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溫潛

男尊女卑：妻子與鞭子的故事

文_溫潛

一、尼采的鞭子

“你到女人那里去嗎？不要忘記帶鞭子！”尼采借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如是說。他還說：“男人在靈魂深處只是惡，女人在靈魂深處只是壞?！?/p>

因這一段話語，尼采飽受女性主義者的仇視。其實，尼采只是認為男人的力量與欲望更符合酒神精神。在他的超人哲學里，世上再沒有比女性這種只知道時尚、飲食更加淺薄、愚昧的物種。女性的存在只是為了繁衍后代。

必須注意的是，在尼采哲學里，與女性相比對的是超人，而不是普遍的男性。在真實生活中，尼采一生幸虧有女貴族的資助和照顧。

從右到左依次是尼采、保羅.雷、莎樂美，莎樂美手執(zhí)鞭子，尼采與保羅驅(qū)車向前，目視遠方

同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孔子的這番話語也需作如是解：“女子與小人”，對比的是君子和淑女。試問：世間有多少男人堪稱君子、或配稱超人。

在這個意義上考察，孔子與尼采比絕大多數(shù)男人更懂得女性，也更尊重女性。尼采的話語之所以使用“鞭子”這一充滿暴力意味的字眼，與西方的歷史背景相關。在西方大部分的歷史上，丈夫一直都有法律和道德上的權力來毆打妻子，以“進行輕微的行為糾正”（《西方文明的另類歷史》理查德?扎克斯著，海南出版社）。

在道德上，傳統(tǒng)天主教會支持丈夫的這一神圣權利。歐洲大部分法庭也對此加以認可。不過問題的關鍵在于，什么是“輕微的行為糾正”？對妻子的暴力可以達到怎樣的程度？

羅德里克?菲里普斯在《離婚簡史》里指出：“這種暴力行為不得出血”。但以“出血”為標準，首先在醫(yī)學上不具有操作性，內(nèi)傷和骨折不一定會出血，暴力的標準難以量化。

而文藝復興時期的一些日常用語，則表現(xiàn)了毆打女人的暴力程度。比如“千萬不要指望一頭驢子、一個傻子或者一名妻子會做出什么好事來，除非你手里握著一根棍子”。再比如：“好馬出自鞭，好妻棍打來”。

因此，菲利普斯從諸多法規(guī)和習俗中引出證據(jù)：“如果使用棍子，其粗細不得超過該男子之大拇指”。其言下之意，“輕微的糾正行為”的最佳工具是鞭子，如果暴怒的男人不得不使用棍子，那么，對于棍子的粗細則不得不做法律上的規(guī)定。

古羅馬奴隸市場中等待被拍賣的女性，賣家用鞭子抽地三次以示成交

直到清教徒改革時，廣泛流行的鞭打妻子才稍有改變。在美國，在新英格蘭等清教徒殖民地區(qū)，毆妻行為早在1641年便被視為非法行為。而在英國，直到1891年，丈夫?qū)ζ拮有惺贡薮虻臋嗬疟徽浇埂?/p>

另外，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歷史上，妻子和奴隸一樣沒有公民身份，屬于男人的財產(chǎn)，可進行買賣的。到了古羅馬晚期，婦女地位上升，并逐漸取得了公民地位，但隨著康斯坦丁欽定天主教為國教，新興教會勢力興起后，婦女地位再一次降到古希臘水平（《古羅馬帝國衰亡史》愛德華?吉本著）。

在英國，直到文藝復興時期，賣妻都是合法行為，就像賣一頭好母牛那樣，婦女經(jīng)常被丈夫用繩子套著脖子牽到市場上去，賣給出價最高的人。

二、中國的尊卑

生活在漢末至三國時期的農(nóng)家女秦羅敷，平日生活以采桑為主

在中國一些落后地區(qū)，至今仍然存在著毆打妻子的現(xiàn)象。但自先秦以來，沒有任何法律規(guī)定，丈夫可以行使打妻子的權利。

家庭倫理屬于禮制的范疇，“禮”可由民間自由發(fā)揮。在古代，西方很多時期，毆打妻子是被允許、甚至是被贊美的。在中國，至少得不到道德上的支持。

現(xiàn)代中國人將某些地區(qū)的毆妻行為認為是“男尊女卑”傳統(tǒng)觀念的作祟，是因為于對漢字的“尊卑”缺乏基本的文字常識。

首先，“男尊女卑”并非出自華夏正典，其源出《列子》：“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p>

其次，在古代禮儀中，尊卑是主客之禮，即“自卑而尊人”之禮，至今仍然表現(xiàn)在現(xiàn)代漢語的語言習慣上，比如，稱對方的父為“令尊”，稱自己的父為家父，稱別人的妻為夫人，自己的妻為賤內(nèi)。元雜劇里，無名氏著《舉案齊眉》第三折：“雖不曾夫貴妻榮，我只知是男尊女卑?！?/p>

由此可知，“尊卑”是禮儀，不是主奴關系，不代表法律和道德地位的高下。在中國古代的大部分歷史上，由于一直不存在可自由買賣的奴隸制（可參考中國古代戰(zhàn)爭中大量的坑殺降卒，即知沒有可以買賣的奴隸市場，降卒沒有經(jīng)濟價值）。

因此，中國古代妻子的地位，并不等同于西方古代的奴隸。但自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史學界“以西方解釋東方”的學術傾向，現(xiàn)代人多以西哲的眼光觀察中國。

比如，孟德斯鳩、黑格爾認為，中國婦女一是被幽閉于家中，其二是受到父權的專制統(tǒng)治。

就其一而言，在西方經(jīng)典里，直到文藝復興以前，幾乎沒有普通婦女情感生活、勞動場景的描寫。而在中國經(jīng)典里大量地存在。諸如“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還君明珠雙垂淚，恨不相逢未嫁時”……已婚后男女尚有往來，未婚又怎么能隔絕。在《詩經(jīng)》里，有些時代和地區(qū)甚至發(fā)展到了“桑林之舞，淫奔不禁”的地步，以至于士大夫提出了“嚴男女之防”的禮制。

婦女的自由保障主要在于財產(chǎn)，依于《周禮》的漢律規(guī)定：妻子離異時妝奩資產(chǎn)可以全部帶走。家庭分財產(chǎn)時，妻家之財也不在分割之列。婦女在婚后除夫妻共同財產(chǎn)之外，還有部分私有財產(chǎn)。以現(xiàn)代流行語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p>

其二，因為中國的宗法制，讓父權受到很大程度上的限制。在西方，父權首先表現(xiàn)在于財產(chǎn)的分配權，對妻子、土地、奴隸均有其處分權力，可收養(yǎng)子女，可買賣妻子。在法律上，只有父親擁有公民權。比如在古希臘早期，父親有權殺死和拋棄子女。另外，中國沒有公民權這一概念，所講的是王民、天民，如孟子所言“王者之民，浩浩如也”，以及老子所言的三才：天大，地大，人亦大。婦女、小孩在中國的語言習慣里都是人。

在傳統(tǒng)中國的家庭倫理里，“男尊女卑”依法于“天尊地卑”的原理。尊是強調(diào)男人的乾德“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卑是強調(diào)女人的坤德“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因此，民間才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男子有德便是才”的誡言。

而在實際運行中，尊是虛的，卑是實的。也就是說，父虛而母實，父系而母權。家庭的責任人是父系的男性，而母親則是實際掌管權力的一方：主持家務、管教子女、分配財產(chǎn)……在《紅樓夢》和《醒世姻緣》里均有大量描寫。也基于此，中國自古以來即存在著世界諸文明里獨有的“懼內(nèi)文化”，并留下大量的史話掌故。

龔鵬程先生在《論一些關于中國文化的胡說八道》中指出：中國這種父系而母權的情況，過去的研究者視而不見。只曉得拿西方家長制、父權等幾個概念和西方的狀況去硬套，弄不清“系”與“權”的區(qū)別，更未真正理解中國家庭內(nèi)部的權力運作，故皆謬以千里。

古代繪畫中的女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