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2日，由天津市臺灣民主自治同盟、天津市音樂家協(xié)會和天津音樂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紀念我國老一輩男中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呂水深先生百年誕辰座談會在天津西岸藝術(shù)館舉行。

呂水深先生1917年6月22日生于中國臺灣嘉義，1937年在家鄉(xiāng)高中畢業(yè)后赴日本留學。先是學醫(yī)，后又考入東京聲樂?？茖W校，1948年畢業(yè)后考入日本著名的藤原義江歌劇團，任獨唱演員，并在《弄臣》《蝴蝶夫人》《卡門》等歌劇中擔任主要角色。

1952年9月呂水深先生響應(yīng)祖國召喚，毅然從日本取道香港回國，執(zhí)教于中央音樂學院聲樂系。1958年原址在天津的中央音樂學院遷至北京，呂水深先生服從組織決定，留津出任新組建的天津音樂學院聲樂系首任系主任。在他的主持下，天津音樂學院聲樂系在完善教學體系等各個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為其發(fā)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大概是在1960年，天津音樂學院學報創(chuàng)刊，第一期上發(fā)表了呂先生關(guān)于歌唱語音的論文，應(yīng)該說這是天津音樂學院學報史上第一篇有關(guān)聲樂的論文。

我是1959年考入天津音樂學院的，在校五年期間一直跟隨呂先生學習聲樂?！岸鲙煛?，對我來說絕對不是掛在嘴邊的虛詞，而是實實在在的恩重如山。

當年報考天津音樂學院時，我是一個對音樂幾近“無知”，雙手長滿老繭的工人，沒經(jīng)過任何訓練，卻懷揣著當歌唱家的夢想貿(mào)然來到天津音樂學院聲樂招生考場。雖然聽音、視唱一塌糊涂，但呂先生還是看中了我的男低音嗓音條件。在取舍兩難的情況下，是先生以“試讀生”這個校史上沒有過的變通方式，破格將我收入門下。

“試讀”是先生的首創(chuàng)，也是先生自己冒著風險，給處在絕境的我開了一條逢生之路。今天看來，“試讀”不僅僅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它更加凸顯的是先生的自信和膽識，是先生憑借自己多年的教學經(jīng)驗，認定這塊頑石經(jīng)過敲打，一定會逐步顯現(xiàn)出璞。

我是“試讀”的受益者，幸運地進入了音樂學院，從而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此后，在長達五年的學習期間，我體會到先生的教學有兩大特點：一是永遠的鼓勵，二是永恒的耐心。

入學剛開始由于音樂素質(zhì)較差，我的幾門專業(yè)課都遇到了困難，是先生的一句話激起我攻堅克難的信心，并且受用終生。他說：“雖然你先天的音樂素質(zhì)不大好，但經(jīng)過后天的努力是可以彌補的?！睆拇耍跋忍觳蛔?，后天補之”便成了鞭策我的座右銘。遵循先生的教導，我就像龜兔賽跑中的烏龜，雖然慢但一直都在爬，不敢有瞬間的停歇；遵循先生的教導，我又像一只笨鳥，不只是先飛，而是一直都在“奮力撲騰”。直到現(xiàn)在，我的每點進步都是在比別人多付出幾倍甚至是十幾倍的努力才獲得的。

本文作者（右）與恩師合影（1985年于天津音樂學院）

先生教學的另一個特點是耐心。在長達五年的學習期間，面對我的拙笨，先生始終不離不棄，從來沒有對我發(fā)過脾氣。記得上二年級時有一次演出我唱砸了，一次期末考試主課成績竟然為“4-”，已經(jīng)滑到了危險的邊緣。但先生并沒有嚴厲地批評我，仍是和顏悅色地幫助我分析出現(xiàn)問題的原因，仍以極大的耐心對我一斧一鑿的雕琢。溫馨和諧的教學氛圍，使得我這塊頑石一點兒一點兒地得到悟化。到了三年級時，我終于突破瓶頸，以《蘇薩寧詠嘆調(diào)》等高難度歌曲完成了結(jié)業(yè)考試，并借此越過了“專升本”這道關(guān)鍵的門檻，進入四年級，從而完成了為期五年的本科學業(yè)。

1985年10月25日，我回到母校演出了我的第一場獨唱音樂會。春華秋實，雖然這是一棵晚熟的莊稼，但在這顆棵晚熟莊稼的果實里卻蘊含了先生一世的心血！在這場音樂會中為了表達我的崇敬和感激之情，特意選唱了一首臺灣歌曲《我們擁有一個名字叫中國》獻給先生。

母校對這場音樂會極為重視，當時的院長楊今豪先生親自出席，并在會前會后兩次上臺講話，同時指示聲樂系第二天上午召開專題座談會，他再次出席。音樂會和座談會的成功舉行，給先生以極大的慰藉，看到自己親傳的弟子終于大器晚成，先生極為高興，在校園與我合影留念。

2004年6月，在天津電視臺《津沽樂韻》欄目錄制先生的專輯時，我即席談了感言，其中部分內(nèi)容是：“聲樂教師把一個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好的學生教出來是教學能力的體現(xiàn)；把一個條件不那么好的學生也能教出來，這才是對教師教學能力的真正考驗。我從一個試讀生變成今天的教授，這其中雖然有我個人的努力，但這些努力都是在先生鑄就的基礎(chǔ)之上完成的。”

人總是要知恩感恩的，“沒有天津音樂學院，沒有呂先生，就沒有我的今天。”這是我?guī)资觊g在談及個人從藝經(jīng)歷時，由衷必講的一句話。

呂先生在中央音樂學院、天津音樂學院兩所音樂學院執(zhí)教期間還先后培養(yǎng)過夏仲恒、謝芷琳、王凱平、劉秉義、雷克庸、溫鈺澤、許正源、石惟正、李壽曾、陳蓉蓉、韓馥蔭等著名歌唱家和聲樂教育家。

呂先生是一位愛國的臺灣同胞，他最喜歡的歌曲之一就是臺灣高山族民歌《我愛我的臺灣》。這首歌不僅先生自己經(jīng)常唱，而且還把它列為聲樂教材，幾乎所有剛?cè)雽W的新生都曾唱過。借歌解思鄉(xiāng)之愁，借歌抒發(fā)盼望祖國統(tǒng)一的愿望，我想這也是先生對這首歌情有獨鐘的緣故吧！

1980年春節(jié)后，我接到先生的來信，說他們?nèi)以谔旖蚴姓f(xié)禮堂舉辦了一場家庭音樂會，與在津的臺灣同胞共度元宵佳節(jié)，并告訴我這場音樂會的實況錄音將在天津電臺播出。

先生的夫人曹悅孫先生1952年畢業(yè)于燕京大學音樂系，是一位出色的女高音。她說話慢聲細語，和藹可親，與先生同在聲樂系任教。他們的兩個女兒呂曉明、呂曉亮學習鋼琴，后均留校任教。

那時，電視還沒有普及，也沒有錄音機。記得是一天的晚上，我按時守在收音機旁聆聽了這場音樂會。先生夫婦二人的演唱均由兩個女兒伴奏，他們除了演唱歌劇選段等作品外，還用閩南話演唱了臺灣歌曲，其中呂先生創(chuàng)作的歌曲《回來吧，祖國的親人》尤為感人：“田野捧出了鮮花，青山搭起了彩門，祖國敞開了懷抱，等待著祖國的親人……”后來，這場音樂會的錄音輾轉(zhuǎn)從美國寄到了先生的臺灣老家，親人聽后無不潸然淚下。

從那時起，盡管先生年老體衰，但他一直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那就是一定在有生之年回鄉(xiāng)探親。正是這個信念的支撐，使他多次戰(zhàn)勝病魔。1993年9月11日，呂先生夫婦終于登上了經(jīng)香港轉(zhuǎn)赴臺灣高雄的飛機，與闊別40多年的親人相擁相聚，并在家鄉(xiāng)進行了祭祖、講學等系列活動。

在垂暮之年終于實現(xiàn)了返鄉(xiāng)的愿望，回來后愉悅的心情使他放松了，甜蜜的回憶給了他極大的滿足，但病魔也乘虛而入。第二年，也就是1994年7月27日，先生因患多種臟器衰竭離世，享年77歲。

噩耗傳來，我即刻啟程奔喪。時值盛夏，悶熱難耐，我買了一張無座的站票上了擁擠不堪的火車，車內(nèi)沒有空調(diào)，歷時八小時于晚上趕到了天津?？赡苁窍壬八睢钡拿诛@靈，那天晚上電閃雷鳴，特大暴雨下了一夜。遺體告別儀式上背景音樂是德沃夏克《自新大陸交響曲》中第二樂章的主題音樂“念故鄉(xiāng)”……

恩師已去，德惠永存。在這次紀念先生百年誕辰座談會上，眾弟子都已是八旬左右的老人，雖說是白發(fā)蒼蒼，但我和師兄王凱平、劉秉義等還分別演唱了歌曲獻給先生，我在演唱前的感言是：“今天我們懷念先生，但總感到先生并沒有離開我們，這是因為先生已經(jīng)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里，我們的深情也將永遠為先生守候。為了紀念先生的百年誕辰，我特意學唱了一首新歌——《我的深情為你守候》，獻給先生的在天之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