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
摘 要 利用2011年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調查(CHNS)數(shù)據(jù),把農村家庭獲取社會救助情況和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作為因變量,分別構建二值Logistic模型和多元線性回歸模型。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家庭人均純收入顯著影響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家庭人均收入越高,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越低。通過“合情合理”的村民評議獲取社會救助,同時也符合家庭人均純收入的政策瞄準條件。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諸如家庭資產狀況、收入結構類型以及文化程度等指標,作為村民評議的關注焦點和評議依據(jù),對家庭人均純收入存在顯著影響。因此,研究建議,在現(xiàn)階段情況下,應該積極評價農村社會救助的村民評議效果,同時完善村民評議相關程序,加強評議過程管理,科學設置評議指標體系并賦予不同權重。
關鍵詞 農村;社會救助;瞄準機制;家庭人均純收入;村民評議
[中圖分類號]C91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673-0461(2017)08-0033-08
一、問題提出
社會救助不僅是學術界、政策界的研究討論熱點,也是普通公眾關注的焦點民生問題。隨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國家精準脫貧戰(zhàn)略推進,社會救助在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筑牢最后一道安全網,兜底保障困難群眾最低生活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反貧困不是一個簡單的使用公共資源對不幸者施以救助的過程,而是在其背后有理論和技術的支撐。[1]世界銀行描述社會政策的瞄準機制時提到:“瞄準機制的主要目標是將更多的資源分配給人口中最貧困的群體”。[2]扶貧或社會救助資源分配中的瞄準偏差是一個全球性“頑疾”。無論是在福利體系相對成熟的發(fā)達國家還是在社會政策正在推進的發(fā)展中國家,瞄準偏差都是困擾社會政策的重要因素。[3]精準識別救助對象,降低漏保、錯保等現(xiàn)象,是實現(xiàn)政策目標的首要任務,關鍵是建立規(guī)范科學的制度瞄準機制。這種機制既要有社會救助政策明確規(guī)定,同時需要考慮復雜的經濟社會文化情景因素,規(guī)避精英控制和道德風險問題,二者直接影響著制度的瞄準精度和實施效果。針對瞄準機制失誤問題,當前不少學者做了深入研究,提出了諸多意見建議,主要歸納概括為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認為政策規(guī)定沒有得到很好執(zhí)行。社會救助資源未能完全分配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一部分收入低于貧困線的人口沒有得到救助,有相當部分的社會救助對象的收入水平不低于貧困線。有學者研究得出“68.3%的農村低保資源分配給非窮人”等諸如此類的結論。[4]其次是實踐執(zhí)行的貧困標準與政策規(guī)定不盡一致。低保政策規(guī)定低保對象為“家庭人均純收入低于當?shù)氐捅藴省?,主要是一種“收入貧困”,而制度實際運行過程中,農村家庭收入構成復雜,收入形態(tài)多樣,收入來源較廣等問題,導致難以準確核算,農村社會救助在實際執(zhí)行標準上通過綜合申請家庭的勞動力狀況、生活負擔、抗風險能力、社會支持等多種因素,同時依靠村民投票、集中評議、公示等程序界定受助對象。政策規(guī)定以“收入貧困”為依據(jù)的瞄準機制和實踐操作口徑發(fā)生了錯位,“收入貧困”人口僅獲得31.86%的低保救助資源。[5]
事實上,將制度瞄準失誤無論歸結于制度執(zhí)行不到位,還是認為執(zhí)行情景復雜難以操作,各方對貧困的定義和認知也不盡相同,根本在于目前農村家庭純收入難以準確計算。因此在具體執(zhí)行中,除家庭人均純收入指標外,綜合運用多種貧困識別方法,利用民主評議、公示程序等配套措施提高瞄準效度。對政策制定者而言,如何破解農村家庭純收入計算難、執(zhí)行難,是政策公平公正實施的基礎。
國家統(tǒng)計局將農村家庭純收入來源分為四個方面,包括工資性收入、家庭經營純收入、財產性純收入和轉移性純收入。
社會救助需要以嚴格的家計調查為前提,但是這項前提在發(fā)展中國家的語境中難以滿足。[6]在發(fā)展中國家的農村,絕大多數(shù)居民的收入來源是農業(yè)生產的不確定性產出和非正規(guī)就業(yè)的不穩(wěn)定收入,這兩方面收入往往很難被社會救助執(zhí)行部門準確檢測。[7]農村家庭純收入核算難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首先,工資性收入主要依靠家庭申報,外出務工收入受跨地域限制難以核實,各地區(qū)家庭經濟狀況核對系統(tǒng)與銀行系統(tǒng)對接尚不完善,財產性收入核查比較困難。其次,家庭經營純收入由于種植養(yǎng)殖品種多樣性、農業(yè)季節(jié)周期性、生產技能異質性以及市場不確定性等因素難以核定,而且計算扣除的直接生產經營成本也是種類多,差異性和不確定性大。轉移性收入對于贍養(yǎng)費、撫養(yǎng)費、扶養(yǎng)費等,如無法律執(zhí)行文書以及強制執(zhí)行的標準外,一方面是相關責任人收入難核實,不能準確核算應承擔的費用;另一方面贍養(yǎng)、撫養(yǎng)方式可以是現(xiàn)金支付、實物給付、服務供給等多種方式,只考慮支付能力計算現(xiàn)金贍養(yǎng)等費用與實際情況不太相符。此外,由于法律本身并無明確規(guī)定贍養(yǎng)具體費用和支付方式,民政部門的計算標準由于缺乏強制力,對責任人是否支付到位也無執(zhí)行監(jiān)管權限,將其納入到申請社會救助的家庭收入里面,一定程度上只會增加其名義收入而難以準確衡量其實際獲得收入。
對政策制定者來說,如何高效準確核定家庭人均純收入是發(fā)揮政策兜底作用的基礎。實現(xiàn)制度公平正義需要解決“誰是真正需要救助的窮人”的問題。因為家庭人均純收入核算不能及時準確,就會把真正需要救助的窮人擋在制度保護之外,出現(xiàn)漏保導致政策微效甚至失靈,而一些不應獲得救助的人則“渾水摸魚”,造成公共救助資源浪費,容易滋生福利依賴思想。因此,探討家庭人均純收入對社會救助瞄準效果的影響,需要進一步從家庭收入結構、家庭資產以及家庭基本情況等細分變量入手,可以更深入地分析闡述這一問題以及背后的作用機理。本文基于2011年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調查(CHNS)數(shù)據(jù),探討如下兩個問題:①家庭人均純收入對實踐中社會救助資源分配的作用程度;②實踐中主要的家庭人均純收入代理指標對社會救助瞄準效果有無影響。
二、文獻回顧
(一)農村社會救助瞄準機制
高效準確地識別出應該救助的窮人是農村社會救助制度有效實施的關鍵。由于存在農村家庭收入核算難的問題,實踐中農村社會救助采取的是混合型瞄準機制。除制度規(guī)定的家計調查外,還采取了社區(qū)排序方法,[5]通過集體投票的方式,按照配額從貧困人群中按照得票數(shù)選出大家認為最困難的家庭給予救助,也就是在國際上被稱為“社區(qū)瞄準”(Community-Based Targeting)。[8-9]
社區(qū)瞄準的作用機制是政府主管部門授權社區(qū)識別制度的目標人群、救助額度,或部分參與到服務遞送過程中。它適合于信息系統(tǒng)匱乏或不健全,家庭信息獲取困難的特殊情形,機制作用成效取決于代理方在多大程度上了解貧困人群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有學者認為,當前中國農村并不具備家計調查的經濟和社會條件,如何核查收入一直是困擾低保制度實施的一個問題,致使大量的工作用以對貧困農民進行分類。[1]
《社會救助暫行辦法》規(guī)定農村社會救助歸鄉(xiāng)鎮(zhèn)、街道一級政府負責,具體操作中入戶調查、鄰里走訪等程序仍主要由村、社區(qū)完成。因為社區(qū)更清楚本地居民的實際生活水平,而且成本也更為低廉。有學者通過田野調查得到某縣低保對象的認定過程如下:在收到村民向村委會遞交的救助申請后,村委會組織人員通過鄰里走訪、入戶查看等方式準備基礎資料,根據(jù)該村低保配額,依照村民低保評議小組對所有申請家庭從貧困到富裕進行排序,最終確定可以獲得救助的家庭名單。[5]世界上很多國家的社會救助制度采用社區(qū)瞄準機制。一種研究結論認為社區(qū)瞄準具有較低的泄漏率,[10]外部評估認為該機制具有較好的瞄準效果,[11]比起其他方法,社區(qū)瞄準具有更高的群眾滿意度。[12]但也有學者認為隨著當?shù)厣鐓^(qū)代理對救助項目的熟悉,進而從中漁利,產生所謂的“精英控制”。[13]是否存在“精英控制”取決于當?shù)厣鐓^(qū)的實際情況和具體的制度設計。
《社會救助暫行辦法》規(guī)定,鄉(xiāng)鎮(zhèn)、街道一級政府應當通過入戶調查、鄰里訪問、信函索證、群眾評議、信息核查等方式,對申請人的家庭收入狀況、財產狀況進行調查核實,提出初審意見,在申請人所在村、社區(qū)公示后報縣級人民政府民政部門審批。家庭人均純收入具有制度正當性,也是作為瞄準機制的“標靶”,民主評議只是了解掌握家庭經濟狀況的一步程序,而非影響社會救助資源分配的決定因素。由于家庭純收入難以準確掌握計算,村民民主評議充分利用社區(qū)瞄準的信息獲取便利、成本低廉的優(yōu)勢。但實踐中基層村委會經常面臨三重壓力,即同時受到地方資源、官員績效評價及政策工具制約,在財政以及人力、信息等資源約束條件下,為避免漏保、錯保提升績效評價,克服制度瞄準的配套機制尚不完善等難題,將民主評議作為主要瞄準手段,把評議結果作為判斷申請家庭經濟狀況的替代性指標。
因此,從政策規(guī)定和實踐執(zhí)行兩個維度看,當前農村社會救助是一種混合瞄準機制,在其瞄準過程中家庭人均純收入是法定尺度但不是唯一標準,村民民主評議小組對所有申請家庭貧富的判斷,成為決定誰享有社會救助資源的重要因素。盡管這種民主評議的目的和依據(jù)是確認和評價申請家庭的人均純收入,但焦點依據(jù)可能并不是申請家庭純收入的絕對額。因為在熟人社會的朝夕相處下,村民的優(yōu)勢在于他們對申請家庭的信息掌握的更全面,相比較難以衡量、不能夠直觀反映的家庭人均純收入,對貧困和富裕的判斷會更多地從申請家庭的基本情況考慮。但民主評議受到個人異質性和主觀偏好影響,不同人分析能力和比較能力可能不同,評議結果會受到評議人的性別、年齡以及教育程度等因素影響。另外,村民在民主評議時把持的貧窮標準“合情合理”,但可能和制度規(guī)定的家庭人均純收入標準不一致,家庭規(guī)模、家中需要撫養(yǎng)的孩子數(shù)、家庭成員教育程度以及家庭勞動力數(shù)量等,都會是村民評議評價申請家庭經濟狀況的主要指標。[14]有學者研究調查得出,收入貧困僅占農村低保人口數(shù)量的33.72%,支出型貧困、人力資本貧困以及急難型貧困占到53.16%。[5]
(二) 農村社會救助制度的瞄準效果
按照現(xiàn)有政策規(guī)定,評估農村社會救助瞄準效果,就是看社會救助資源在多大程度上分配給收入貧困的窮人。但貧困是多維度的,個人對貧困的感知和理解也不盡相同,利用混合瞄準法(Hybrid Method)會將識別出支出型貧困等其他類型的貧困,同時一些收入貧困的家庭則容易漏保,一些家庭人均純收入不符合制度規(guī)定而因其他因素獲取救助,造成制度層面的錯保?;诙鄠€數(shù)據(jù)集測算,中國農村扶貧制度的“政策規(guī)定貧困人口”和“實際識別的貧困人口”存在37%~50%的不一致,并從消費核算和收入的技術視角對不一致的原因做了解釋。[15]通過對寧夏690戶農戶的調查發(fā)現(xiàn),低保的泄露率和漏保率分別為68.3%和60.7%。[16]有研究在可持續(xù)框架內,采用赤貧指數(shù)得出僅有25.5%的貧困農戶得到了低保救助。[17]需要指出的是,在一個比較低的低保線和比較低的人均給付標準下,“應保未?!痹斐傻呢撁嬗绊懸笥谶^度覆蓋的影響,因此降低遺漏率是政策干預的重點。針對農村低保對湖南省的調查研究發(fā)現(xiàn),長期患病、家中有人殘疾和因自然災害暫時貧困的家庭最可能獲得救助,這其中一些家庭的收入并不低于當?shù)刎毨Ь€。[18]也有研究通過調查發(fā)現(xiàn),采用國際比較指標考察中國農村低保瞄準效果,平均而言,我國農村低保的瞄準效果可以和國際上絕大多數(shù)社會救助項目相媲美。[5]
縱觀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農村社會救助瞄準取得了積極成效。實現(xiàn)應保盡保、避免漏保錯保的政策目標,在瞄準機制完善和建立執(zhí)行配套制度等方面仍需要加強。不可忽視的是,當前農村社會救助的實際保障對象與制度規(guī)定的對象有所出入,制度規(guī)定的瞄準機制與實踐執(zhí)行的操作方法并不一致,普通民眾對貧困的理解和度量基于約定俗成的習慣和認識,也影響到對收入貧困家庭的準確識別。在民主評議中,村民通常會根據(jù)家庭勞動力數(shù)量、家庭支出、家庭成員文化程度、家庭房屋等不動產等作為家庭收入的替代性指標,以此考察申請家庭的經濟狀況。
這些指標同時可以視作為體現(xiàn)家庭收入的間接性指標,會直接影響甚至決定家庭的收入總量和收入結構。譬如,家庭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勞動力,而且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那么其家庭收入來源除土地經營收入外,諸如外出打工等獲取收入的途徑相對較多,其家庭收入結構更加多元,抗風險能力相對較強。因此,選取家庭收入結構、資產存量兩個變量指標,嘗試討論其與社會救助瞄準效度的關系,并借此評估和探討村民民主評議在農村社會救助瞄準機制中的定位和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數(shù)據(jù)來源與樣本選擇
本文數(shù)據(jù)來源于2011年中國健康與營養(yǎng)調查(CHNS),該調查以經濟發(fā)展狀況、資源、地理位置以及健康狀況差異較大的廣西、貴州、江蘇、湖南、湖北、河南、山東、遼寧、黑龍江等地區(qū)作為調研區(qū)域,基本覆蓋我國東、中、西部較具代表性的省份,可以較好反映我國當前的基本狀況。該調查分為居民戶調查數(shù)據(jù)和居民個人調查數(shù)據(jù),在居民戶調查數(shù)據(jù)中包含了戶主個人信息、家庭收入、家庭財產等數(shù)據(jù);在個人數(shù)據(jù)中則包含了個人健康、教育、個人醫(yī)保、個人工作和總收入等有關數(shù)據(jù)。通過調查年份、居民戶編號和戶主編號把兩個子系統(tǒng)結合在一起,將居民戶和戶主特征因素納入到分析系統(tǒng)中。從樣本數(shù)據(jù)分布來看,基本平衡分布在12個省市,并覆蓋東、中、西部地區(qū),意味著樣本具有廣泛代表性。
(二)變量選擇(見表1)
1. 被解釋變量
社會救助獲取情況。主要從住戶調查問卷中關于家庭現(xiàn)金收入項目中“2010年你家是否得到過困難補助、殘疾補助或福利金”這一問題進行確認,回答為“否”和“不知道”意味著該家庭沒有享有社會救助;回答為“是”則說明該家庭獲得社會救助。
2. 主要解釋變量
主要包括家庭人均純收入、家庭收入結構和家庭資產存量指標。家庭收入結構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來源①,將家庭純收入劃分為資本型、傳統(tǒng)型以及轉移型,其中,資本型指家庭成員受雇于單位和個人,靠出賣勞動而獲得的工資性收入,也包括家庭利用金融資產或有形非生產性資產向其他機構單位提供資金或能夠較好地區(qū)分和反映農村實際情況。因此,從家庭生產性資產、家庭房產、家用電器以及家庭主要交通工具四個維度選取代表性指標。家庭生產性資產選?。ù?、中、?。┬屯侠瓩C、手扶拖拉機、灌溉設備三種農業(yè)機械反映;家庭房產條件主要采用家庭住房使用面積指標;家用電器指標根據(jù)家庭有無彩色電視機、洗衣機、空調作為代理變量;家庭主要交通工具分別看有無摩托車(包括三輪摩托)和汽車。
3. 控制變量
就當前制度而言,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直接決定著是否可以獲取社會救助資源,但首先需要家庭提出救助申請,并提供有關的家庭收入財產證明。因此,家庭成員的教育程度和職業(yè)背景會對社會救助效度產生影響,家庭成員文化水平較高,閱歷較為豐富,視野相對開闊,有助于及時知曉和更好理解政策規(guī)定,獲取救助的可及性門檻隨之降低。另外,目前農村社會救助以市縣級統(tǒng)籌為主,東中西部不同區(qū)域之間因經濟社會發(fā)展情況各異,農村社會救助會存在區(qū)域異質性效應。因此,本文控制了家庭成員獲得的最高學歷、所在區(qū)域、戶主年齡等四個因素。
(三)模型設定
本文實證分析分為兩個部分。首先,考察家庭人均純收入這一制度瞄準機制對獲取社會救助的影響,由于社會救助獲取是二值分類變量,因此本文進行了平行線檢驗,采用Logistic模型來擬合;其次,由于實踐中家庭人均純收入的難以準確掌握,村民評議替代家庭人均純收入成為主要的瞄準機制,所以本文選取村民評議重點關注的代理指標,進一步考察其瞄準效果,采用因變量為家庭人均純收入的最小二乘法模型(OLS)回歸??紤]到宏觀結構變量和個體因素嵌入在特定地域空間的特點,本文報告均為基于省份簇的穩(wěn)健標準誤。為避免異方差問題,對家庭人均純收入為負數(shù)定義為1進行處理,在此基礎上取自然對數(shù)納入模型。
四、實證結果
(一)Logistic模型回歸結果
本文建立了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對其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的二值Logistic回歸模型,并用SPSS17.0軟件對其結果進行了估計,結果見表2。由于預測模型中因變量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為“沒有”(0)到“有”(1)的升序排列,因而回歸系數(shù)越大,則表明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可能性越高,回歸系數(shù)越小,表明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可能性越低,回歸系數(shù)為負,說明相關變量與家庭獲取社會救助呈負相關。
表2匯報了模型1在控制了地區(qū)、家庭和戶主特征后,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影響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的估計值。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回歸系數(shù)為負,其每提高一個單位,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會降低1.1%(e-0.011-1)。這說明,以家庭人均純收入為依據(jù)的瞄準機制在實踐中產生一定作用,家庭人均純收入水平會影響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不過,這種影響程度相對其他變量來說比較小,在實踐中仍存在其他影響家庭社會救助資源獲取的因素,家庭人均純收入指標發(fā)揮作用較為有限,收入貧困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的比例并不高。
以控制變量家庭所在地區(qū)為例,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情況下,中部地區(qū)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是西部地區(qū)的1.86倍(e0.618)。此外,戶主年齡每提高1歲,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會減少1.2%(e-0.012-1),家庭每增加一位成員,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的概率會降低6.2%(e-0.064-1)。這也驗證了前文所述,村民評議中以家庭規(guī)模作為代理變量衡量申請家庭是否具有救助資格。
為進一步檢驗家庭其他因素是否對社會救助資格獲取產生影響,引入了家庭資產情況、家庭收入類型以及家庭其他信息等變量,構建模型2。結果見表3。
在加入其他家庭信息變量后,模型的擬合優(yōu)度明顯改善,作為制度規(guī)定的瞄準依據(jù),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對家庭獲取社會救助概率的影響程度有所增強,其每增加一個單位,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會降低42%(e-0.544-1)。在模型1中,只控制家庭所在地區(qū)、家庭人數(shù)、戶主性別以及年齡因素,家庭人均純收入需要增加38.18倍,才能和模型2中家庭人均純收入的影響力相當。家庭收入類型變量中,傳統(tǒng)型相比轉移型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低82.78%(e-0.189),但這種影響并不顯著。資本型收入結構的家庭相比轉移型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要低83.61%(e-0.179)。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情況下,家庭收入結構多元化,通過務工獲取工資性收入,或從事小手工業(yè)、商業(yè)等市場活動,降低了其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這說明村民評議會關注家庭收入結構,并通過家庭是否有人從事商業(yè)活動或務工來判斷家庭收入水平,進而判斷家庭可否具備社會救助資格。
在家庭生活資產中,家庭房屋總面積每提高一個單位,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會降低0.3%(e-0.003-1)。與之相反的是,家庭人均住房面積每提高一個單位,家庭能夠得到社會救助的概率則提高0.8%(e0.008-1)。合理的解釋是,農村家庭因為主要是自建房屋,習慣上從房屋結構和總面積判斷家庭經濟實力,而人均住房面積一方面不易衡量,而且更多地反映居住舒適度。而在家庭住房總面積相同的情況下,家庭人均住房面積越小,反映出該家庭人口相對較多,村民在民主評議時容易將其識別為貧困家庭。其他家庭生活資產方面,家庭擁有汽車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比沒有汽車的家庭低36.35%(e-1.012),家庭擁有空調比沒有空調的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低59.04%(e-0.527),摩托車等其他生活資產盡管系數(shù)為負,但并不顯著。
在家庭生產資產方面,從整體上看,家庭擁有大型拖拉機、手扶拖拉機或灌溉設備都會降低其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家庭擁有手扶拖拉機相比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低16.2%(e-1.82),其他家庭生產資產盡管影響力相比更強,但并不顯著。家庭基本信息方面,總體上家庭成員的學歷越高,獲取社會救助的概率越低,但系數(shù)并不顯著。戶主為男性以及增加家庭成員都可以提高獲取社會救助概率,但這種影響同樣也不顯著,戶主年齡與上文分析基本一致。
(二)多元線性模型回歸結果
當前農村社會救助對象主要是收入貧困家庭,以家庭人均純收入界定收入貧困是維護制度公平正義的關鍵。由于目前中國農村缺乏進行嚴格收入核查的條件和基礎,但無論是村民評議還是混合瞄準方法,仍需要盡可能地從家庭人均純收入角度來切入,也就是尋求可以反映家庭人均純收入的代理變量。
通過模型2的回歸結果發(fā)現(xiàn),在其他家庭基本情況變量作用下,家庭人均純收入對家庭獲取社會救助資源的影響力更強。所以,進一步探究家庭基本情況對家庭人均純收入的因果關系,對于更準確地選取家庭人均純收入的代理變量,更好地識別收入貧困家庭具有重要意義?;诖?,本文以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為因變量,采用最小二乘法(OLS)構建多元線性回歸模型。所有變量VIF值均小于10,DW值為1.56,可以認為通過共線性診斷。另外,為避免內生性對回歸結果的沖擊,模型盡可能地減少遺漏變量。具體回歸結果見表4。
從表4可以看出,模型整體擬合優(yōu)度表現(xiàn)較好,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具體看,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情況下,相比沒有獲取社會救助的家庭,獲取社會救助的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相比要少0.124個單位,說明家庭人均純收入在實踐中起到了識別收入貧困的瞄準作用。但如前文所講,準確掌握家庭人均純收入十分困難,因此家庭人均純收入的瞄準效應主要是通過村民評議根據(jù)一些代理指標來實現(xiàn)。從家庭生活資產看,擁有摩托車、汽車或其他資產的家庭,其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都要高于沒有相關生活資產的家庭。除摩托車、洗衣機變量系數(shù)不顯著外,其他均高度顯著。家庭房屋總面積與家庭人均純收入顯著正相關,家庭房屋面積每提高一個單位,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則提高0.48,和家庭其他資產帶來的收入邊際效應相比,家庭房屋面積對家庭純收入的關聯(lián)更密切。
因此,在家庭人均純收入難以準確掌握的情況下,諸如家庭房屋面積、汽車、彩電、冰箱、空調等家庭資產都可作為家庭人均純收入的代理指標。同樣,擁有家庭生產性資產具有正的家庭收入邊際效應。而家庭擁有大型拖拉機,相比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要高0.132個單位。
家庭收入結構方面,相比轉移型收入結構家庭,傳統(tǒng)型收入結構、資本型收入結構家庭的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分別要高于其0.12和0.48個單位,而且兩者的邊際效應相差4倍,說明資本型收入結構對家庭人均純收入對數(shù)的邊際貢獻更突出。家庭基本情況方面,與未受過任何教育相比,家庭成員最高學歷水平對家庭人均純收入有積極促進作用。因此,村民評議把家庭收入結構以及家庭最高教育程度作為家庭人均純收入的代理指標,通過實證分析也證明了有其合理性和說服力。區(qū)域變量方面,相比西部地區(qū),處于中部和東部地區(qū)的家庭都對其家庭人均純收入提高有積極意義。
五、結論與啟示
社會救助瞄準問題是比較復雜的技術難題,提高瞄準效度僅依靠某一種機制非常困難。我國農村地區(qū)由于家庭本身收入核算面臨統(tǒng)計口徑難以統(tǒng)一、掌握信息不全面等問題,不容易通過核算家庭收入來準確掌握家庭經濟狀況,進而確定收入貧困家庭。實踐中比較常見的是依靠村民評議評選出收入最低的貧困家庭。通過建立Logistic模型發(fā)現(xiàn),僅有家庭人均純收入一項,那么其對家庭能否獲取社會救助的影響有限。再加入家庭基本情況變量后,家庭人均純收入指標明顯提升了其對家庭可否獲取救助資格的影響力。而且發(fā)現(xiàn),家庭房屋面積、擁有汽車、空調等家庭電器或生產設備相比獲得社會救助的概率更低。同時,以家庭人均收入對數(shù)為因變量的多元線性模型回歸結果發(fā)現(xiàn),家庭收入類型以及家庭主要資產情況都會對家庭人均純收入產生影響。因此將二者結合起來得出以下結論:當前村民評議對準確識別收入貧困家庭具有積極作用,參評人員關注的家庭規(guī)模等指標可以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家庭人均純收入水平。
盡管制定和執(zhí)行任何社會政策都會考慮成本和效率的關系,但是要將社會政策毫無偏差地分配給真正有需要的人往往很難實現(xiàn),因此瞄準偏差在社會政策中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19]而中國農村社會救助這種村民評議瞄準機制,既適應了中國農村的客觀實際,又較好地處理了瞄準機制的簡約性要求和社會環(huán)境的復雜性現(xiàn)實,其瞄準效果在國際上也獲得了很高評價。國外研究學者在印度尼西亞的實驗研究也發(fā)現(xiàn),村民評議能更好地識別窮人,也比較符合村民觀念和喜好,成本更低。[14]相比其他瞄準機制具有更高的群眾滿意度。[20]
因此,提高現(xiàn)階段農村社會救助的瞄準精度,主要是把這種混合瞄準機制進行有效整合和協(xié)同。首先,對民主評議程序予以規(guī)范和優(yōu)化,確保公平公正,避免因個人異質性影響評議的科學性。細化村民評議的依據(jù)和內容,引導參評人員重點關注可以較好地反映家庭人均純收入水平的代理指標。其次,可以在以家庭人均純收入為靶向的基礎上,兼顧家庭收入類型、進一步明確和細化家庭財產限制,具體可以包括家庭生產性資產以及生活資產的種類、型號和價格。第三,進一步完善家庭經濟狀況比對系統(tǒng),有效實現(xiàn)家庭相關信息的互聯(lián)互通,完善農村基層治理和民主監(jiān)督機制,防止精英控制。
[參考文獻]
[1] 徐月賓,劉鳳芹,張秀蘭. 中國農村反貧困政策的反思——從社會救助向社會保護轉變[J]. 中國社會科學,2007(3):40-53.
[2] World Bank. Social Safety Nets[EB/OL].http://www1.worldbank.org/sp/safetynets/Targeting.asp,2004.
[3] 李棉管. 技術難題、政治過程與文化結果——“瞄準偏差”的三種研究視角及其對中國“精準扶貧”的啟示[J]. 社會學研究,2017(1):217-241.
[4] 汪三貴,Park,A. 中國農村貧困人口的估計與瞄準問題[J]. 貴州社會科學,2010(2):68-72.
[5] 劉鳳芹,徐月賓. 誰在享有公共救助資源?——中國農村低保制度的瞄準效果研究[J]. 公共管理學報,2016(1):141-150.
[6] Surender,R. ,Walker (eds.). Social Policy in a Developing World[M].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imited,2013.
[7] Tabor,S. R. Assisting the Poor with Cash: Design and Implementation of Social Transfer Programs[Z].World Bank Social Protection Discussion Paper Series 0223,2002.
[8] Conning,J. ,Kevane,M. Community-Based Targeting Mechanisms for Social Safety Nets: A Critical Review[J]. World Development,2002,30(3):375-394.
[9] 李小云,董強,劉啟明,等. 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政策實施過程及瞄準分析[J]. 農業(yè)經濟問題,2006(11):29-33,79.
[10] Copestake,J. G. The Integrated Rural Development Programme:Performance during the Sixth Plan,Policy Responses and Proposals for Reform. Poverty in India[J].Research and Policy,1992(3):209-230.
[11] Coudouel,A. ,Marnie,S. ,Micklewright,J. U. Targeting Social Assistance in a Transition Economy: The Mahallas in Uzbekistan[M]. Florence: UNICEF International Child Development Centre,1998.
[12] Alatas,V. ,Banerjee,A. ,Hanna,R. ,et al. Targeting the Poor: Evidence form a Field Experiment in Indonesia [J].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2,102(4):1260.
[13] Camacho,A. ,Conover,E. Manipulation of Social Program Eligibility [J].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 Economic Policy,2011(3):41-65.
[14] Alatas V,Purnamasari R,Wai-Poi M,et al. Self-targeting: Evidence from a field experiment in Indonesia[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16,124(2): 371-427.
[15] 楊龍,李萌,汪三貴. 我國貧困瞄準政策的表達與實踐[J].農村經濟,2015(1):8-12.
[16] 李艷軍. 農村最低生活保障目標瞄準機制研究——來自寧夏690戶家庭的調查數(shù)據(jù)[J].現(xiàn)代經濟探討,2011(1):83-87.
[17] 易紅梅,張林秀. 農村最低生活保障政策在實施過程中的瞄準分析[J].中國人口資源與環(huán)境,2011(6):67-73.
[18] 黃瑞芹. 民族貧困地區(qū)農村最低生活保障目標瞄準效率研究——基于兩個貧困民族自治縣的農戶調查[J].江漢論壇,2013(3):61-65.
[19] Walker,R. Social Security and Welfare: Concepts and Comparisons[M]. Maindenhead: Open University Press ,2005:177-179.
[20] Bardhan,P. ,Mookherjee,D. Decentralizing Antipoverty Program Deliver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5,89(4):675-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