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琳麗

摘 要：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英譯本是一部文學翻譯的經(jīng)典譯本。分析理氏1871年《詩經(jīng)》英譯本的結(jié)構(gòu)要素，揭示其經(jīng)典性，能夠為翻譯研究提供省思和借鑒。

關鍵詞：《詩經(jīng)》；結(jié)構(gòu)要素；經(jīng)典性

中圖分類號：G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132（2017）13-0233-03

DOI：10.16657/j.cnki.issn1673-9132.2017.13.145

一、理雅各1871《詩經(jīng)》翻譯的經(jīng)典地位

“經(jīng)典”一語大約從漢魏時期就開始使用了，主要用來指儒家典籍，與英語對應的詞是“canon”和“classic”。由于“canon”這一概念原初具有濃烈的宗教意味，所以就文學經(jīng)典而言，“classic”似乎是一個更為合適的字。“經(jīng)典（classic）”是“典范（model）”“標準（standard）”的同義語，指那些權威的、典范的偉大著作。[1]本文所關注的是文學翻譯的經(jīng)典著作理雅各1871《詩經(jīng)》英譯本。

理雅各（1815-1897）是英國著名漢學家，他率先系統(tǒng)地譯介中國經(jīng)書。1871年《詩經(jīng)》英譯本屬其譯著的《中國經(jīng)典》（The Chinese Classics）系列（共有5卷，計8本書，所譯中國文化典籍依次為：《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尚書》《詩經(jīng)》《春秋》和《左傳》），由香港倫敦傳道會印刷所印刷出版。譯本推出后，得到了具有經(jīng)典地位的中西方學者或批評家的一致推崇，使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譯本在詩歌界聲譽鵲起。譬如，譯本一經(jīng)推出，1875年理雅各成為由法國著名漢學家儒蓮捐資設立的西方漢學研究的最高榮譽儒蓮獎的第一個獲獎者，以表彰他的《中國經(jīng)典》。清代學者王韜說：“西儒見之，咸嘆其詳明該洽，奉為南針。”[2]在英國頗具影響力的《中國評論》（The China Review， 1872-1901）的主持編輯歐德理贊揚理雅各對自己的《詩經(jīng)》英譯工作“幾乎到了挑剔的地步”[3]。英國著名漢學家與傳教士艾約瑟（Dr. Edkins）認為：“對于一個渴望了解中國文獻的人來說，接觸理雅各的譯本是最實在的事，學成了就是榮耀?！盵4]近半個世紀后，著名漢學家小翟理思，翟林奈（Lionel Giles）贊美理雅各說：“50余年，使得英國讀者皆能博覽孔子經(jīng)典者，吾人不能不感激理雅各氏不朽之作也?！盵5]一個多世紀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勒亥大學（Lehigh University， Pennsylvania， USA）的諾曼·吉拉多特（Norman Girardot）教授充分肯定了理雅各的翻譯成就，認為理雅各的翻譯是他的“東方朝圣之旅”，指出“對于今日中國人與美國人所面臨的生活之互相理解學習來說理雅各的經(jīng)驗，依然為一典范”[3]。

譯本出版后對西方影響甚廣，成為西方世界公認的《詩經(jīng)》標準譯本。僅1893年通過英國牛津Clarendon Press、英國牛津Oxford Reprint和美國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ibraries三家出版社再版。至20世紀，在美、英、中國臺灣、香港以及內(nèi)地等地出現(xiàn)翻印和再版，包括英國牛津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9）、美國Adamant Media Corporation（1900）、香港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60，1970，1982）、臺北南天書局有限公司SMC Publishing Inc.（1983，1991）等出版社數(shù)次印刷。從2000年至2016年，不過十數(shù)年，翻印近20次。譯本里面的一些譯文被廣為引用，如由當代英國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和中國學者劉紹銘編輯而成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和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推出的《中國古典文學譯文集》（第一卷）（An Anthology of Translat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Vol.1， 2002）這部被譽為“里程碑”似的巨著就收入了理雅各翻譯的《關雎》《柏舟》《君子陽陽》《女曰雞鳴》《素冠》《君子于役》及《大雅·綿》譯文；呂叔湘編著的《中英詩比錄》中輯錄的理氏《詩經(jīng)》譯文更多，不能一一列舉。在他之后，許多譯者大多選擇在他的譯文基礎上進行重譯，如詹寧斯譯本、阿連壁譯本、龐德譯本等。可見理雅各的1871年《詩經(jīng)》譯本在翻譯界名聲大噪，享有經(jīng)典的聲譽。

不過，這些無非是說明其經(jīng)典身份的外在因素，但經(jīng)典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一定有其自身內(nèi)在的更為重要的內(nèi)在本質(zhì)特征，即經(jīng)典性。如此，本文通過分析譯本的結(jié)構(gòu)要素來探討其經(jīng)典性。

二、理氏《詩經(jīng)》譯本的經(jīng)典性

劉象愚概括出經(jīng)典的內(nèi)在本質(zhì)性特征，即經(jīng)典性有：（1）經(jīng)典應該具有內(nèi)涵的豐富性；（2）經(jīng)典應該具有實質(zhì)上的創(chuàng)造性；（3）經(jīng)典應該具有時空的跨越性；（4）經(jīng)典應該具有無限的可讀性。毫無疑問，要想成為經(jīng)典，這幾點是不能少的。

理氏1871年《詩經(jīng)》譯本體例包括學術緒論、正文和評述注釋，是其譯本的結(jié)構(gòu)要素。那么其譯本的經(jīng)典性是如何在這三部分體現(xiàn)的呢？

（一）譯本內(nèi)涵的豐富性

經(jīng)典應該具有內(nèi)涵的豐富性，“所謂豐富性，是指經(jīng)典應該包含關于人類社會、文化、人生、自然、宇宙中那些重大的思想和觀念，……并極大地豐富和有益于人類生活”[1]。理氏1871年《詩經(jīng)》譯本的緒論有182頁，共計五章，內(nèi)涵豐富，包含了政治、歷史、宗教、家庭、婚姻等許多方面。理雅各頗為推崇孟子說《詩》之法：以意逆志。依循這一思路引詩解詩，就會將《詩》納入歷史的序列中。理雅各認為“詩的采集和保存是為了表彰德政和善行。詩的價值就在于它們?yōu)槲覀冋宫F(xiàn)出國家政治和社會風俗之盛衰興亡的真實圖景”[6]，即《詩經(jīng)》中保留著中國先人生活和思想信息，擁有寶貴的史料價值。在理雅各的頭腦中“一直保持著一種清醒認識，即學者們對于其他的‘偉大歷史，同樣懷有神圣使命”。[6]理雅各在緒論中查考了《詩經(jīng)》時代的國家疆域、政治、宗教信仰、社會風俗，甚至涉及了婦女低下的地位及一夫多妻制，他“努力以體驗的方式重構(gòu)《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歷史語境，把握其原初功用”[7]。再者，理氏《詩經(jīng)》譯本的注釋有1928條，篇幅宏大，長度遠遠超過譯文，為譯文提供了詳盡的解釋、背景知識和研究資料。理雅各的關注是文獻學式的和學術式的，他所提供的長篇的緒論和注釋，可謂是“百科全書似的知識”[4]，其譯本內(nèi)涵的豐富性從中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

（二）譯本翻譯的創(chuàng)造性

經(jīng)典應該具有實質(zhì)上的創(chuàng)造性，“必須要有所發(fā)明，有所創(chuàng)造，而不僅僅是重復前人或他人已經(jīng)說明的東西”[1]。翻譯是譯者有目的的活動。理雅各十九世紀翻譯《詩經(jīng)》等中國經(jīng)典的初衷是為了掌握中國的古典典籍，挖掘中國人“某種最偉大的德性和力量而成就的道德和社會原則”，打開中國思想的大門，成功傳播基督教思想。因此他的翻譯絕不是簡單的語碼轉(zhuǎn)換，而是復雜的文化信息的傳遞?！对娊?jīng)》屬于四言古詩，詩句簡短精練，但信息含量大。為了成功揭示儒家道德思想，理雅各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了直譯加注翻譯法，理氏“譯經(jīng)以忠實存真為第一要義，一以貫之的方法是直譯加注，傳達原文信息絲絲入扣，保存原作形式不遺余力”[8]。這就形成了理氏1871年《詩經(jīng)》英譯——這個《詩經(jīng)》的第一個英文全譯本與其他《詩經(jīng)》譯本不同的重大特點之一，即長度大大長于原文的學術緒論和詳盡注釋，也成為人們研究經(jīng)典的不可或缺的重要依據(jù)。

（三）譯本的時空跨越性

經(jīng)典應該具有時空的跨越性，也就是說，經(jīng)典作家或作品應該不僅屬于一個時代，而且屬于所有的時代，并與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緊密相關。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譯本參考資料首要的兩個即為《毛詩注疏》和《欽定詩經(jīng)傳說匯纂》?！稓J定詩經(jīng)傳說匯纂》，“皆以朱子之說為宗”，是有關《詩集傳》集大成性的權威資料。《毛詩注疏》又名《毛詩正義》，該書全部保留《毛傳》《鄭箋》的注文，并給這些注文做有疏解。理氏譯本以漢宋兩代的《詩經(jīng)》學研究——朱熹的《詩集傳》和漢代的《毛傳》《鄭箋》為主要參考依據(jù)，有力地保證了其在有限的篇幅內(nèi)盡可能“原汁原味”地再現(xiàn)中國思想，忠實再現(xiàn)《詩經(jīng)》“經(jīng)典”品質(zhì)。正因為如此，理氏譯本具有跨越時空的內(nèi)在本質(zhì)性特征。

《詩經(jīng)》“被列為儒家五經(jīng)之一，在周代宗法社會發(fā)展而來的長期封建社會，被應用為社會教化的重要工具”[9]，譬如《國風》雖為歌詩，富有生活情趣，但是從一開始就被披上了政教的外衣。敬畏于儒學典籍的崇高文化地位，理雅各選作忠實型的譯者，充分尊重權威詮釋《詩集傳》及《毛詩正義》，翻譯時忠實再現(xiàn)了它們的道德禮教特點。我們以《周南·關雎》為例：

原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譯文：“The modest， retiring， virtuous， young lady：-

For our prince a good mate she.”

《關雎》原是一首民間歌詩?，F(xiàn)代派詩經(jīng)學者程俊英女士認為《關雎》是表達“一個青年熱戀采集荇菜女子的詩”。《詩集傳》解為“見其有悠閑貞靜之德，故作是詩”，而理雅各完全接受了朱熹的觀點?！榜厚弧币辉~，許慎在《說文》中釋：“美心為窈，美狀為窕”，指心靈儀表兼美的女子。程俊英女士對“窈窕”的解釋為：純潔漂亮。余冠英先生在《詩經(jīng)選》中指出“窈窕，美好貌”。從古至今，“窈窕”的釋義中沒有顯著的道德色彩，理雅各則把“窈窕”譯成了“modest， retiring”。理雅各在《邶風·靜女》的注釋中對“retiring”的釋義是“the idea which it conveys is of one who is modest and correct”。“modest”和“correct”都是道德教化意味濃厚的詞匯。再看“淑”一字，其釋義多為“善”，就是“好”。理雅各自始至終都把“淑”譯為“virtuous”“virtuously”或“virtue”，偏重于道德含義，如在《邶風·燕燕》：“淑慎其身”、《墉風·君子偕老》：“子之不淑”、《陳風·東門之池》：“彼美淑姬”、《曹風·鸤鳩》：“淑人君子”等詩篇中“淑”字的翻譯。另如，《豳風·狼跋》：“公孫碩膚”，理雅各的譯文是：“The duke was humble， and greatly admirable”。雖然朱熹的釋義是：“碩，大。膚，美也”，《毛詩傳》亦同。程俊英認為：碩膚就是肥胖的意思，余冠英持同一見解?？墒?，理雅各卻把“碩”譯為了“humble”，經(jīng)這一改寫，刻畫的人物不再體態(tài)肥大，而是成了一位謙謙君子，蘊含于其中的道德意味油然而生。此外，理雅各把“膚”，即“美”，譯成了“admirable”。其他如《鄭風·叔于田》：“洵美且仁”、《鄭風·有女同車》：“洵美且都”、《齊風·盧令》：“其人美且仁”、《唐風·葛生》：“予美亡此”、《陳風·防有鵲巢》：“誰侜予美”等篇章中的“美”皆譯作“admirable”，充滿了道德評判的味道。再者，理雅各通過對詩篇原文信息添加語言元素，以強化原詩所隱含的道德禮教內(nèi)容。例如《檜風·匪風》：

原文：“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譯文：“Who will loyally go to the west？

I will cheer him with good words.”

如果按照理雅各忠實直譯的翻譯策略，“誰將西歸”的應當譯為“who will go to the west”，實際的譯文添加了“l(fā)oyally”一詞，強調(diào)對國家的忠誠，渲染了原詩尚不鮮明的政教色彩。另如，《秦風·小戎》：“五楘梁輈”，理雅各譯之為：“With the ridge-like end of its pole， elegantly bound in five places”。朱熹《詩集傳》中說：“五，五束也。楘，歷錄然文章之貌也。梁輈，從前軫以前稍曲而上，至衡則向下鉤之，衡橫于輈下，而輈形穹隆上曲如屋之梁，又以皮革五處束之，其文章歷錄然也?！薄睹妭鳌吩疲骸拔澹迨?。楘，歷錄也。梁輈，輈上句衡也。一輈五束，束有歷錄?！背炭∮⒄J為：“楘，有花紋的皮條。梁輈，車轅。古時馬車一根轅，形狀有些彎曲，像房屋上的橫梁，又像船，所以叫做梁輈。因為太長，怕它折裂，所以五處用由花紋的皮條箍牢?！睂Ρ扰f說或新解，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理雅各的譯文添加“elegantly”一詞，這樣譯詩就直露了原詩原本含蓄的道德禮教內(nèi)容。理雅各在原詩道德色彩不濃烈或者含蓄的地方，通過使用一連串的道德詞匯對詩篇進行了道德禮教化闡釋，使譯詩比原詩具有了似乎更加鮮明的道德說教意味，再現(xiàn)了《詩經(jīng)》的“經(jīng)典”品質(zhì)。

（四）譯本的無限可讀性

經(jīng)典應該具有無限的可讀性，是說一部經(jīng)典應該經(jīng)得起一讀再讀。理氏《詩經(jīng)》譯本的長篇緒論和注釋是一種添加各種注釋、評注，將文本置于豐富的文化和語言環(huán)境中的學術型翻譯，[10]目的在于“促進目的語文化對他者文化給予更充分的理解和更深切的尊重”[11]。理雅各在翻譯原文的基礎上，通過注釋對譯文進行二度翻譯，重構(gòu)文化語境，烘托歷史氛圍，為不了解原文文化的目的語讀者提供了理解原文的可能，能夠使讀者讀起來啟蒙益智，讓讀者總想復讀而每一次的閱讀都會有新的收獲，從而真正地完成了文化翻譯的過程。譯本出版后的一百四十多年來，超過30多次的翻印與再版，有力體現(xiàn)著這一經(jīng)典性。

三、結(jié)語

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英譯本是文學翻譯的經(jīng)典譯本，其經(jīng)典性在譯本的結(jié)構(gòu)要素緒論、正文和注釋三部分中得到有力呈現(xiàn)。理雅各翻譯成功再現(xiàn)了《詩經(jīng)》在中國文化意義上的經(jīng)典地位，譯本出版后在世界影響深遠，為中國思想在西方世界的傳播發(fā)揮了獨特作用?？墒?，也正是由于理氏的遠遠超過原文的長篇注釋及過于忠實的翻譯，使他的譯文“不如原文簡樸”[12]，顯得僵硬。因此當下在進行文化典籍的翻譯時，我們應該隨附精悍的注釋，采用更為靈活、自由的譯文形式，以求在保證藝術品質(zhì)的情況下，“原汁原味”地傳播中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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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張亞欣]