒眉毛,合作社決定向互助組的富裕戶雇用牲畜。但富戶故意責難,雙方話不投機吵了起來。最后富戶兩眼一瞪說了絕話:“不用勞力換,那我就不干。你們就是把錢給我拴在犁把上,也不要想用我的牲畜!”牲畜沒雇來,反受了一肚子氣。最后商定,用人拉犁、人刨地的辦法,打好春耕春種這一仗。第二天合作社抽調(diào)30個強勞力拉犁耕地,組織100個強勞力用镢刨地,4天就把300畝地全部翻過。下種時牲畜還是不夠,社員們又人工拉耬,一個人扶著耬上面的把子,一個人在耬底下拴繩子拉,硬是把合作社的1000畝地都按時下了種,但一個個熬得精疲力竭。互助組富戶挖苦說:“你看,這就是樓上樓下(耬上耬下)!”因為那時有個順口溜說共產(chǎn)主義好,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電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挖苦歸挖苦,到秋后一算賬,合作社的收成超過了互助組富戶,他們就沒啥說的了。

        現(xiàn)在大城市都有標志性建筑,那么在賈家莊的歷史上,“一百把镢頭鬧革命”就是個標志性事件。這個事告給人們兩條,一條是集體主義、共同富裕,一條是自力更生、艱苦奮斗。這是一種精神,這是賈家莊的核心價值觀。

        大躍進、人民公社好心辦壞事

        風雨中農(nóng)民想要的是自己的生活

        麻煩是從高級社開始的,在這以前村里一切都還好。

        1955年毛主席編了一本書,叫《中國農(nóng)村的社會主義高潮》,還寫了序言和好些個按語,全縣掀起辦高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的熱潮。這樣在1956年正月,賈家莊和鄰近3個村聯(lián)合成立了高級社“海燕社”。名字倒是起得好,可“海燕”注定飛不高,因土地、牲畜、農(nóng)具全歸公,也不像初級社入退自由,群眾不高興。果然,那兩年雖然是風調(diào)雨順,但海燕社連年減產(chǎn)減收。到了1958年,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又開始了。上面把賈家莊和鄰近11村的高級社合起來,成立起“萬年青人民公社”,實行政社合一、公社統(tǒng)攬,說要“跑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實際是“瞎指揮”“浮夸風”泛濫。當時“山藥蛋”派作家馬烽住村體驗生活,社長賈煥星陪他看谷子地,只見谷苗密密麻麻一大片,像是一塊綠色的地毯。馬烽問:“這苗子不稠嗎?”賈煥星悄悄告訴馬烽,縣里下了高產(chǎn)死命令,這都是為了應付上面檢查。

        “大躍進”那年我八九歲,好些事有點印象了,村里真是亂了套。地里大忙季節(jié),勞力被一批批調(diào)走,有的參加大煉鋼鐵,有的參加大兵團工程,村里只剩老人、女人、小孩。莊稼雖長得不錯但沒人操心作務。地里、路上掉的玉茭、棉花、紅薯,社員們都不去拾,真是糟蹋了許多勞動果實。這樣折騰了一年,報應很快就來了。1959年,村里鋼鐵不煉了,公共食堂不辦了,但人無糧、馬無料,“低標準、瓜菜代”的苦日子開始了。許多社員嘴上說不出什么,但心里清楚:這樣的共產(chǎn)主義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黨中央、毛主席還是英明,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上手糾正“大躍進”、人民公社的極左做法。當年,賈家莊恢復了以村核算的機制,后來又成立了賈家莊生產(chǎn)大隊,按勞取酬一套制度,社員的勞動積極性又起來了,第二年,全村糧食產(chǎn)量達到163萬斤,創(chuàng)下歷史最高水平。

        國家事、村里事其實都一樣。你想走得快些得有那個實力條件。實力條件沒達到,一股勁兒求快,難保跌個大馬趴。其實,好多東西都是一陣風。但不論東南西北風,農(nóng)民都是以不變應萬變,多打糧、多掙錢。

        過去賈家莊窮,窮就窮在鹽堿地上。全村3749畝土地,鹽堿地就有2800畝,下種不捉苗,有苗無收成。那是1954年春天,合作社在村西選了一塊條件最差的下濕陰堿地做試驗,支書賈煥星和我父親邢寶山親自上陣。秋天,試驗的一分高粱地產(chǎn)了38斤,一分棉花地產(chǎn)了3.7斤皮棉,都在一般地的兩倍以上。初戰(zhàn)告捷,從1955年,大規(guī)模的改堿治水開始了。開挖排水渠時雖說已經(jīng)入春,但天氣還是寒冷,父親帶領(lǐng)社員們早出晚歸,拼命苦干。冷了,就用燒熱的白酒灑在腿上搓兩把,踏開冰層再下水;渴了,也不想跑遠誤工找熱水,就手掬渠水喝兩口。就這樣,社員們農(nóng)忙時先到地里干活,農(nóng)閑時集中起來改土治堿,前后十年投工12萬多個,移土42萬立方,把2800畝堿灘堿地中的2650多畝徹底根治,變成良田。那時糧食畝產(chǎn)全國有個口號叫“達綱要、過黃河、跨長江”。我們賈家莊1965年就實現(xiàn)了“跨長江”,糧食平均畝產(chǎn)達到816斤,成為北方地區(qū)第一個“跨長江”的村。賈家莊還是全國農(nóng)業(yè)機械化紅旗單位。副業(yè)搞起來后本來勞力不足的賈家莊人手更緊張。毛主席提出“農(nóng)業(yè)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那咱就向機械化要勞力,先從改革農(nóng)具入手。村里選擇能工巧匠成立了農(nóng)具改革組,后來又成立了農(nóng)具修配隊,加上“家家是工廠,人人當巧匠”的號召,還真弄出不少好東西來。前后5年共試制仿制農(nóng)用機械28種496件,加上后來成為全國農(nóng)業(yè)機械化試點,國家給了各種試驗樣機19種43件,基本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機械化和半機械化。副總理譚震林聽說賈家莊的情況,專門來村里看自制的農(nóng)機具,認為可以全國推廣,還安排我們的土農(nóng)機到北京參加展覽。就是譚震林來的座談會上,總理詳細了解了村里情況,建議主持工作的父親正式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

        賈家莊那些年全省學習、全國出名,是全國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的一面紅旗。好多中央和省里的領(lǐng)導來考察,有外國人到中國也引來看看。郭沫若老人家也來過賈家莊,還現(xiàn)場用毛筆寫了一首詩。郭老寫詩這事村里男女老少都知道,就是龍飛鳳舞有些字不好認,但“杏花村外賈家莊”“紅旗高舉在汾陽”這兩句人們都知道。

        “文革”十年村里亂糟糟

        惡夢醒來撥亂反正又見艷陽天

        20世紀60年代有個電影,就是馬烽寫的《我們村里的年輕人》,說的是我們賈家莊的事兒。馬烽是“山藥蛋”派的大作家,當時住村體驗生活,每天在各家吃派飯,熟悉村里的人和事,電影里頭幾個主要人物,都是根據(jù)賈家莊的人寫的。這個電影當時全國影響可大哩,一些地方的年輕人還以電影里的人物為榜樣,成立了“高占武排”“孔淑貞班”,治山治水,建設家鄉(xiāng)。馬烽當時才30多歲,就住在大隊部,和作為大隊長的父親是好朋友,斷不了去我家吃飯聊天。我那時還小,也就八九歲,在家聽馬烽跟父親聊天,在村鉆在人堆里聽馬烽講故事。

        大概是受這些文化人的影響,我從小就想念書,成為有文化的人。但1967年初中畢業(yè)的時候,正趕上“停課鬧革命”,高中上不成,只好回到村。村里也是亂糟糟的,造反派奪了權(quán),父親被打成“走資派”,兩派斗來斗去,什么事也弄不成。剛回村那陣兒,我就想當個木匠,后來父親說我,要多關(guān)心村里的事。就像《我們村里的年輕人》那樣,我開始參加村里的事,集體勞動、團里活動都參加,很快冒了尖。1969年,我當了村里的團支部書記,那年我才19歲。

        “文革”怪事真是多。就說“全國學大寨”吧,賈家莊佩服大寨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但“文革”開始后,學大寨變了味,甚至學不學大寨成了一根打人的棍子。當時村里學大寨的口號喊得也很高,上面要什么就喊什么,但父親“解放”出來主抓村里生產(chǎn),實實在在就是搞農(nóng)田建設,糧食平均畝產(chǎn)也恢復到800多斤,比大寨就差8斤。這本來是好事,但是麻煩跟著也來了??h里一個大領(lǐng)導提出,要求賈家莊糧食畝產(chǎn)上浮8斤,證明學大寨雷厲風行,趕大寨見了成效。這是要虛報產(chǎn)量,可不是小事。最后找到父親說這事兒,父親一口拒絕:“咱不能圖那些虛花花的事。大寨七溝八梁一面坡,咱們這兒一馬平川,產(chǎn)量理應比大寨高。咱們學大寨、趕大寨,應該學人家的精神,不能在數(shù)字上做文章?!焙髞碛腥藢懟貞涗?,說那幾年全縣一共虛報產(chǎn)量1億多斤,可我們賈家莊1斤也沒有虛報。

        在父親的影響下,我做事做人也挺認真。記的在縣里七支渠水利工程,我?guī)еZ家莊的48個團員青年,每天光膀子拉著平車跑。工地定的任務是每人每天挖運土3立方,我們48個人均能挖運到十五六立方,你想那是怎么個干法。當?shù)貐^(qū)一位干部叫我寫入黨申請書時,我卻給了一句“就那些斗來斗去的黨員,我不做那樣的黨員”,弄得人家挺尷尬。直到很長時間后我才寫了入黨申請書。

        當時的縣委書記是郭巨民,為人正派,很有威信,常來賈家莊,也了解我的情況。一次他跟我說:“利民,你看村里的情況。你老父親獨木難支,還得有個肯受能干的人?!蔽抑浪囊馑?,以前他也說過,就是想讓我當村里的主干。看著他一臉的盼望,我不好再推了。不久,我就當了大隊長,很快又突擊入黨進了支部當了副書記,直到支部書記。我記得很清楚,那是1976年8月。兩月后“四人幫”就被粉碎了。

        上任前3年,我腦子里每天就是轉(zhuǎn)的4個字“重整旗鼓”。我想化復雜為簡單,還是賈家莊的老辦法,一手抓糧,一手抓錢。種地好說,賈家莊有的是辦法。掙錢,我想不能老是窩在村里開作坊,而應該到外面去折騰。最后,與金井村聯(lián)合辦起磚瓦廠,與胡家社村合作辦起鋁礬土礦,與南廣成村聯(lián)合辦起小煤礦。這叫什么來著,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個詞,叫“飛地經(jīng)濟”??蓜e小看這三個小攤子,每年能給村里鬧回十大幾萬塊錢哩。有了錢,社員的分紅增加了,還拓寬主街道,建起文化活動中心、村民澡堂,還建起水塔成為全縣第一個自來水村。

        苦干三年,成效大見。到了1979年,全村糧食總產(chǎn)達到175萬斤,經(jīng)濟總收入102萬元,都是歷史最高水平。當年,賈家莊又評為全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先進單位,我還到北京大會上領(lǐng)了獎,獎狀上還有當時國務院總理華國鋒的親筆簽名。1991年秋天,風風雨雨后的華國鋒來到賈家莊,在村史館我們指給他看。華老湊到跟前,盯著看了好久,點了點頭,但沒說一句話。

        大包干四水圍村的的困惑和務實選擇

        “虧了我一個富裕全村人”豈止于口號

        20世紀80年代初,賈家莊又面臨著一個重大抉擇——要不要推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到1982年時全縣318個村中的312個村都實行了“大包干”,只剩下6個村沒改,賈家莊是其中之一。

        我當時是這樣想的:中央的決定肯定要執(zhí)行,但土地怎么個放法,其他東西放不放;集體經(jīng)濟還搞不搞,要搞又怎么個搞法;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那大多數(shù)村民怎么辦?這些弄不清楚就不能動,動不好就毀了賈家莊。但上上下下、各方面難聽的話卻一直不斷。省里一位領(lǐng)導在大會上批評:“一些農(nóng)村干部頂住不放,就是想繼續(xù)為非作歹,吃人民的肉、喝人民的血?!惫缫粋€通訊員在報上寫了篇《上頭放下頭望,中間有個頂門杠》小稿,不點名批評賈家莊。當時真是四水圍村,壓力山大。

        到1983年,我心里想清楚后就召開支部會、村民代表會,原原本本學習“中央一號文件”,研究“大包干”具體辦法。這時馬烽正好來到賈家莊,我征求他的意見。馬烽跟別人就是不一樣。他沒正面回答問題,而是講了“大包干”搞得好的和弄下麻煩的兩個故事,都是他親戚村里的故事。最后他說:“咱當干部的,做什么事都要從實際出發(fā),因地制宜,千萬不能一刀切或者切一刀?!彼环捵屛覐氐紫朊靼琢?。接下來黨員干部三天三夜大討論,最后達成兩點共識:一是賈家莊要改要放,改“一窩蜂”“大鍋飯”,放土地經(jīng)營權(quán)到戶;二是改放不能趕浪頭,大中型生產(chǎn)資料和固定資產(chǎn)不能放,集體經(jīng)濟不能散。最后,賈家莊改革辦法跟其他村不一樣,叫“三田到戶、一集中、五統(tǒng)一”。這做法一開始并不被人們看好,甚至有人覺得改革太保守,放得不徹底。但幾年后,糧食穩(wěn)定,收入又增,方方面面都說好,還成為一種統(tǒng)分結(jié)合的典型模式。

        “大包干”以后,干部的事情少了。我就跟干部們說:“現(xiàn)在號召干部帶頭富,大家就各自想辦法弄個攤子吧。村里的事我先扛著,忙了再叫你們。”話是這么說了,但是好長時間,干部、群眾沒動靜,只是集體勞動變成家戶勞動,誰也沒有找下個致富門路。為什么?是多少年“窮革命、富變修”給整怕了,還有就是只會種地不會弄別的。我看大家有難處就表了態(tài):“那好,我先來吧?!边x來選去,辦了個卷尺簧盒廠,起名“曙光塑料廠”,年產(chǎn)180萬個卷尺盒,純利收入1.4萬。現(xiàn)在1.4萬不算多,但那時候“萬元戶”可不得了。這是賈家莊解放30年來的第一個私營企業(yè)。開業(yè)那天,我安排了個場面,請了好多人來,為的是讓大家看看,黨員干部要帶頭富,富也是一種光榮。農(nóng)村的事就是這樣,主干做到了,其他人就跟上來了。不長時間,副支書趙吉生的農(nóng)機廠開張了,支委王安國辦起木器廠,村長解寶慶辦起農(nóng)資經(jīng)銷部,副村長張鐵生和祁貴生各自承包了150畝地當起種糧大戶。群眾也跟上來了,比如趙萬禎承包了村里的工業(yè)隊,搞得紅紅火火。一年時間,全村收入就翻了一番。

        但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村里的收入差距在拉大。我家和7戶干部的收入最高,是一般群眾戶的8倍以上。好多村民除了種地沒事干,圪蹴在陽地吵吵,說賈家莊變了,如今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為這事我經(jīng)常一夜一夜睡不著,最后想出個辦法,還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在支部大會上,我跟大家說:“如果今后還是這么個干法,黨員干部只顧自己富,不去帶領(lǐng)群眾富,那就沒有共產(chǎn)黨員的滋味了!”干部們也覺得這是個大問題,你一句、他一句議起來,說還是得發(fā)展集體企業(yè)。但是,當我說到干部個人企業(yè)作價交給集體時,屋里就只能聽見出氣聲了。見大家不說話我就啟發(fā)大家:“我認為,賈家莊最富的不應該是村干部,也不該是黨員們,而應該是群眾、老百姓!老山前線戰(zhàn)士能喊出‘犧牲我一個,幸福十億人,難道我們就不能‘虧了我一個,富裕全村人!”大家心動了,又議論起來。我看大家基本上想通了,就說:“黨員干部把自己手里的廠子統(tǒng)統(tǒng)交給集體,村里折價以后還清,騰出手來好好辦集體企業(yè)!我先帶個頭,曙光塑料廠從此歸集體。”賈家莊的干部還是有覺悟、有帶領(lǐng)群眾共同富裕責任的。會后,7個村干部的企業(yè)都交給了集體,承包的地也退了出來。趙萬禎不是黨員干部,但也交出了廠子,同時提出個條件就是要我介紹他入黨。他說“當賈家莊的共產(chǎn)黨員,值!”

        干部們交了個人的企業(yè),全部精力投向集體企業(yè),情況很快就不一樣了。摸爬滾打到1990年,村辦企業(yè)發(fā)展到17個,固定資產(chǎn)550萬元,自有流動資金500萬元,每年總產(chǎn)值1600萬元,可以上繳集體170萬元。企業(yè)上繳的錢,主要用于滾動辦企業(yè),同時拿出200萬元辦公益項目,改善群眾生活。群眾更加高興的是,全村總共580戶,其中450戶的560個勞力進集體企業(yè)上班,人均年收入在2000到4000元之間,再也不愁沒事干、沒錢掙了。

        1991年3月1日,《山西日報》頭版頭條發(fā)了我們賈家莊的大報道,題目是《共同富裕的一面旗幟》。這報道影響可大啦,省委書記王茂林來,中央書記處書記溫家寶來,中央政策研究室來,還有咱們駐25個國家的大使一起來。那兩年榮譽不斷,越摞越高。賈家莊是全省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紅旗單位,我成了全國勞模到北京參會領(lǐng)獎。

        抬頭向“前”看與低頭向“錢”看

        辦大企業(yè)掙大錢并因時而進做旅游

        這就是我當支書前20年的事情。你問我后20年做了些什么,還真是跟從前不一樣,政治方面的動蕩少了,但經(jīng)濟方面的變化多了。但是,在千變?nèi)f化的市場經(jīng)濟中往前走,比政治上選擇更難。

        我們總支1994年召開黨員大會號召創(chuàng)大業(yè),提出要樹共產(chǎn)黨員形象、舉共同富裕紅旗,但具體做什么一時還不清楚。第二年到北京開全國勞模會,會后跟上吳仁寶到他們?nèi)A西村看了看。那幾天,眼里看的是人家,心里想的是賈家莊。不錯,咱們和華西條件沒法比、數(shù)字沒法比,但人家腦子活膽子大、辦法多企業(yè)大,咱可以學??戳藘商欤肓藘商?,拿定主意:大膽干!干大的!

        回來摸市場,思謀想要高收入就得高科技,于是投了200萬,先后上了“二茂鐵”、激光全息防偽商標。但后來發(fā)現(xiàn),高科技這東西咱弄不了,200萬塊也打了水漂。選來選去,最后選定上個10萬噸的特種水泥廠。特種水泥當時熱得很,全省只有3家,只要把排放污染控制好,就是一個翻身工程。1995年6月10號,水泥廠正式動土開工了。但是緊接著,各種想到的和沒想到的困難都來了,其中最大的困難是資金。我這人最不愛管錢,平時個人也很少花錢,但建水泥廠那陣兒,每天腦子里想的全是錢。就是到縣里開會,我也是四處張望,看問誰能借下錢,鬧得好些人見了我都繞開走。反正是四處求人,到處借錢,最后總算籌齊沒誤事。最讓我感動的是村里黨員干部們和父老鄉(xiāng)親們。共產(chǎn)黨員宋克忠是葡萄專業(yè)戶,首先提出黨員干部捐款,并帶頭捐出1000元。隨后,黨員干部千二八百地捐起來,村民們也捐起來,一共捐下54000多塊。說實話,對投資3000萬的工程來說,五萬多塊不算多,但體現(xiàn)的是賈家莊的人心,體現(xiàn)的是集體主義精神。水泥廠投產(chǎn)后,真成了賈家莊的支柱產(chǎn)業(yè),前后18年每年上繳村里的現(xiàn)金加上實物折算,總在2000萬元以上。

        撲鬧這么多年,咱也看清楚了,這企業(yè)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水泥廠現(xiàn)在好,哪一天不行了可怎么辦,最好有個接續(xù)產(chǎn)業(yè)。1997年到云南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就和兩委干部商量,請來專家論證,議定農(nóng)業(yè)生態(tài)旅游是個好路子。說干就干,第一錘子建設“賈家莊生態(tài)園”。這地方有200畝大,早年是個下濕鹽堿灘,后來燒過磚、養(yǎng)過魚、做過苗圃。請人搞了個整體設計,具體就是我們自己干。非花錢不可的就花,能不花錢的就不花,反正農(nóng)村人有的是力氣和辛苦,總計修路、挖湖、栽樹這些活計,都是村民義務投工??喔闪苏荒?,后來又完善了兩年,說少花錢、少花錢,也投進去將近3000萬。你一會兒進去看看景點,有山有水有草有樹,還真像個生態(tài)園,那年還招來兩個白天鵝。其實里頭好多東西是自己瞎琢磨鬧的,就說那個大樹根吧,原本是個磚瓦窯,就型弄成個大樹根。1999年開園的時候,我想鬧出點兒動靜,就請50年代的省委書記陶魯笳來剪彩。兩個月后,總書記胡錦濤也到生態(tài)園來了,還在瀑布跟前和我們兩委干部照了相。一下子,全省都知道賈家莊開了生態(tài)園,每天考察、參觀、游覽的人不斷,兩個月就接待了4萬多游客,直接收入了15萬元。我們順勢辦起“賈家莊商貿(mào)旅游節(jié)”,又投資五六百萬建起文化體育廣場,投資8700萬建起裕和花園酒店,現(xiàn)在旅游六要素,吃、住、行、游、購、娛,基本都全了。就在你來的那天,我們已經(jīng)拿到國家“4A景區(qū)”的牌子了,這樣以后的路子會更順一些?,F(xiàn)在情況還不錯,上年全村經(jīng)濟總收入是2.5個億,利稅5000萬,其中旅游等第三產(chǎn)業(yè)的收入占到三分之一還多,全村九成以上的勞力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工商旅游攤子上。

        唉,就是給你說“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好事,其實賈家莊現(xiàn)在又遇到大難題了。一個是全國經(jīng)濟不行,水泥賣不動,價格一直往下跌,加上排放有問題,去年水泥廠就停產(chǎn)了。一個是發(fā)現(xiàn)在我們這么個平川村搞旅游,“農(nóng)業(yè)生態(tài)”這個牌子太虛,走下去恐怕是個死胡同。你剛才看到了,我們的旅游也正在轉(zhuǎn)型。水泥廠停了,做起工業(yè)文化旅游;旅游整體定位不再突出“農(nóng)業(yè)生態(tài)”,而打“文化民俗”牌子。一共十幾個轉(zhuǎn)型項目,什么民俗館、文昌書院、祭祖壇、三星殿、汾州食府,現(xiàn)在正在建設汾州古街,小吃一條街已建成運營。去年第15屆商貿(mào)旅游節(jié)時候,我們還組織了實景表演,700多人的演出隊伍,長袍寬袖、吹吹打打,想是再現(xiàn)400年前汾州府的民俗風情。

        這說了兩三天了吧,這些年還沒有說過這么多話。陳年往事、拉拉雜雜,把你也累得夠嗆。不說了,集體經(jīng)濟也好,共同富裕也罷,對我來說還是父親那兩句話:跟共產(chǎn)黨走,干賈家莊事。

        (責編 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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