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余凌

沙有威：中國信息技術基礎教育開創(chuàng)者

本刊記者_余凌

北京景山學校早期的信息技術課

從1978年，日本代表團展示了他們數(shù)學課上計算機教學的探索，北京景山學校沙有威為首的教師成立計算機教研小組。

到1979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將出國訪問時帶回的一臺家用電腦贈送給北京景山學校，開啟國內(nèi)計算機基礎教育先河。

再到退休后，沙有威一直在開展的“燭光義教”的公益行動，可以說，他將終身的多數(shù)時間獻給了中國的信息技術基礎教育。

2016年底，記者赴京期間，剛好遇到“燭光義教”間歇，在家休息的沙有威老師。有幸一見。

初創(chuàng)：由一臺海外帶回的計算機開始

1978年，剛大學畢業(yè)的年輕教師沙有威來到北京景山學校，起初是作為一名數(shù)學老師。有那么一段時間，因為工作變動的原因，沙老師暫時停下了教學工作。期間正好一個日本的教育代表團到景山學校交流，在改革開放之初，這種中小學層面的外事活動十分罕見。

日本代表團的老師介紹了他們在中學數(shù)學課上利用函數(shù)計算器中公式存儲的功能，開展數(shù)學教學試驗的情況，以及國際上一些國家在中學開展計算機教學的情況。訪問活動結束后，時任北京景山學校校長游銘鈞找到了沙有威老師，詢問：“小沙，你有沒有興趣做這方面的教學工作啊？”沙有威老師回答：“一切聽從組織安排?！?/p>

于是在1979年，北京景山學校最初的信息技術教育從利用教師閱覽室的幾臺函數(shù)計算器起航了，由新中國最早的信息技術老師沙有威老師和章淳老師負責指導。根據(jù)沙老師描述：章淳老師當時已從上海退休，在景山學校做義務教學工作，物理、化學、英語的水平都很高。初期在學習國外一些信息技術資料時，章淳老師主要負責翻譯工作。當時參加這個興趣學習小組的總共有十來個高一的學生。

“走，跟我去拉計算機?！?979年12月的一天，游銘鈞校長帶著沙有威老師來到國家科委，取回了方毅副總理出國訪問時帶回的一臺家用電腦，因為知道景山學校正好在開展相關的教學活動，就把這臺電腦轉送給了景山學校。沙有威老師說：“在其有限的考證中，這臺電腦應該就是用于中國基礎教育階段計算機教學的第一臺電腦。”

電腦拉回來后，大家對著它都無從下手。在那個計算器都很稀奇的年代，電腦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去用它。章淳老師首先找到了英文說明書一點點地翻譯，沙有威老師就根據(jù)翻譯進行安裝調(diào)試。

這臺電腦除了各種硬件以外，還有十幾個固化了一些程序的硬件卡，其中有家庭賬務管理卡、游戲卡等，其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固化了APL/S高級語言的硬件卡。通過查資料了解到：APL是一種陣列式語言，后面的S表示這個卡固化的是APL語言的一個小子集。

因為這臺電腦的電源是110伏的，每次接通電源的時候都要特別注意，但還是有學生不留神就把那個小黑方塊似的電源插錯了地方。沙有威老師說，為此我和章淳老師拿著這個電源跑遍了北京的幾個計算機廠去尋求幫助，幾經(jīng)周折在北工大的校辦廠修好了這個電源。

當時就是按照說明書上的程序例題調(diào)試，結合一些大學的參考資料，在學習理解的基礎上改寫、編寫了一些APL/S的程序開展教學活動。那時，學校在六、七年級和高一組織了計算機小組，學習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APL/S語言的程序設計。沙有威老師回憶：其實當時沒有太多的學生與老師之分，因為計算機的使用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新鮮的，所以我們和學生都是一起在學習、一起在進步。

普及：緊跟計算機教育趨勢

1981年，景山學校為更好地開展計算機教學試驗，決定花四千多元的巨款從北京工業(yè)大學購進了一臺固化了BASIC語言的TP-803計算機，學生也在這臺電腦上開始了BASIC語言的學習。這批學生也成了我國第一批學習計算機程序設計的中、小學生。

1982年，教育部在實驗中學召開中學計算機教育工作會議，決定在全國五所大學院校的附中開展計算機教學實驗。北京景山學校沙有威老師在會上做了10分鐘左右的發(fā)言，介紹景山學校開展計算機教學活動的情況。

在上世紀80年代，景山學校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計算機課程的普及教育

當時參會的王吉慶教授帶回了瑞士洛桑第三屆世界計算機教育應用大會的信息，了解到當時國際上中小學校計算機教育的動態(tài)和趨勢，以及前蘇聯(lián)的計算機教育學家伊爾肖夫?qū)⒊绦蛟O計作為第二文化的觀點。

1984年到1986年是景山學校信息技術教育大發(fā)展的階段，機房里已經(jīng)配備了25臺Apple計算機和10臺Laser計算機，計算機的普及教育在學校轟轟烈烈開展起來，學校在初高中都開設了必選課程。

學校甚至應即將畢業(yè)的高三學生的要求，為他們專門開設了為期一周的計算機強化課，在這一周中，每天的六節(jié)課全都上計算機課，這是在其他學?；究床坏降那闆r，當時景山學校有個口號：凡是從景山學校畢業(yè)的學生，必須經(jīng)歷過計算機的普及教育。1985年的時候，這個口號已然實現(xiàn)。

沙有威老師說，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中小學校開展了計算機的相關教育，當時很多老師都是從數(shù)學、物理學科轉行教授計算機課程的。針對這種情況，1986年的時候，教育系統(tǒng)專門開設了一個為期兩年的半脫產(chǎn)計算機教育大專班，將各學校的計算機老師集中起來進行培訓。

“當初班上的同學基本都退休了，歲月不饒人啊！”沙有威老師喝了口水，想了想繼續(xù)說：當時已經(jīng)逐步有了一些全國性的計算機比賽，他和其他一些老師也開始帶著學生參加比賽。當時有個學生叫余晨，在1985年的全國比賽中取得優(yōu)勝獎，并受美國Apple公司邀請，到美國參觀訪問，另一位同學李葆春編寫的平面幾何四邊形的輔助教學軟件，在全國輔助教學軟件評比中被評為優(yōu)秀作品。時至今日，兩位當初的少年，一個成了某互聯(lián)網(wǎng)上市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一個成了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系的終身教授。

“后來參加一個全國青少年計算機表演賽，一位記者朋友也采訪我，問我當時有沒有想到信息技術會發(fā)展到今天這種程度。其實當時我們都沒想那么細，每一位老師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只是覺得我們做的是一件非常有前景、有意義的事情，是為了孩子們將來打算，所以學校也支持我們做下去?！鄙忱蠋熣f。

在四川西昌川興鎮(zhèn)的金新小學沙有威老師感慨頗多

帶徒：喚醒孩子的創(chuàng)新意識

1988年的時候，因工作再次變動，沙老師有一段時間沒有從事信息技術教育的工作，他自己覺得自己骨子里愿意去嘗試別人沒有做過的事。但到了1997年，沙老師還是決定回到一線教學。

2000年，沙有威老師去上海參加了機器人教育的培訓。

“我一接觸這玩意兒就覺得是好東西，為什么呢，因為它可以成為我們信息技術教學很好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很好地體現(xiàn)了信息技術的四大技術，即智能技術、通訊技術、感測技術和控制技術。機器人的工作過程以動態(tài)的方式體現(xiàn)了信息處理的過程，它一定會成為孩子們喜歡的信息技術學習內(nèi)容?！?/p>

沙老師說：“所以當年培訓完一回到學校，我就開始帶學生開展了機器人的學習活動。”景山學校的機器人教育普及試驗再次走在了全國的前列。當時有一名叫楊歌的學生，參加機器人比賽得了獎，然后去耶魯大學深造了。

對比有些學校將智能機器人比賽獲獎作為目的，在開展機器人教學活動之初的2001年4月，景山學校就開展了《在中小學校開展智能機器人的普及教育》的課題研究，課題于2003年結題。沙老師說：“當時也沒什么人注意到這一塊的教育，不像今天成了熱點，但其實景山學校很早就已經(jīng)開展機器人教育的研究了?！?/p>

當被問到為什么北京景山學校總能走在時代的前面時，沙有威老師說：“還是因為學校給我們每一位老師創(chuàng)造了教育、教學科研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中的老師也養(yǎng)成了教育、教學探索、研究的習慣，使得教師隊伍對本學科的教育未來具有一定前瞻性的理解。所以只要我們覺得這些教學對學生未來發(fā)展是有用的，我們也不管是不是熱點，做起來再說?！?/p>

后來隨著年齡的增大，沙有威老師除了在教學中繼續(xù)發(fā)揮光和熱，還通過“師徒制”的方式，幫助年輕教師的發(fā)展，直到2012年從教師崗位退休。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沙有威老師認為信息技術對于教育影響最大的就是改變了傳統(tǒng)教學的教學方式，改變了學生的學習方式，改變了教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信息技術與很多學科教學已經(jīng)融合在了一起。

沙有威老師說：“就說教育機器人，它身上包含了很多物理、數(shù)學、自動控制、結構搭建知識內(nèi)容，很多學科都可以通過這個平臺詮釋本科的教學內(nèi)容。

說到很熱門的創(chuàng)客教育，沙有威老師談道：“我曾在很多場合談到對創(chuàng)客教育的認識，我認為創(chuàng)客教育是‘喚醒孩子創(chuàng)新意識的教育’，這里用‘喚醒’一詞，而沒有用‘培養(yǎng)’一詞，說明和以往傳統(tǒng)教育、教學方式的不同，創(chuàng)客教育不僅要做，更要在做的過程中去‘喚醒’一種創(chuàng)新意識或創(chuàng)新精神?！畣拘选囊饬x還在于對孩子以往被禁錮的創(chuàng)新意識的喚醒，‘喚醒’也體現(xiàn)了創(chuàng)客教育中教師的作用?！?/p>

義教：推動教育資源均衡化

沙有威老師退休后并沒有閑著，而是開展了主題為“燭光義教”普及機器人教育的行動。這個計劃醞釀了6年，于2012年開始實施。五年來，沙有威老師已完成了九個階段的遠程出行的計劃。行程約46000公里，在54個地區(qū)的122所學校上課296節(jié)，參與學生人數(shù)達20000多人。

沙有威老師介紹：此想法萌生于2008年汶川大地震以后，北京景山學校組織去在山西長治過渡辦學的四川汶川映秀中學支教，看到很多失去家園的孩子被臨時安排到那里讀書，當時就萌生了退休以后，自己開著車，給教育條件差的學校的學生上點機器人科普課。

2012年的10月份，沙有威在妻子的陪同下，開始了第一次行程，第一站到了陜西漢中的寧強縣。因為是第一次出行，沙有威老師說當時其實自己蠻忐忑的，不知道去哪個學校上課，也不知道哪個學校能接受我們。

在陜西寧強時，他還幫助當?shù)匦畔⒓夹g教研室和景山學校開展了一次遠程信息技術研討會，旨在試驗讓遠程互動的教學及教學研討方式，成為新的教學交流形式，推動了教育不均衡問題的解決。

九次行程印象中，他最深的一個學校，是四川西昌川興鎮(zhèn)的金新小學?！斑@學校其實離西昌市區(qū)也不算遠，就十來里地，但這個學校的條件實在太艱苦了，沒有圍墻，校舍是泥墻砌成的，窗戶和門基本都是壞的，十個左右的孩子擠在一個小小的宿舍里。整個村子都是從深山老林移民出來的，這些正在讀書的孩子就是整個村子文化程度最高的了。去的那天，學校的羅校長派了兩個戴紅領巾的學生在路邊接我，車沿著蜿蜒狹窄的小路開到了半山腰——汽車無法再前行的一個村子里。兩個孩子幫我拿著設備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山路才到學校。在這所山頂上的學校我為孩子們上了四節(jié)課，這些孩子們上課的時候，特別的專注，以前，他們也沒有見過機器人。”

對于義教的開展，沙有威老師認為：主要作用還是為很多教育資源不發(fā)達地區(qū)的老師和孩子打開了一扇窗——原來還有機器人這玩意，課堂上還可以這么教學，同時也能把景山學校一些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教學思路通過網(wǎng)絡平臺的形式共享。

對于這種現(xiàn)狀，沙有威老師有這樣一個想法：“對于如何平衡教育資源的事情，我覺得很多人忽視了像我們這樣的退休教師群體，在自愿的前提下，如果有一個好的平臺，退休教師在這個平臺上進行教學，每年也可實地去當?shù)貙W校上一段時間的課，既發(fā)揮了我們的光和熱，又能老有所樂，繼續(xù)干點事?！?/p>

沙有威老師工作照

沙有威老師和學生在機器人課程現(xiàn)場

在采訪的中途，沙有威老師的老伴沙阿姨正好回來了。于是和沙阿姨也一起聊了起來，當問到對于沙老師義教之旅的看法時，沙阿姨說：“最初家里人都反對，我也反對，他本來心臟就不好，可又想去發(fā)揮余熱，我也只好支持了，不過不跟著去我更不放心。我這一去也就成了他的助教，幫忙拍照、整理教學器材等等。其實每次出去前，我特別擔心的是路上的安全，經(jīng)常每天開車六百多公里，有時走在路上還會看到各種交通事故，你說能不擔心嗎。”

如今，沙老師和沙阿姨結伴已經(jīng)走過了很多地方，最北到了黑龍江撫遠市，西邊到了新疆的阿克蘇和伊犁，南邊到了海南島。一路走來是一位退休老師對教育事業(yè)的一種熱愛與奉獻，“坤厚載物,德合無疆”，這位老教師正在用他的德行去感化著很多人，終有一天，就像沙老師自己所說“我會走不動的”。但是跟隨他腳步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多，這種“燭光精神”一定會持續(xù)地燃放屬于它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