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先軍

咸菜與菜湯

文 / 李先軍

一次在外地出差，偶遇一初中室友，正值飯點，我倆心照不宣地掃視起道旁的餐館來。走進飯店，服務員正分身乏術，順手端上一碟泡菜穩(wěn)定“軍心”。

室友問道：“你還記得當年你從家?guī)淼牡南滩藛?？?/p>

我耳根不由得發(fā)燙。十多年前我倆同在鄉(xiāng)鎮(zhèn)里的初中寄讀，時值進城務工熱潮，我的父親卻養(yǎng)病在家，相對于其他同學我的家里自然拮據(jù)不少。

除去部分走讀生，同學們大多在學校蒸米飯再去食堂“購湯”，湯雖不貴對我來說卻是奢侈品。即便如此母親依然想盡辦法保證我的營養(yǎng)，每周五回家，母親便會在壇子里尋覓。她把幾類自制的咸菜切成小段，再與家里的臘肉一起翻炒，油冷卻后用一大號塑料瓶裝上，一周的食物算是有了著落。

每到吃飯時間我都早早地端上飯盒，迅速跨進寢室，利落地在箱子里拿出咸菜瓶舀上兩大勺，趕在室友回來之前躲到操場的角落，匆匆吃完?；蛟S是年齡漸長，也可能是吃順了口，漸漸地一瓶咸菜只能勉強支撐到周三，于是母親就再加量。在那之后，每周日我都要背著幾斤白米、兩大瓶咸菜走在求學的道路上。

一次，吃完午飯返回寢室，還沒進門，室友的菜湯便撲鼻而來，是菜油的香。腳剛邁過門檻，寢室便沖出一陣莫名的笑，我倉皇失措，匆匆跑出寢室，任騰騰熱氣和絲絲竊笑在寢室里回蕩。

從那天起，“擺脫咸菜”成了我的奮斗目標。漫漫求學路上，只要稍有松懈，初中那段吃咸菜的日子便會浮現(xiàn)在眼前；工作陷入困境我總會暗自鼓勁：總比那時人家喝著熱氣騰騰的菜湯，自己只能蜷縮在操場的角落里吃咸菜要好吧。我對咸菜諱莫如深，我將它深埋于心的同時也把那段求學的艱辛與自卑掩埋，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刨出。

“你記得嗎，那次，那次我們偷你咸菜，你回來撞個正著？”

我一愣。

“那次啊，就是我們在寢室偷吃你的咸菜，你回寢室撞見后，我們都不好意思地在寢室笑那次?！笔矣阎钡匮a充著。

“我們是實在經(jīng)不起你咸菜的誘惑，你知道學校食堂的湯，一大桶就最上面漂浮著幾滴菜油泡沫，再說菜油哪比得上你家豬肉熬出的油香啊，更別說那被豬油炸過的咸菜了?！?/p>

良久，我半開玩笑地說：“我還眼羨了你們?nèi)暧袩釡鹊娜兆幽?。?/p>

“你羨慕了我們?nèi)?，我們得嫉妒你一輩子！你知道嗎？初中畢業(yè)后我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咸菜了。在那段日子里，你的父母能陪在你的身邊，而我們幾個的父母來去匆匆，一年就只有春節(jié)那幾天能見到人影，你說我們得多羨慕你。一勺子湯能暖嘴嗎？能暖胃嗎？能暖心嗎？”

望著室友皺起的眉頭，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餐館里人頭攢動，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在街心起伏，望著這些或從容或匆匆的腳步，我想此時又該有多少饑腸轆轆而又口袋空空的人在餐館外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而餐館里又有多少人正傾羨這些人家里燃起的等候團聚的灶火光亮呢？這世上，沒有兩條相等的路，也沒有兩盞完全相同的燈，而每個人的人生里卻包含著如此相似卻又相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